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学生日常》妫枕流

2、出走

　　沈鸿卓东西不多，不到半小时就全都收拾妥当。
　　他推着一个破旧的帆布行李箱走到客厅，临出门又回了头，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向坐在沙发上喝啤酒的人开口道：“昆柠柠她…还好吗？是回国了吗？”
　　语气里透露出一股不易察觉的弱势。
　　昆昊在听到昆柠柠的名字的时候，手里转着的酒瓶停了一瞬，唇边玩味的微笑也淡了一点：“你不会真傻到对着金主产生感情吧。”
　　沈鸿卓眼神凌厉地看向昆昊：“回答我。”
　　昆昊看到这眼神，想起他在国内养的一只缅因猫。
　　那猫看人的时候凶，实际上是个软得一塌糊涂的跟屁虫。
　　“OK，我说我说，她回国了，不过父亲很生气，她过得想必…不太好。”昆昊重新挂上一个欠揍的微笑：“这个’不好’可都是拜你所赐啊，小鸭子。”
　　“给我她的联系方式。”沈鸿卓冷冷地说道。
　　昆昊站起身，笑容隐去。
　　啤酒瓶被不轻不重地搁在茶几上，发出“当”一声。
　　沈鸿卓发现昆昊不笑的时候嘴角的弧度有点向下，看起来冷漠又绝情。
　　“你、以、为、你、是、谁。”昆昊一字一句地说道，丝毫不讲情面。
　　他转过身，喊道：“林默，送客。”
　　PA客气地对沈鸿卓点了下头，手上做了个“请”的手势，那手势看上去不容拒绝。

　　出了门，沈鸿卓在学校附近的酒店定了两天的房，就为了这几十刀，他对比了好多家预定平台，还和前台扯皮了几句。
　　他得在这两天内找到一个便宜的住所，因为他手上的钱捉襟见肘了，就是在学校食堂吃最便宜的薯条和沙拉也就只能支撑一个多月，所以除了找房子，找工作也同样重要。
　　留学生签证每周只能工作不超过16小时，这样的工作时间决定了几乎没有用人单位愿意给留学生提供工作岗位，只有一些黑作坊沈鸿卓可以勉强碰碰运气，但这些地方的时薪又太低，付房租都困难。
　　沈鸿卓投完简历又看了一圈房子，回到酒店逼仄潮湿的小房间时已经夜色渐浓。
　　他看着手上拎着的蔬菜卷饼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他想到了上个礼拜昆柠柠还请他去星级粤菜餐厅吃晚饭。
　　沈鸿卓给自己冲了杯咖啡，这是他从学校茶水间顺的。
　　意外的，沈鸿卓觉得这咖啡味道很是不错，没比昆柠柠花几百刀买的那种难喝到哪儿去。
　　他笑了下。
　　昆柠柠大约是有钱人里广泛存在的一种人，这种人尤其喜欢上当。
　　沈鸿卓微微摇了摇头，抛弃杂念开始复习期中考试的内容。
　　他除了需要很多很多的钱，也需要很多很多的学习时间。
　　大学是一个公平的地方，想要在人群之中脱颖而出，只能加倍努力。沈鸿卓自认不是天资聪颖惊才绝艳的那类人，他只有头悬梁锥刺股的精神——他需要这种精神来保住下一学期的奖学金。
　　说到底，还是钱。

　　几天后，沈鸿卓搬进了朋友家的客厅，还找到了中餐厅接线员的工作，虽然时薪很低，但好在一天中除了饭点不算太忙，他可以在餐厅的前台学习。

　　只不过一切都没有脱离昆昊的预料范围。

　　沈鸿卓坐在餐厅里，呼吸着从后厨飘来的丝丝缕缕油炸面食的香气，突然觉得一切似乎都变得顺利起来。
　　不过打工总不是长久之计。
　　沈鸿卓用餐厅前台的计算器算了算他的钱，还是不太够。
　　时间也不太够。
　　按照以往的学习强度，他每天的睡眠时间已经被压缩到6小时，这样下去，疲惫会使精力难以集中，效率变低。
　　他得再找其他工作。
　　就当他正在脑子里琢磨新想出来的商业计划到底能不能从投资人那儿合理合法地骗点钱的时候，两个警察进了餐厅的大门。
　　其中一个是亚裔面孔，一口的台湾腔：“有人举报你们这里存在非法雇佣劳工的现象，我们需要找老板回去接受调查喔。”
　　老板听到动静，从后厨跑出来，惊慌失措地喊道：“没有的没有的！这是我侄子，在家里帮忙，根本不是雇来的！”
　　亚裔警察拿出一张纸，低头核对了一下举报资料里的照片和姓名：“他姓沈你姓赵，你说他是你外甥还差不多吧。”
　　“啊我说错了说错了，他就是我的nephew！外甥外甥！”老板赶紧找补道。
　　非法雇佣劳工是非常重的罪名，老板在餐厅撒泼打滚，奋力解释自己和沈鸿卓的亲戚关系，分贝不由得提高了些许。
　　不料，厨师听到动静从后厨跑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把笊篱，楞头楞脑地问道：“怎么了老板？”
　　老板一看到厨师出来，表情立刻从慌乱变成惊惧，他慌张地大喊道：“不是不让你出来吗！”
　　这情绪的变化太过明显，亚裔警察瞬间就察觉到不对，他观察了两秒，略微思索后叫住厨师：“你出示一下护照。”
　　厨师支支吾吾半天，求助地看向老板，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老板整个人都因为护照两个字陷入了恐惧和无措的泥淖，没有丝毫精力可以分出来去管厨师的死活。
　　和预料中一样，黑户。
　　亚裔警察看了同伴一眼，示意做好拒捕的准备。
　　“没有护照？”亚裔警察说道：“带走！”

　　等沈鸿卓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时，已经傍晚。
　　国外警察的工作效率沈鸿卓之前只是略有耳闻，如今算是切身体会。
　　今天这件事说不好到底谁糟了池鱼之殃。
　　他被警察揪着查了很久签证，反反复复询问对于厨师是黑户这件事知不知情。
　　万幸最后没他什么事儿，他才刚开始打工，还没有超时，只是薪酬低于最低工资标准，所以他只是配合做了笔录就被放行了，还额外获得了老板按照最低工资标准补偿的几十刀。
　　只是一整天承担的精神压力却不是钱能补得回来的。
　　而且好不容易到手的工作飞了，他得重新再找。
　　找工作的过程除了浪费时间，还是一种精神折磨。
　　查了许久招聘信息，又准备好功课，沈鸿卓扶着僵硬的脖子抬头看表，早已是新的一天了。
　　沈鸿卓觉得腹中空空，便走到厨房烧开水，准备煮点方便面对付一下。
　　锅里的水冒出细密的小泡，水汽逐渐弥漫，抽油烟机在头顶嗡嗡作响。
　　沈鸿卓刚撕开包装袋，房间里突然响起一阵锐利的蜂鸣。蜂鸣持续了两秒，中断一下，紧接着又开始狂响。
　　沈鸿卓不是第一次应对烟感器报警，他迅速关闭炉子，扣上锅盖。
　　房间烟感器报警通常不会迅速导致整座大楼开启火警警报，只要控制得当，就没关系…
　　然而，下一秒，整座大楼响起了撤离广播：“Emergency…Evacuate Now…Du…Du…Du…Emergency…Evacuate Now…（紧急情况，立刻撤离）”
　　他的舍友们都从房间里跑出来，其中一个还抱着自己养的猫。
　　沈鸿卓没办法，只得按照规定从消防通道立刻下楼。在这里，不按规定撤离是违法的。
　　等他到楼下的时候，整座公寓一半的住户已经在楼前的空地上等待。还有一部分住户因为楼层较高，还在楼梯间里飞奔。
　　三分钟后，消防车伴随着刺耳的警笛呼啸而来。
　　沈鸿卓内心升起一阵烦躁，他知道false alarm（假警报）的代价，这种情况通常会接到一张大约两千刀的罚单…他所有的钱加起来恐怕都不够付这张罚单。
　　想到这，沈鸿卓突然眼前一黑，他赶紧手扶着树慢慢站稳身体，等待眩晕感消散。
　　今天一整天，沈鸿卓除了早上吃了一个煎蛋外，水米未进。
　　他可能有点低血糖了。
　　这时候，旁边突然有人递过来一瓶芬达。
　　桔子味儿的气泡水还在向外迸着细微的泡泡，带着一股凉丝丝的甜意。
　　沈鸿卓艰难地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人。
　　这么高，长这样的，不会有第二个。
　　是昆昊。
　　他暂时没精力想他怎么在这，只简单判断了一下昆昊大约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害死他，便接过芬达喝了一大口。
　　碳酸饮料刺激着口腔黏膜，把沈鸿卓逼得眼眶微红。

　　“慢点儿喝。我这还有巧克力，你要不要？”昆昊一双凤眼闪着莫名的微光。
　　沈鸿卓却觉得这目光里并没有夹杂多少善意。
　　他知道这世界上有些人的债，最是难还，最好不欠。
　　“谢谢，不必了。”
　　很快，沈鸿卓的眩晕感慢慢消散，终于有精力想昆昊在这的理由。
　　这片居住区不算密集，房价适中，住了许多工薪阶层和留学生，以昆昊的身份想必不会住在这种地方。
　　那他就是故意来的。
　　沈鸿卓瞥了一眼旁边的人。
　　那人气定神闲，拆开一块巧克力放在嘴里，像是丝毫不在意周围乱糟糟的抱怨声和一阵一阵刺耳的警笛。
　　兜里还揣着零食饮料，像是来看戏的。
　　看谁的戏，稍微联想一下自己今天的悲惨遭遇，一切都呼之欲出。

作者有话说

　　修改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