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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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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曦用帕子拭了拭嘴角,她梦中也曾见过几次皇宫,对于御前侍奉的人也有些印象。
而这位,虽当初不过是梦中在那位圣上身边匆匆一瞥,可如今见到活人,姜曦一时也觉得……十分神奇。
可,如今见这两位公公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模样,她那梦里没有另一位的影子,实在有些奇怪。
只不过,梦里无论是侯府的嬷嬷,还是那位‘夫君’都不止一次的叮嘱过,这太监都是没了根的东西,最是喜怒无常,宫里行走能不与太监打交道,便不打。
这会儿,姜曦那双澄澈清亮的凤眼看向秋蓬,秋蓬虽是笑着,可是眼中却不见笑意,一种不易察觉的威压如浸了水的棉花般压过来,一旁奉茶的小太监的腿肚子都忍不住哆嗦了两下。
“当然作数,公公且放心便是,民女再胆大包天,也不敢拿圣上的事玩笑。”
姜曦这话一出,秋蓬却并未打住,反而故意带着些为难的意思:
“果真吗?小娘子方才怕是早就认出我二人,这才有方才那番言辞吧?”
言下之意,便是姜曦与霍云程并无分别,就连方才对姜曦略有欣赏的春鸿这会儿也不由得一顿。
姜曦听了秋蓬的话,只是微微一笑,落落大方道:
“公公说的,对也不对,民女方才所言,句句发自肺腑,那霍云程还不值得我说谎。
至于两位公公的身份,民女不敢隐瞒,民女家中世代行医,民女耳濡目染,略有些眼力。”
“何以为证?”
秋蓬只审视的看着姜曦,这姑娘的性子不错,可……就怕她是有心人安排来的。
姜曦沉思片刻,倒是大胆打量了二人片刻,随后这才开口道:
“旁的不好说,只是这位公公眼眶的黑斑怕是近些日子才显现吧?”
姜曦这话一出,秋蓬看了一眼春鸿,没有吱声,春鸿更是不由得抚上眼眶,半晌,这才轻轻点了点头。
他们这些御前侍奉的人,用这张脸代替圣上见人,自也十分看重。
此前,他以脂粉掩饰,却没想到这黑斑越来越明显,眼看着都要遮掩不住了,故而这一次他才请命出宫寻美,也是想要求得面容无损之法。
“听你的意思,你知道咱家这秽处的缘由?”
春鸿还没有激动,秋蓬便已经先替紧张起来,这会儿秋蓬不由得握紧了掌心:
“你且道来,若是真有法子,你既入宫,咱家必会好生关照你。”
秋蓬虽语气冷淡,可他看着圣上长大的情分,绝非寻常人可比,这话便是说与如今宫里的娘娘听,只怕也能让不少妃嫔欣喜若狂。
姜曦并不知内情,只摇了摇头:
“公公不必如此,便是公公不提,民女也是要告诉这位公公的,只当是民女谢过方才这位公公的茶点了。”
春鸿闻言,也不由莞尔,他抚了抚袖口,看向秋蓬挑了挑眉:
“下回可不能说我爱做好人了啊,这好人,还是有好报的。”
秋蓬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而姜曦这会儿却看了一眼一旁的小太监,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秋蓬闻弦声而知雅意,立刻让所有人避退,随后,姜曦这才看向春鸿:
“若是民女未曾看错,这位公公怕是中了毒。”
“什么?!”
秋蓬直接拍案而起,瞋目切齿: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秋蓬看了一眼姜曦,冷静下来,重新坐了回去,春鸿呆了片刻,这才喃喃道:
“中毒吗?”
姜曦点了点头:
“公公眼眶处的黑斑应是在日日扩大,看这大小,怕是有半月了,不出两月,只怕要接连成片。”
姜曦这话一出,春鸿坐直了身子,声音带着一丝轻颤:
“那依小娘子之见,我这毒……能解吗?”
“毒好解,不过若是不能及时查出下毒之人,即便公公解了毒,若复中毒,届时正是体虚之际,只怕……要一命呜呼了。”
宫里虽然讲究避讳,可如今在民间,况且是在一位医者的面前,春鸿心绪如麻,秋蓬倒是很快镇定下来:
“你方才让其他人退去,你怀疑他们中有人下毒?”
“两位公公看着关系甚笃,总不会吃两锅饭吧?”
姜曦微微一笑,随后看向春鸿,认真道:
“公公不若想想,公公有什么吃食与其他人不同的吧。”
“你为何不怀疑是其他物件所致?”
秋蓬追问着,姜曦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秋蓬:
“这,总不能是有人要对圣上……况且,若是如此,岂不是容易被人查出来?
这位公公的面相上看,他这毒下的极轻,若非如今已有征兆显现,便是我也是看不出来的。”
秋蓬听罢,终于不语,显示是信了姜曦的话,片刻后,春鸿这才颤声道:
“我,早年间受了寒气,日日要喝一碗驱寒汤才能睡的踏实,这汤……一直是小方子给我煮的。”
春鸿说罢,原本镇定的面色上难得生出了几分茫然与无措,秋蓬眯了眯眼,看了一眼春鸿,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这小方子,是春鸿唯一的徒弟。
他们这些太监,手底下多有几个徒弟,一来是防着自己位置不稳,随随便便被徒弟替了,二来,也是能多些人手使唤。
可春鸿心软,被小方子哭了几句,就只他一个徒弟了,若是春鸿真的不在,凭他学师父的本事和人脉,说不定还真让他上来了。
秋蓬心思千回百转,但面上不显,只是对姜曦的语气多了几分真诚:
“多谢小娘子,小娘子大义,今日之恩我二人必当铭记在心。至于这应选,小娘子若是无意……”
“公公,我说了,霍云程并不值得我说谎,我是真心要入宫的。”
秋蓬袖中的手颤了颤,半晌,点了点头:
“那便依小娘子所言,我二人会在此地停留五日,五日后我们来接小娘子。”
姜曦起身福了福身,秋蓬和春鸿忙站起来,避了过去,世人都道他们喜怒无常,阴险狡诈,可他们也记恩!
三人就此告别,几个小太监忙忙碌碌的将桌椅撤走,姜曦这会儿也回到了家中。
林良玉正在绣房里绣着一副县令夫人要送给知府夫人寿辰的观音像,见到姜曦回来,她忙放下了针线:
“曦儿,来娘这里。”
姜曦走过去,坐在林良玉的身边,轻轻依偎在娘的怀里,呼吸着娘那带着淡淡药香的气息,姜曦久久都不愿意起来。
林良玉也没有催促,只是一下一下的摸着姜曦的头发,半晌,林良玉这才道:
“曦儿,你……是不是想入宫?”
姜曦原本惬意阖上的眸子睁开,看着娘眼中含着的水光,她忙坐了起来,沉默片刻,语气坚定道:
“对,娘,我要入宫。”
林良玉眼中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她看着女儿日益浓艳的容颜,泣不成声:
“可那入宫,哪里是什么好事?都是爹娘无用,这才,这才让我儿受苦!”
林良玉掩面痛哭,姜曦心里也是一抽一抽的疼,她紧紧抱住娘亲:
“娘,今日连霍家都敢来让我做妾,明日又会是谁?花鸟使一来,连寻常力夫都炙手可热,可是女儿不愿!”
她从五岁起,便入梦过了半生。
她姜曦,天生不凡,绝不止步于此!
林良玉哭了一阵,她擦干了眼泪,握着女儿细嫩的双手,这是她用了无数心血,草药脂膏才养出来的娇嫩,便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绣娘也能较量一番。
难道,她真要看着女儿将来嫁入寻常之家,洗衣做饭,磨灭此刻所有的灵气?
“来,再绣一遍娘教你的针法,再绣,最后一遍。”
林良玉的声音已然有些哽咽,姜曦默了默,随后捏起针线,林氏独门的三十六道绣法,斜发绣,劈丝绣,连覆绣……
姜曦一样一样的绣过,天光也渐渐变暗,林良玉一直陪在姜曦的身边,看着姜曦那青出于蓝的绣法,林良玉又骄傲又心疼:
“自今日起,我儿出师了。”
林良玉的声音很轻,随后她丢下所有克制,将姜曦紧紧的抱在怀里。
“我的儿啊……”
姜曦这时才觉得迟来的悲伤正一点一点的将自己淹没,泪水一滴一滴无声落在娘亲的肩上。
可是,她别无选择。
那是侯府,天底下唯有皇权能与之抗衡的地方。
“娘……”
姜曦哑了声音,林良玉只将女儿抱的更紧,仿佛这样子便不会母女分离一般。
“闺女,看爹给你带什么回来了!哎呦,这小东西真有劲儿啊!”
母女俩忙擦了眼泪,笑着走了出去,茯苓看到二人,连忙道:
“哇!婶子,曦妹,是鮆鱼!婶子做的鮆鱼馄饨最好吃了!”
茯苓想着,口水就忍不住要流了出来,她连忙吸溜了一下,见没有人注意到,这才松了口气。
林良玉这会儿也连忙上前去,将姜千里带回来的木盆捧了起来:
“这鮆鱼这么长,可是长生那孩子又去蒗江摸鱼了?都说了蒗江浪大,那孩子怎么一点儿也不听话?”
“没有没有,长生素来听话,这是刘渔长养的渔猫子捕的,那渔猫子被饿狠了,捕的鱼都是个头大的。”
姜千里摆了摆手,眼神和蔼的看着姜曦和茯苓两人用手蜻蜓点水的逗弄着里面的鮆鱼:
“月前,刘渔长的儿子发了高热,被我救治,如今刚开春化冻,这头一茬鱼,刘渔长让我来挑,我记着你们都喜欢这个,就都给包圆了,这回啊,咱们吃个够!”
“爹,你最好了!”
林良玉忙带着鮆鱼去收拾做了,姜千里这时又和姜曦说起今日医馆的事儿。
“……要不是今个是曦儿你跟你娘学刺绣的日子,我高低得让你过来瞧瞧你一直想见的呃逆之症。”
呃逆之症并不是什么大病,只是会一直打嗝,但是普通百姓舍不得看诊,富贵人家也不愿意去医馆大庭广众之下丢人,是以姜曦虽然在医书里看过,却一直没有亲眼见过。
“啊?这么难得事儿,爹你怎么不叫我!”
“哼,现在你这丫头知道该把重心放在哪儿了吧?”
姜千里故意这么说着,可心里别提多可惜了,若是曦儿是个男儿,他日定然能成为当世名医!
可惜了。
“娘说我今个都出师了。”
姜曦囫囵答了一句,随后方才道:
“我想想,爹你应该用的是筋退点烟之法吧?真的会呃逆立消吗?”
姜曦很是好奇,姜千里还没有答话,茯苓便忍不住惊叹道:
“曦妹真厉害,这我跟在姜叔身边打下手这么多年了,姜叔开方子的时候,我都没有反应过来。”
“你爹出手,什么时候有过差错?”
姜千里一脸得意,但随后反应过来,他不由道:
“不过,等等,你娘怎么会说你出师了?”
姜曦还没有回答,林良玉便在厨房招呼道:
“吃馄饨喽!”
鮆鱼小馄饨皮韧莹亮,微粉的肉馅裹着雪白的外衣,轻纱一般在汤水里飘啊飘,那香味儿也一道飘到人的鼻尖,几乎连人的魂儿都能勾了去。
姜家人热热闹闹,开开心心的吃着馄饨,而另一边儿,春鸿秋蓬二人到了驿站落脚,没过一刻,县令便亲自上门来见礼。
只不过,秋蓬记挂着春鸿的毒,随口几句让他寻美,便将其打发了。
等县令离开后,二人让其他人回避,随后秋蓬这才看向春鸿:
“你是什么打算?他能对你下手,下一刻,只怕就是圣上了。”
春鸿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等听完了秋蓬的话,春鸿立刻神色一厉:
“他敢!”
“若是没有你,我一个人可当不了两个人使,难保不会有晃了神的时候,到那时,即便他做了什么,待我反应过来,只怕也为时已晚呐!”
春鸿抿紧了唇,秋蓬看着春鸿,挑眉一笑:
“啧,我就知道你素来优柔寡断,心里记挂着他当初将你从湖里拉出来的恩情,但你可知,我和他前后脚到的。
况且,辰王爷威名赫赫,他既有立威的心思,小方子哪儿来的胆子去救人?”
秋蓬早就看小方子不顺眼了,这会儿知道他有投毒的可能,更是将他一贬再贬。
“我知道了,今日一切照旧。有道是捉贼拿赃,我春鸿一辈子清清白白,没道理让一个欺师灭祖的东西坏了名声!”
秋蓬见春鸿终于下定决心,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个笑模样:
“这才对嘛!徒弟罢了,今年进宫那二百小子里可是有几个生的好,又乖巧的,等回去我带你去挑挑。”
“再说吧。”
春鸿有些疲倦,秋蓬也不再多言,二人各自分开去休息,驿站外,侍卫来回巡逻着,里头侍候的小太监却犯了懒,打哈欠的打哈欠,嬉笑的嬉笑。
暮色低垂,让人只觉得时间仿佛变得慢悠悠起来,而在其他人未曾注意的地方,气氛紧绷的一触即发。
而偌大的厨房内,唯独一个人影,正在殷勤的煮着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