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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剑(已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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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瞒着莫忘桑,她和周嫂一起去了镇上。傍晚时分,依旧在湖边找到了莫忘桑。他又在吹笛,笛声却被咳嗽呛的断断续续。莫忘桑忽然变的很愤怒,用力地攥紧笛子,猛地转过身,看到了莫闻青和她身后的郎中。
莫忘桑的语气冷漠,往常只是疏离,而今却带着森森的寒意:“你去镇上了。”眼睛越过莫闻青看着她身后的郎中。
莫闻青盯着他,仿佛试图想将他飘忽的眼神拉回来,她轻轻地说:“是。”
“他是谁?”
“你总是咳血,所以……”
“带他去。”
“……”莫闻青没有说话,却也不动。郎中在她身后迟疑道:“先生,您的病好象是旧疾,似乎伤在肺腑……”
“啪!”莫忘桑手中的笛断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先生,这……不是……”
“你是不是认为我没救了!”
“您……”
“想给我治病是么,来,来啊!”莫忘桑猛地用力一扯,衣襟被撕裂,胸膛上一处巨大的伤疤:“就是这里,一剑刺过来,穿透了,来,给我治,治啊!”莫忘桑的眼中有东西在燃烧,他吼出这句话,不得不又咳弯了腰。
郎中束手无措,莫闻青却愣在那里。
莫忘桑,你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往。
莫闻青将郎中送到村口,道声歉,黯然离开。身后传来郎中迟疑的声音:“姑娘,留步。”
莫闻青坐在床边,看着昏睡的莫忘桑,苍白的脸,紧抿的唇,毫无意识中却也摆出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莫闻青的心中没来由的一慌,正刺绣的手已被刺破了肌肤,血珠在帛上晕开,成了点点斑驳,索性添了枝叶,绣成朵朵梅花。
那日郎中的声音冥冥的听的清晰:
先生的病,即便是他配合老夫医治,也恐怕无望。冥山上有个人,号称“鬼医”。姑娘不妨试试。
鬼医,这两个字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其医术和毒术冠绝天下,炼就4枚绝世丹药——返阳散,虽说不能起死回生,但也能在人重伤之际保住心脉。“鬼医”这名也是世人给这位爱研究毒药的老人一个雅号罢了。鬼医虽爱毒但从不作恶,反而悬壶济世,为人治病向来不看钱财,富裕之人则多收一些,穷困百姓则少受或不收。莫闻青想到此,又转头看了看依旧昏睡的人。
莫闻青手中的针线越走越快,在绣到第七朵梅花时,终于下了决心:去。
莫忘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莫闻青正坐在木屋的门槛上对着夕阳发愣,余辉暖暖的颜色将一切都笼罩的柔和起来,就连莫忘桑那棱角分明的脸也被照的带着些许温柔。莫闻青听到屋里的响动,转过头来。
少女逆着光,夕阳给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由于角度的关系,莫闻青身体微侧,美好的身段成为了黄昏中最美丽的剪影。
莫忘桑心中一紧,恍惚想到曾经的某一天,也是这样的黄昏,也有一位女子在夕阳下朝他微笑,那时的他觉得天地都失了色彩,只愿一辈子就这样看着她的微笑不愿醒来……可是后来,后来呢?莫忘桑眉头轻皱,猛的把眼神转开去。
“醒了就好。”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让莫忘桑觉得倍感温暖,少女的口吻是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头的轻松,但眼中却流转着浓浓的担忧。担忧?为我么?莫忘桑想道,这世间也会有人为我担心么?眼光稍稍在莫闻青身上流转,日渐长大的少女已经越来越多的像那个人,莫忘桑抑制住思绪,在莫闻青长大以来第一次注视着她的眼睛道:“明日随我出镇。”
莫闻青看着他深深的眼眸,忽然笑了,笑得那么的真实,笑的莫忘桑心中没来由的一慌。少女站起来,欢快的像只鸟儿,对莫忘桑道:“那你的病真的要好了呢!”然后像想起什么似的,快步向屋中走去,与莫忘桑擦肩而过,莫忘桑依稀听到一句话飘过来:“那我去准备。”
她没有问莫忘桑要带她去哪,去做什么,只是知道只要出了镇子,就有人可以治好他的病,她是那么的关心他,相信他,可他呢?
莫忘桑使劲甩了甩头,把心中泛起的愧疚甩掉,他并没有错,一切都是那些人的错。他这么告诫自己。可这个傻丫头,他并没有说出了镇就是去治病啊,莫忘桑苦笑着摇摇头,罢了,就随她一次吧。
莫闻青在屋中收拾东西,她没有出过门,但是她看到过周嫂给她丈夫王叔打包袱,王叔木工做的好,镇子周边甚至有人专门到村里来请他。莫闻青被这想法忽然惊了一惊,怎么会想到周嫂和她丈夫上去了呢?
她拣了些自己和莫忘桑的衣物,衣物不多,现实和钱财不允许他们有一丝一毫的浪费,但莫闻青总是将衣服浆洗的干干净净叠的整整齐齐,衣物偶有残破,她便用她那绝妙的针法绣上图案,或花草或鸟兽,惟妙惟肖,就连平日对仿佛任何事都不关心的莫忘桑都赞了声:“不错。”
莫闻青抚平衣物上的褶皱,她多想将莫忘桑紧皱的眉也像这样抹平。莫闻青猛地想起,自己光顾兴奋了,莫忘桑昏睡那么久,还水米未进,再熬坏了身子,可真就是自己的罪过。
她赶紧搁下手中的东西,快步走到门口,可门口哪还有莫忘桑的影子,只剩夕阳在山边隐去大半个脸颊,空余一地余辉铺撒着寂寞。
病中的人口味不宜太油腻,莫闻青生火、熬粥,然后将粥在锅里温着,点上灯笼出了门去寻莫忘桑。
这时天已经黑透了,月色很好,月光透过树枝细碎的洒在小路上,灯笼昏暗的光在黑暗中仿佛晕开在宣纸上的墨迹般,淡淡的。莫闻青听着自己的脚步声,握紧了手中挑灯笼的细竹枝。
村子不大,但要是漫无目的的找一个人还是要颇费一些功夫的,可莫忘桑只会去一个地方,这便不难找了,于是莫闻青加快了脚步。
没有风,可湖水漾起微微波浪,从湖中央开始,一圈圈荡开,水波越来越大,越来越剧烈,仿佛有什么东西挣扎着要破水而出。莫闻青来到湖边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一片云彩飘过来,轻轻的蒙上了月亮的眼睛。
莫闻青手中灯笼里的烛光跳动着,让她的脸看起来那么的不真实。莫忘桑,你究竟是怎样?
莫闻青向前又走了两步,还没走到湖边,一股柔和的力量将她向后推去,莫闻青手中的灯笼“啪”地掉在地上,烛火舔着了灯笼外面糊的纸罩。莫闻青打了个踉跄,勉强站住。
湖面开始震颤,湖水仿佛化身海浪一般,一层一层的水波翻滚着,咆哮着,莫闻青按住快要跳出胸膛的心,紧紧的盯着这一切。月亮从云彩中挣扎出来,莫闻青就着月光忽地看到一道黑影向湖心略去。那道影子,莫忘桑……
莫忘桑轻踩湖水,轻盈的仿佛滑翔的鹰,在接近湖心的那一刻,他猛踩一下,就这么在湖面上倒转了个身,右手伸进水中,抽出了一把在月光下泛着清冷光芒的剑!莫忘桑用剑尖在湖面上一点,就势连翻几下,到了岸边。
莫闻青多少年后还记得这个场景:有一个男子,在皓月下,周身散发出仿佛他手中那把利刃一般清冷而又锋利的气息。
让人心疼却又不敢靠近。
莫忘桑右手一摆,那柄闪着寒光的剑不知被他用什么手法收了起来,莫忘桑右手微微拢在袖子里,回首看到了莫闻青。
看着莫忘桑大步朝自己走来,莫闻青不知为什么忽然想到:莫忘桑,好像一直是惯使左手的。
右手,是用来拿剑的么?
莫忘桑走到离莫闻青还有三四步的距离停下,身体微微颤抖。灯笼已经坏了,莫忘桑逆着月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莫忘桑细细的凝视着面前的少女,在她成人以来第一次这么近的、这么专注的打量她,少女的皮肤在月光的映衬下洁白的近乎透明,月亮照进莫闻青的眼晴里,于是,少女的眼中就有了两只弯弯的月亮。
那眼睛……莫忘桑的心抽搐了一下。
看着莫闻青用着近乎惊疑的眼光瞅着自己,莫忘桑方道:“什么都别问,明日出镇。”
莫闻青疑惑的话语在被卡在嗓子眼生生吞了下去,她点点头,不想惹莫忘桑不高兴。然后用细细柔柔的,带着点委屈的语调道:“回去吧,我给你熬了粥呢。”
莫忘桑难得的听了一次话,颔首道:“走吧。”然后率先走开,可是还没走两步,他的身体抖得更厉害,莫忘桑将脸藏在阴影中,不想让莫闻青看见自己痛苦的样子。可是,为什么胸口痛得快要死掉一样?
莫闻青跟在莫忘桑身后,刚感到有些不对劲,就看到莫忘桑弯下身子,她赶紧跑过去扶住他,这次,莫忘桑没有推开她。莫闻青焦急的心中一喜,一叠声地急问道:“怎么了?又犯了么?要不要紧?”
莫忘桑感到莫闻青扶住了他,下意识的要推开,可胸口痛的没有一点气力,只好由她去了。莫忘桑捂着胸口大口喘息,听到莫问情的话后摇了摇头,汗珠滚滚落下,他撑起身子勉强开口道:“走……回去……”
莫闻青听闻,吃力的将他大半重量压在自己肩上,半拖半抱的往家中走。
莫忘桑靠在她肩头喘着粗气,这是自己有记忆来他们靠得最近的一次,莫闻青侧过头,看见他的汗珠在月光下闪烁着,反射着七彩的光芒,她忽然觉得,这是自己见过的最漂亮的颜色。
莫闻青心里想着,莫忘桑,哪怕他将所有的负担都交到自己肩上都无所谓,她只希望他能好好的。
月光照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朦朦胧胧好似看不清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