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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徐无鬼 ...

  •   摘抄自百度百科。

      徐无鬼因女商见魏武候(1),武候劳之曰:“先生病矣,苦于山林之劳,故乃肯见于寡人。”徐无鬼曰:“我则劳于君,君有何劳于我!君将盈嗜欲,长好恶(2),则性命之情病矣;君将黜嗜欲,掔好恶(3),则耳目病矣。我将劳君,君有何劳于我!”武候超然不对(4)。
      所属分类:徐无鬼

      【注释】

      (1)徐无鬼:人名,姓徐名无鬼,战国时魏国的隐士。因女〔rǔ〕商:因,通过。女商,魏国大臣,姓女,名商。春秋时期晋大夫女叔齐之后。
      (2)长好恶:长,增长。好恶,爱憎。
      (3)掔〔qiān〕:通“牵”,引申为除去。
      (4)超然:“超”通“怊”若有所失的样子。

      【译文】

      徐无鬼经过商女的引荐见到了魏武候,武候慰劳徐无鬼说:“先生一定十分疲惫吧?而且是受隐居山林的劳累所因苦,所以才肯来拜访我。”徐无鬼说:“我是来慰劳你的,你为什么慰劳我呢?如果你想要满足自己的嗜好和欲望,增加喜好和憎恶,这样你的心灵就会受到创伤;如果你想要废弃嗜好和欲望,减少喜好和憎恶,这样你的耳目的享用就会困顿乏厄。我来是打算慰劳你的,你对我有什么可慰劳的呢?”武候听后怅然若失,不能回答。

      少焉,徐无鬼曰:“尝语君(1)吾相(2)狗也:下之质(3),执饱而止(4),是狸(5)德也;中之质若视日(6),上之质若亡(7)其一。吾相狗又不若吾相马也。吾相马:直者中绳(8),曲者中钩(9),方者中矩(10),圆者中规(11),是国马(12)也,而未若天下马(13)也。天下马有成材(14),若恤若失(15),若丧其一(16)。若是(17)者,超轶(18)绝尘,不知其所(19)。”武候大说(20)而笑。徐无鬼出,女商曰:“先生独何以(21)说吾君乎?吾所以说吾君者,横说之则以《诗》《书》《礼》《乐》,从(22)说之则以《金板六弢》。奉事而大有功者不可为数(23),而吾君未尝启齿(24)。今先生何以说吾君,使吾君说(25)若此乎?”徐无鬼曰:“吾直告之吾相狗马耳。”女商曰:“若是乎?”曰:“子不闻夫越之流人(26)乎?去(27)国数日,见其所知(28)而喜;去国旬(29)月,见所尝见于国中者喜;及期(30)年也,见似人(31)者而喜矣。不亦去人滋(32)久,思人(33)滋深乎?夫逃虚空者(34),藜藋(35)柱乎鼪鼬之径,踉(36)位其空,闻人足音跫然(37)而喜矣,又况乎昆弟亲戚之謦欬(38)其侧者乎!久矣夫,莫以真人之言謦欬吾君之侧乎!”
      所属分类:徐无鬼

      【注释】

      (1)尝:尝试。语君:告诉君主。
      (2)相:观察相貌。
      (3)质:材,材质,质地。
      (4)执饱而止:捕兽得饱则止。执,捕。
      (5)狸:山猫。德:德性。
      (6)视日:看得高、望得远。
      (7)亡:指亡失。一:指身体。
      (8)直者中〔zhòng〕绳:直的如中绳墨。
      (9)曲者中钩:曲的如中钩那样弯曲。
      (10)方者中矩:指马跑得方得符合矩。
      (11)圆者中规:指马跑得圆的符合圆规。
      (12)国马:全国之冠的好马。
      (13)天下马:天下之冠的好马。
      (14)成材:成用之才性。
      (15)若恤若失:恤,安。失:通“佚”。
      (16)若丧其一:情性静寂专一。
      (17)是:这。
      (18)超轶:超越。绝尘,不知其所止。
      (19)不知其所:不知去向。
      (20)说:通悦。
      (21)何以:以什么。
      (22)从:通“纵”。《金板六弢》:即太公兵法。此书藏于朝廷,故曰“金板”。
      (23)数〔shǔ〕:计算。
      (24)启齿:开口微笑。
      (25)说:通“悦”。
      (26)流人:流放的人。
      (27)去:离。去国:离开本国。
      (28)知:见过面的人。
      (29)旬:一旬十日。
      (30)期年:周年。
      (31)似人:似自己国家的人。
      (32)滋:益,越。
      (33)思人:思念敌人。
      (34)逃虚空者:逃到无人之地的人。
      (35)藜藋:〔lí diào〕灰菜。柱:塞。鼪鼬〔shēng yòu〕:黄鼠狼。径:往来。
      (36)踉:通“良”,借为长。一说:踉跄。空:空地。
      (37)足音:走路的声音。跫〔qióng〕:脚步声。
      (38)亲戚:父母。謦欬〔qīng kài〕:咳嗽,喉中出声音。喻言笑;指声音笑貌。

      【译文】

      过不一会儿,徐无鬼说:“我试着告诉你,我的相狗术。下等狗的才质,只是捕兽得食而止的,这是山猫的德性;中等才质的狗,意气高远;上等的才质,好像忘掉了自己。我的观狗术,又不如我的观马术。我观察马的体态,马步跑来直的地方与绳墨相符合,弯曲的地方与钩相符合,方的地方与矩相符合,圆的地方与规相符合,这就是国马,然而还赶不上天下马。天下马有天生的材质,其神态有似安谧又如奔逸,好像忘了自己。像这样的,超越绝尘,不知所止,不知去向。”武侯很高兴地笑了。徐无鬼出来。女商说:“先生究竟怎样使我的君主这么高兴呢?我用来取悦我君主的,横说用《诗》《书》《礼》《乐》,纵说用太公兵法。行事而大有功效的,不计其数,可我的君主过去没有开口微笑过。现在先生用什么对我君主说教,使我的君主如此高兴呢?”徐无鬼说:“我只不过将相狗马之术告诉了他。”女商说:“就是这样吗?”回答说:“你没听过在越国的流放的人吗?离开国家不几天,看到所认识的人就高兴,离开国家十天一个月,看见曾见过的人就喜欢;至于离开国家一年的人,只要见到相似自己国家的人就高兴;不就是离开人越久,思念人也就越深吗?流落到空地的人,杂草塞满黄鼠狼往来的途径,长久居住在空野,听到人走路的脚步声就高兴起来,又何况是兄弟父母的说笑声在他的旁边呢!很久了,没有人以纯真的语言在我君主的身旁谈笑了啊!”

      徐无鬼见武侯,武侯曰:“先生居山林,食芧栗(1),厌(2)葱韭,以宾寡人(3),久矣夫!今老邪(4)?其欲干(5)酒肉之味邪?其寡人亦有社稷之福(6)邪?”徐无鬼曰:“无鬼生于贫贱,未尝敢饮食君之酒肉,将来劳君(7)也。”君曰:“何哉!奚劳寡人?”曰:“劳君之神与形。”武侯曰:“何谓邪?”
      所属分类:徐无鬼

      【注释】

      (1)芧〔xù〕栗:橡子。《齐物论》有“狙公赋芧”。《山木》芧作“杼”。
      (2)厌:通“餍”,饱食。
      (3)宾寡人:摈弃我,不做官。宾,通“摈”,弃。
      (4)夫今老邪:尤其今老邪。“夫”属下读,旧注以“久矣夫”为句实误。
      (5)干:求。
      (6)社稷之福:这句是说如果徐无鬼能出来做官,参与国政,一定对国家有利,而是国家的幸福。
      (7)将来劳君:要来慰问君主。

      【译文】

      徐无鬼去见魏武侯,魏武侯说:“先生身居深山老林,吃橡子,食葱韭,你摈弃我已很长时间了。你现在老了吗?是想求得酒肉的滋味呢?还是为我的国家造福呢?”徐无鬼说:“无鬼出身贫穷低贱,不曾敢想享用你的酒肉,是来慰问你的。”武侯说:“怎么?你怎样来慰问我?”徐无鬼说:“慰问你的精神和形体。”武侯说:“什么意思?”

      徐无鬼曰:“天地之养也一,登高不可以为长,居下不可以为短,君独为万乘之主,以苦一国之民,以养耳目鼻口,夫神者不自许也(1)。夫神者,好和而恶奸。夫奸(2),病也,故劳之。唯君所病之何也?”武候曰:“欲见先生久矣!吾欲爱民而为义,偃兵其可乎?”徐无鬼曰:“不可。爱民,害民之始也。为义偃兵,造兵之本也。君自此为之则殆不成(3)。凡成美(4),恶器也。君虽为仁义,几且伪哉!形固造形(5),成固有伐,变固外战。君亦必无盛鹤列于丽谯之间(6),无徒骥于锱坛之宫,无藏逆于得,无以巧胜人,无以谋胜人,无以战胜人。夫杀人之士民,兼人之土地,以养吾私与吾神者,其战不知孰善?胜之恶乎在?君若勿已矣!修胸中之诚以应天地之情而勿撄。夫民死已脱矣,君将恶乎用夫偃兵哉!”
      所属分类:徐无鬼

      【注释】

      (1)神者不自许:精神上并不自得、轻松。
      (2)奸:乱。
      (3)殆不成:可以说几乎不会成功。
      (4)成美:建立爱民为义的好名声。
      (5)形固造形:固,必。前“形”指爱民仁义的形迹,后“形”指造成作伪的形态。
      (6)鹤列:陈兵布阵,鹤列是一种阵法。

      【译文】

      徐无鬼说:“天地对万物的养育是均等的,地位高的人不能够自认为高人一等,地位低的人也不应认为自己矮人三分。你身为大国的国君,用全国百姓的劳累困苦换来自己眼耳口鼻的享用,弄得心神不自得。圣明之人从不为自己的私欲求取分外的东西,人的心灵天然喜欢和顺而厌恶偏私,偏私是一种严重的病态,所以,我特地前来慰问你。只有你患有这种病症,这是为什么呢?”武候说:“我想见先生已经很久了。如果我爱民为义而制止战争,这样做行了吧?”徐无鬼说:“不行。所谓爱民,其实是害民的开始;为义而制止战争,也是制造新的战争的根源。如果你从这些方面来治理国家,恐怕不会成功。凡是成就了美好的名声,也就有了作恶的工具。虽然你这样做是在推行正义,相反更接近于虚假啊!出现仁义形迹肯定会出现伪造仁义的形迹,成功了肯定会自夸,出现了变故必定会再次掀起战争。你千万不要在城门瞭望台下摆兵,作严阵以待状;不要在宫里陈列步卒骑士;不要包藏一颗贪求之心;不要用智巧去取胜,不要用策略去制敌;不要去通过战争去征服别人。通过杀死别国的士卒和百姓,吞并别国的土地,用来满足自己的私欲,这样战争究竟有何益处?胜利又存在于哪里?你还是停止争战,修养天性,顺应自然赋予你的真情,而不去扰乱其规律。这样,百姓就能够摆脱死亡的威胁,你哪里用得上息兵的议论?”

      黄帝将见大隗乎具茨之山(1),方明为御,昌寓骖乘,张若、謵朋前马,昆阍、滑稽后车(2)。至于襄城之野(3),七圣皆迷,无所问涂。适遇牧马童子,问涂焉,曰:“若知具茨之山乎?”曰:“然。”“若知大隗之所存乎?”曰:“然。”黄帝曰:“异哉小童!非徒知具茨之山,又知大隗之所存。请问为天下。”小童曰:“夫为天下者,亦若此而已矣,又奚事焉!予少而自游于六合之内,予适有瞀病(4),有长者教予曰:‘若乘日之车而游于襄城之野。’今予病少痊(5),予又且复游于六合之外。夫为天下亦若此而已,予又奚事焉!”黄帝曰:“夫为天下者,则诚非吾子之事。虽然,请问为天下。”小童辞。黄帝又问。小童曰:“夫为天下者,亦奚以异乎牧马者哉!亦去其害马者而已矣!”黄帝再拜稽首(6),称天师而退。
      所属分类:徐无鬼

      【注释】

      (1)大隗〔tài wěi〕:指喻大道,一说神名或人名。具茨〔cí〕:山名。又名泰隗山,在今河南密县东。
      (2)骖乘:坐在车后面的陪乘者。方明、昌宇、张若、謵朋、昆阍、滑稽:均为虚拟人名,似乎各有一些寓意。
      (3)襄城:今河南襄城县。野:远郊为野。
      (4)瞀〔mào〕病:眼花目眩的病症。
      (5)少痊:痊,愈。病渐渐好起来了。
      (6)稽首:叩头点地。

      【译文】

      黄帝要到具茨山去拜见大隗,天刚亮就出发,昌宇做陪乘,张若、謵朋在车前导引,昆阍、滑稽跟随在车后。到了襄城的郊外,七位圣人迷失了方向,也没有人可以问路。刚好碰到一位牧马少年,于是便请他指向,说:“你知道具茨山怎么走吗?”少年问答:“知道。”又问:“你知道大隗在什么地方居住吗?”少年回答:“知道。”黄帝说:“这位少年真不简单!不仅知道具茨山怎么走,还知道大隗居住在什么地方。那么,请问你知道治理天下吗?”少年说:“治理天下就像牧马一样,我又何必多管闲事呢?我小时候独自游玩在人间,碰巧害了一场头昏眼花的病,于是有位长者教导我说:‘你乘坐当天的车去襄城的郊外玩吧。’现在,我的病已经有了好转,我的精神境界已经悠游在尘世之外了。至于治理天下就像牧马一样,我又何须多管闲事呢?”黄帝说:“治理天下,当然不是你的事。尽管如此,我还是要问你请教,到底该怎样治理天下。”少年推辞不说。黄帝又问。少年说:“治理天下,和牧马有什么不同!也就是驱除那些害群之马罢了!”黄帝听了,拜了两拜,叩头触地,口称“天师”,方才离去。

      知士无思虑之变则不乐,辩士无谈说之序则不乐,察士无凌谇之事则不乐(1);皆囿于物者也(2)。招世之士兴朝(3),中民之士荣官,筋力之士矜难(4),勇敢之士奋患,兵革之士乐战,枯槁之士宿名(5),法律之士广治,礼教之士敬容,仁义之士贵际。农夫无草莱之事则不比(6),商贾无市井之事则不比。庶人有旦暮之业则劝,百工有器械之巧则壮。钱财不积则贪者优,权势不尤则夸者悲,势物之徒乐变,遭时有所用,不能无为也,此皆顺比于岁(7)、不物于易者也(8)。驰其形性(9),潜之万物,终身不反(10),悲夫!
      所属分类:徐无鬼

      【注释】

      (1)凌谇〔suì〕:通“凌碎”,指斤斤分辨。
      (2)囿:局限。
      (3)招世:招摇于世,喻指上等人才。
      (4)矜难:矜,自夸。矜难即自称能解除别人的困难。
      (5)宿名:持守自己的名节。
      (6)比:和乐。
      (7)顺比于岁:顺附时势,逐时投机者。
      (8)不物于易:拘泥于一事一物,不能相易。当作“不易于物”。
      (9)形性:身心。
      (10)反:通“返”,返归自然本性。

      【译文】

      善于谋划的人没有思虑上的变易与转换便不会得到快乐,善于辩论的人没有丝丝入扣的辩论就不会感到快乐,严察苛刻的人如果没有明辨的事端就不会感到快乐,这些都是受到外物的局限与束缚的人。招摇于世的人立足朝廷,中等的人以爵禄为荣,身强力壮的人以排忧解难为自矜,英勇无畏的人遇上祸患总是冲锋陷阵,全副武装的人喜欢征战,隐居山林的人留意名声,研修法制律令的人推广法治,讲求礼乐的人注重仪容,施行仁义的人看重交际,农夫没有除草耕耘就不安,商人没有贸易买卖就不乐,百姓只要有短暂的工作就自勉,工匠只要有器械的技巧就会跃跃欲试。贪婪的人钱财积攒得不够总是忧愁不乐,私欲很盛的人权势不高便会悲伤哀叹。依仗权势掠夺财物的人热衷于变故。这些人都是逐时俯仰,拘限于一事而茅塞不通的人。全身心地投入追逐并且沉溺于外物的包围之中,一辈子也不会醒悟,不知返回人的自然本性,实在是可悲啊!

      庄子曰:“射者非前期(1)而中谓之善射,天下皆羿也(2),可乎?”惠子曰:“可。”庄子曰:“天下非有公是(3)也,而各是其所是(4),天下皆尧也,可乎?”惠子曰:“可”。庄子曰:“然则儒、墨、杨、秉(5)四,与夫子为五,果孰(6)是邪?或者若鲁遽(7)者邪?其弟子曰:‘我得夫子之道矣,吾能冬爨(8)鼎而夏造冰矣!’鲁遽曰:‘是直以阳召阳,以阴召阴,非吾所谓道也。吾示子乎吾道。’于是为之调瑟,废一于堂,废一于室,鼓宫宫动,鼓角角动,音律同矣。夫或改调一弦,于五音无当也。鼓之,二十五弦皆动,未始异于声而音之君已!且若是者邪?”惠子曰:“今夫儒、墨、杨、秉,且方与我以辩,相拂(9)以辞,相镇(10)以声,而未始吾非(11)也,则奚若(12)矣?”庄子曰:“齐人蹢(13)子于宋者,其命阍也不以完(14);其求钘钟(15)也以束缚;其求唐子(16)也,而未始出域:有遗类(17)矣!夫楚人寄(18)而蹢阍者,夜半于无人之时而与舟人斗,未始离于岑(19)而足以造于怨也。”
      所属分类:徐无鬼

      【注释】

      (1)前期:预定目标。
      (2)羿:人名,即后羿,也作夷羿,是著名的射手。
      (3)公是:共同认可的是非标准。
      (4)各是其所是:各人肯定自己所认为是对的。
      (5)秉:公孙龙的字。
      (6)孰:谁。
      (7)鲁遽:人名,周初人。
      (8)爨:烧。
      (9)相拂:相互指责。相互反驳。拂,违戾。
      (10)镇:压。
      (11)吾非:非吾,非难我。
      (12)奚若:怎么样,如何。
      (13)蹢〔zhí〕:通“摘”,投,放。一说通“谪”,责。子:儿子。宋:宋国。
      (14)命:命令,任命。阍〔hūn〕:看守大门的人。不以完:不使他完其管钥。
      (15)钘:音刑。似小钟而长颈。
      (16)唐子:失亡之子,丢掉的儿子。域:借为阈,门限之内。
      (17)遗类:遗失伦类,违反一般的道理。
      (18)寄:寄居。
      (19)岑〔cén〕:岸。

      【译文】

      庄子说:“射箭的人不按预定的目标而射中,把他称为善射,天下的人就都是后羿了,可以这样说吗?”惠施说:“可以。”庄子说:“天下没有共同认可的标准,而各自以为自己的正确,天下的人就都是尧了,可以这样说吗?”惠施说:“可以。”庄子说:“那么儒、墨、杨、公孙龙四家,和先生为五家,究竟谁正确呢?或者像鲁遽那样吗?他的弟子说:‘我学到了先生的道理,我能冬天烧鼎而夏天造冰。’鲁遽说:‘这是用阳气召阳气,用阴气召阴气,不是我所说的道理。我把我的道理给你看看。’于是给他们调试瑟弦,置一把在堂上,置一把在室内,弹奏宫宫音动,弹奏角角音也动,音律相同。如要改调一弦,五音不合,弹奏它,二十五根琴弦都动,在声调上没有差别,只是以音为主而已。你们都像这样吗?”惠施说:“现在儒、墨、杨、公孙龙,正在和我辩论,用言语相互指责,用声音相互压制,而未必是我的错误,怎么能和他们相像呢?”庄子说:“齐国人把他的儿子放在宋国,让他像残废者一样守大门,他有个小钟却包起来,寻找亡失的小孩却不出门限之内,这与各家争论有所类似!楚国有个寄居别人家而怒则看门的人,在半夜无人的时候与船夫争斗,船还没有靠岸却已造成怨仇了。”

      庄子送葬,过惠子之墓,顾谓从者曰:“郢人垩漫其鼻端(1)若蝇翼,使匠石斫之。匠石运斤成风(2),听而斫之,尽垩而鼻不伤,郢人立不失容。宋元君闻之(3),召匠石曰:‘尝试为寡人为之。’匠石曰:‘臣则尝能斫之。虽然,臣之质死久矣(4)!’自夫子之死也,吾无以为质矣,吾无与言之矣!”
      所属分类:徐无鬼

      【注释】

      (1)郢〔yǐng〕:楚国的国都。垩〔è〕:白灰泥。漫:涂。
      (2)运远斤成风:斤,斧。运斤成风即输运大斧像风一样“嗖”地一声砍下来。
      (3)宋元君:宋国的国君。
      (4)质:对,对象。

      【译文】

      庄子送葬的时候,路过惠子的坟墓,回过头对跟随的人说:“郢国有一个人,他在自己的鼻尖上涂抹了像苍蝇翅膀那样大小的白灰泥,让匠石用斧子砍掉白灰泥。匠石挥动斧子呼呼作响,嗖的一声,鼻尖上的白灰泥就被完全除去,而鼻子却毫无损伤,郢国的那个人也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宋元君听到了这件事,就召见匠石说:‘你在我身上也这么试一试。’匠石说:‘我曾经确实砍掉鼻尖上的小灰泥。但是,那个敢让我砍的人已经死去很久了。’自从惠子离开人世以后,我就没有对手了!我再没有可以论辩的人了!”

      管仲有病(1),桓公问之(2),曰:“仲父之病病矣,可不讳云。至于大病(3),则寡人恶乎属国而可?”管仲曰:“公谁欲与?”公曰:“鲍叔牙。”曰:“不可。其为人,洁廉善士也;其于不己若者不比之(4);又一闻人之过,终身不忘。使之治国,上且钩乎君(5),下且逆乎民。其得罪于君也,将弗久矣!”公曰:“然则孰可?”对曰:“勿已,则隰朋可。其为人也,上忘而下不畔(6),愧不若黄帝而哀不己若者。以德分人谓之圣,以财分人谓之贤。以贤临人(7),未有得人者也;以贤下人,未有不得人者也。其于国有闻也,其于家有不见也。勿已则隰朋可。”
      所属分类:徐无鬼

      【注释】

      (1)管仲:春秋时期齐国桓公的佐相,著名的政治家,法家学派的先驱,著有《管子》一书,共中包含有道家思想。
      (2)桓公:齐桓公,名小白
      (3)至于大病:即一旦不治,百年之后怎么办的委婉说法。
      (4)不己若:不如自己。不比之:不亲近他。
      (5)钩:拘束。
      (6)上忘:对上相忘而不计较。下不畔:原作“下畔”据《列子·力命》篇补正。
      (7)临人:以矜持的态度对待别人。

      【译文】

      管仲得了重病,齐桓公探望他说:“仲父病已经很重了,能忌讳不说么!一旦有个好歹,我把国事托付给谁才合适呢?”管仲说:“你想要让我托付给谁呢?”齐桓公说:“鲍叔牙。”管仲说:“不可以。鲍叔牙为人清白廉正,是个好人,他对不如自己的人,就不去亲近,而且一旦听到别人的过错,总是念念不忘。让他管理国事,对上肯定会约束国君,对下肯定会忤逆百姓。时间长了,一旦得罪了你,他也就不会长久保全了!”齐桓公说:“那么谁可以呢?”管仲回答说:“不得已的话,隰朋还可以。在上的人相忘而在下的人不常畔离。这个人对自己要求很高,自愧不如黄帝而同情不如自己的人。能用道德去感化他人的人可以称作圣人,能用财物去周济他人的人可以称作贤人。以贤自居而傲视他人,就会失去人心;善行谦虚对人,就会收获人心。对于国事,有些事他会不干预,他对于家事不苛察。不得已,就用隰朋试试。”

      吴王(1)浮于江,登乎狙(2)之山。众狙见之,恂(3)然弃而走,逃于深蓁(4)。有一狙焉,委蛇(5)攫抓,见(6)巧乎王。王射之,敏给(7)搏捷矢。王命相者(8)趋射之,狙执死(9)。王顾谓其友颜不疑(10)曰:“之狙也,伐(11)其巧、恃(12)其便以敖予,以至此殛(13)也。戒之哉!嗟乎!无以汝(14)色骄人哉!”颜不疑归而师董梧(15),以锄(16)其色,去乐(17)辞显,三年而国人称(18)之。
      所属分类:徐无鬼

      【注释】

      (1)吴王:吴国的君主。浮,泛舟。
      (2)狙:猕猴。《齐物论》有狙公赋芧的故事。
      (3)恂:恐惧、害怕。弃:弃地。走:跑,逃跑。
      (4)蓁:通“榛”。
      (5)委蛇:同委佗,庄重而又从容自得的样子。一说作曲行解亦通。攫:攀搏抓取。
      (6)见:通“现”。
      (7)敏给:敏捷。博捷:接取。矢:箭头。
      (8)相者:随从打猎的人。
      (9)执死:抱树而死。一作“既死”。
      (10)颜不疑:人名。
      (11)伐:夸,矜。
      (12)恃:依靠。便,轻便。敖:通“傲”。予:我。
      (13)殛:死。
      (14)汝:你。色骄:骄做的态度。人:指别人。
      (15)董梧:人名,吴国的贤人,一说吴国的有道之士。
      (16)锄:锄草一样。一本作助,通“锄”,除去。
      (17)去乐:去掉享乐。作抛弃声乐解误。辞显:辞谢显贵。
      (18)称:称赞。

      【译文】

      吴王泛舟于江上,登上猕猴山。群猴看见他,恐惧地弃地跑掉,逃到榛材丛中。有一只猴子,来回跳跃,向吴王显示灵巧。吴王射它,敏捷地接取箭头。吴王命令随从者上前一齐射它,猕猴中箭抱树而死。吴王回头对他的朋友颜不疑说:“这只猕猴,夸它的灵巧,依靠它的灵便来傲视我,以至于这样死去!要引以为戒啊!唉!不要用你的骄傲的态度对待别人啊!”颜不疑回去而拜董梧为师,除去骄态,去享乐,就贫苦,辞显贵,甘淡漠,三年而国人都称赞他。

      南伯子綦(1)隐几而坐,仰天而嘘(2)。颜成子(3)入见曰:“夫子,物之尤(4)也。形(5)固可使若槁骸,心固可使若死灰乎?”曰:“吾尝居山穴之口矣。当是时也,田禾(6)一睹我而齐国之众三贺之(7)。我必先之(8),彼故知之;我必卖之,彼故鬻之。若我而不有之,彼恶乎得而知之?若我而不卖之,彼恶得而鬻(9)之?嗟乎!我悲(10)人之自丧者,吾又悲夫悲人者,吾又悲夫悲人之悲者,其后而日远矣!”
      所属分类:徐无鬼

      【注释】

      (1)南伯子綦:人名,《齐物论》作南郭子綦。隐:靠,几:几案。
      (2)嘘:吐气。
      (3)颜成子:人名,《齐物论》作颜成子游。
      (4)物之尤:人物之中出类拔萃的人。尤,恃出。
      (5)形:形体,身体。槁骸:枯骨。《齐物论》作槁木。
      (6)田禾:齐太公和。睹:看。
      (7)贺之:祝贺他。
      (8)我必先之:我的名声必先于他。
      (9)鬻:卖。
      (10)悲:悲伤,哀怜。

      【译文】

      南伯子綦靠几案坐着,仰天吐气,颜成子进来见到说:“先生,真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形体固然可以使它成为枯骨,心固然可以使它成为死灰一样吗?”南伯子綦说:“我曾隐居在山洞里。正在这个时候,齐国的国君田禾一来看我,而齐国的民众就再三祝贺他,我的名声一定先于他,所以他知道我;我一定卖了我的名声,所以,他才把我的名声贩卖出去。如果我没有名声,他怎么会知道我?如果我不贩卖名声,他怎么能贩卖我的名声呢?唉!我悲伤人的自我丧失,我又悲伤那些悲伤别人的人。我又悲伤那悲伤的悲伤,然后一天天地远离炫耀而达到泊然无心的境界。”

      仲尼之(1)楚,楚王觞(2)之,孙叔敖(3)执爵而立,市南宜僚(4)受酒而祭,曰:“古之人乎!于此言已。”曰:“丘也闻不言之言(5)矣,未之尝言,于此乎言之:市南宜僚弄丸(6)而两家之难解,孙叔敖甘寝(7)秉羽而郢人投兵,丘愿有喙三尺。(8)”彼(9)之谓不道之道,此(10)之谓不言之辩。故德总(11)乎道之一,而言休(12)乎知之所不知,至矣!道之所一者,德不能周也;知之所不能知者,辩不能举(13)也,名(14)若儒墨而凶矣。故海不辞东流,大之至也。圣人并包天地,泽及天下,而不知其谁氏。是故生无爵,死无谥(15),实(16)不聚,名(17)不立,此之谓大人(18)。狗不以善吠为良,人不以善言为贤,而况为大乎!夫为大不足以为大,而况为德乎!夫大备(19)矣,莫若天地。然奚(20)求焉?而大备矣!知大备者,无求、无失、无弃,不以物易己也。反己而不穷,循古而不摩(21),大人之诚!
      所属分类:徐无鬼

      【注释】

      (1)之:去、往。
      (2)觞:酒器。作动词用作敬酒。
      (3)孙叔敖:人名,据《左传》记载,他是楚庄王相,此时孔子尚未出生,此处是庄子的寓言。
      (4)市甫宜僚:即熊宜僚,居市南,故称市南宜僚,亦号市南子,是楚国的勇士。
      (5)不言之言:不说话的言论。
      (6)弄丸:玩弄丸铃,玩弄弹丸。两家之难:指楚白公胜要作乱,想杀令尹子西,去请勇士市南宜僚,宜僚不答应,使者用剑威胁他,他仍然玩弄弹丸既不害怕,也不从命,于是白公胜欲作乱未成,此为弄丸解两家之难。
      (7)甘寝:安寝。秉:执。羽:羽毛扇,郢:楚国的都城。郢人:指楚人。投兵,投弃兵器,不用兵器,不打仗。
      (8)丘愿有喙三尺:孔子自己愿意有三尺长的嘴不能说话。喙,鸟嘴。鸟喙长不能鸣叫。
      (9)彼:指孙叔敖和市南宜僚。
      (10)此:指孔子。
      (11)总:归根结底。一:齐一。
      (12)休:停止,休止。
      (13)举:辩举,并举。
      (14)名:名声。凶:危险。
      (15)谥:谥号。帝王死后送的号。
      (16)实:实质。
      (17)名:概念。
      (18)大人:指圣人。
      (19)大备:体现了大。
      (20)奚:何。
      (21)摩:揣摩。

      【译文】

      孔子去楚国,楚王请他喝酒,孙叔敖拿着酒器而站立,市南宜僚洒酒而祭祀,说:“古代的人啊!在这种情形下讲话。”孔子说:“我也听到过不说的言论了。未曾说过的话,在这种情景下讲话。市南宜僚玩弄弹丸,而解决了两家的危难;孙叔敖安寝摇扇而卧,而使楚人停止用兵。我多嘴么!”他们所说的是不言之道,孔子所说的是不言之辩,故而归根到底是德与道的齐一,而言语停止在知识所不知的境遇,就是极点了。道的同一,德不能同;知识所不能知道的,善辩的人也不能列举完。名声像儒墨,那就危险了。所以大海不制止河水东流,才能大到极点。圣人包容天地,恩泽到天下,而人民不知他是谁,所以,他活时无爵位,死后无谥号,财货不聚集,名声不建立,这就是大人。狗不因为善于叫唤便是好的,人不因为会说教便是贤人,何况成就大业的人呢!有心求取伟大倒不足以成为伟大,何况成德呢!最大而完备的,莫如天地,然而没有什么追求的,它却最大而完备了。知道大而完备的,是无所追求,无所丧失,无所舍弃,不用外物改变自己。返回自己的本性而不穷尽,因循常道而不矫饰,这就是大人的真性。

      子綦(1)有八子,陈(2)诸前,召九方歅(3)曰:“为我相吾子,孰为祥?”九方歅曰:“梱(4)也为祥。”子綦瞿然(5)喜,曰:“奚若(6)?”曰:“梱也将与国君同食,以终其身。”子綦索然(7)出涕曰:“吾子何以至于是极也?”九方歅曰:“夫与国君同食,泽及三族(8),而况于父母乎!今夫子闻之而泣,是御(9)福也。子则祥矣,父则不祥。”子綦曰:“歅,汝何足以识之!而梱祥邪?尽于酒肉,入于鼻口矣,而何足以知其所自来!吾未尝为牧(10),而牂(11)生于奥,未尝好田而鹑生于宎(12),若勿怪,何邪?吾所与子游者,游于天地。吾与之邀(13)乐于天,吾与之邀食于地。吾不与之为事,不与之为谋,不与之为怪。吾与之乘天地之诚而不以物与之相撄(14),斯不为也。吾与之一委蛇(15)而不与之为事所宜。今也然有世俗之偿焉?凡有怪征者,必有怪行。殆乎!非我与吾子之罪,几天与之也!吾是以泣也。”无几何而使梱之于燕,盗得之于道,全而鬻(16)之则难,不若刖之则易,于是乎刖而鬻之于齐,适当渠公之街(17),然身食肉而终。
      所属分类:徐无鬼

      【注释】

      (1)子綦:即南伯子綦。这里是承上文南郭子綦说的。
      (2)陈:排列站着,列队站着。
      (3)九方歅〔yīn〕:人名,伯乐的弟子,善于相面。《淮南子》作九方埋或九方皋。
      (4)梱:人名,子綦的儿子名梱。
      (5)瞿然:惊喜的样子,兴奋的样子。
      (6)奚:怎么。奚若:何如,为何。
      (7)索然:空尽的样子,承前文瞿然而来,惊喜空尽。解作黯然亦通。
      (8)三族:父族、母族、妻族。
      (9)御:抵制,拒绝。
      (10)牧:放牧,畜牧。
      (11)牂:母羊。奥:屋的西南角。
      (12)田:狩猎。宎〔yāo〕:屋的东南角。
      (13)邀:要求。
      (14)相撄:相搅扰。
      (15)委蛇:随顺。
      (16)鬻:卖。
      (17)渠公之街:街名。

      【译文】

      子綦有八个儿子,列队在面前,邀请九方歅说:“给我儿子相面,谁有福?”九方歅说:“梱有福。”子綦惊喜地说:“何以如此呢?”九方歅说:“梱将会和国君同饮食,以至于终身。”子綦喜色空尽,流出眼泪,说:“我的儿子为什么达到这种程度呢?”九方歅曰:“和国君同饮食,恩泽到三族,何况父母呢!现在先生听到此事便哭泣,这是抵制福分。儿子有福,父亲却没有福。”子綦说:“歅!你怎么知道,梱真有福吗?只是酒肉到口鼻而已,你怎么知道他的由来呢?我没有放牧而西南屋角却生出羊,没有狩猎而东南屋角却生出鹌鹑,从不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与他邀游的,是游于天地。我要求与他同乐于天,我要求与他同求食于地;我不和他追求事业,我不和他同谋共虑,不和他标新立异。我和他顺着天地的实情,而不使他和外物相搅扰;我和他顺随自然,而不使他滞心于事之所宜。现在,却有了世俗的报偿!凡是有奇怪征兆的,一定有奇怪的行为,危险啊!这不是我和儿子的罪过,是天给他的。我因此才哭泣的。”没有多久,捆被派到燕国去,强盗在途中捉到他,手足齐全拿去卖的话很难,不如砍断了脚去卖容易,于是把他的脚砍掉后卖到齐国,正好被渠公任为门正,不过倒是肉食终身。

      齧缺(1)遇许由曰:“子(2)将奚之?”曰:“将逃尧。”曰:“奚谓邪?”曰,“夫尧畜畜然(3)仁,吾恐其为天下笑。后世其人与人相食与(4)!夫民不难聚也,爱之则亲,利之则至,誉之则劝,致其所恶(5)则散。爱利出乎仁义,捐(6)仁义者寡,利仁义者众。夫仁义之行,唯且无诚,且假乎禽贪(7)者器。是以一人之断制利天下也,譬之犹一覕(8)也。夫尧知贤人之利天下也,而不知其贼天下也。夫唯外乎贤者知之矣。”
      所属分类:徐无鬼

      【注释】

      (1)齧缺:庄子假拟人名。《齐物论》有“齧缺问乎王倪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天地》有:“齧缺之师王倪。”许由:人名。尧时贤人。《大宗师》有“意而子见许由。”《天地》有“尧之师曰许由,许由之师曰啮缺。”《让王》有“尧以天下让许由,许由不受。”
      (2)子:你。奚:什么地方。之:去。
      (3)畜畜然:心爱勤劳的样子。
      (4)与:通“欤”。
      (5)恶:厌恶。
      (6)捐:舍弃。
      (7)禽贪:禽兽那样贪婪的人。器:工具。
      (8)覕:借为“邲”,宰割。一说借为瞥,作“暂见”解。

      【译文】

      齧缺遇见许由,说:“你要到哪里去?”许由说:“要逃避尧的让位。”齧缺说:“为什么呢?”许由说:“尧心爱勤劳地为仁,我恐怕他被天下人所讥笑。后世将要人和人相食!民众,不难聚集;爱他们便亲近,有利给他们就来到,奖励他们就劝勉,致使他们厌恶就离散。爱和利都出于仁义,舍弃仁义的少,取利于仁义的多。仁义的行动,只要没有诚意,就会成为禽兽一样贪婪的工具。这是以一个人的决断来取利天下,就好像是一瞥之见。尧只知道贤人有利于天下,而不知道他也会有害于天下,只有在贤人以外的人才能了解这事情!”

      有暖姝(1)者,有濡需(2)者,有卷娄(3)者。所谓暖姝者,学一先生之言则暖暖姝姝而私自说(4)也,自以为足矣,而未知未始有物也,是以谓暖姝者也。濡需者,豕虱(5)是也,择(6)疏鬣自以为广宫大囿,奎蹏曲隈(7),乳间股脚,自以为安室利处,不知屠者(8)之一旦鼓(9)臂布草操烟火,而已与豕俱焦(10)也。此以域(11)进,此以域退,此其所谓濡需者也。卷娄者,舜也。羊肉不慕蚁,蚁慕羊肉,羊肉膻(12)也。舜有膻行,百姓悦之。故三徙成都,至邓(13)之墟而十有万家。尧闻舜之贤,举之童土(14)之地,曰:“冀得其来之泽。”舜举乎童土之地,年齿长矣,聪明衰矣,而不得休归,所谓卷娄者也。是以神人恶聚至,众至则不比(15),不比则不利也。故无所甚亲,无所甚疏,抱德炀和(16),以顺天下,此谓真人。于蚁弃知,于鱼得计,于羊弃意。以目视目,以耳听耳,以心复心。若然者,其平也绳(17),其变也循(18)。古之真人,以天待人,不以人入天。古之真人,得之也生,失之也死;得之也死,失之也生:药也。其实堇也,桔梗也,鸡壅(19)也,豕零也,是时为帝(20)者也,何可胜言!
      所属分类:徐无鬼

      【注释】

      (1)暖姝〔shū〕:自美自得的样子。
      (2)濡需:苟且偷安。
      (3)卷娄:犹拘挛,腰弯背曲,劳形自苦所致。
      (4)说:通“悦”。
      (5)豕虱:猪身上的虱子。
      (6)择:选择。鬣:〔liè〕:猪领上的长毛。广宫:大宫殿。大囿:大园子。
      (7)奎:两腿之间。蹏〔tí〕:同“蹄”。曲隈〔weī〕:猪身上皱折的深曲处。
      (8)屠者:屠夫,杀猪的人。
      (9)鼓:摇动。操,拿起。
      (10)焦:烧焦。
      (11)域:界域,境域。
      (12)膻:羊肉气味。
      (13)邓:地名。虚:通墟。而:则。有:又。
      (14)童土:荒地。
      (15)不比:无不结党营私。
      (16)炀和:温和。
      (17)绳:直。
      (18)循:随顺。
      (19)鸡壅,鸡头草。
      (20)帝:指主药。

      【译文】

      有自美自得的,有苟且偷安的,有劳形自苦的。所谓自美自得的人,只学一位老师的言论,就非常自美自得而私自喜悦,自以为满足了,而不知道空虚无物,所以叫做自美自得的人。苟且偷安的人,像猪身上的虱子,选择稀疏毛长之处自以为广阔的宫殿和大的园圃,腿蹄皱折深处,乳间股脚的地方,自以为是安全居室有利住所,不知道屠夫一旦挥臂摆开柴草点燃烟火,自己和猪会一起烧焦。这就是随境域而进,这就是随境域而退,这就是那种叫做苟且偷安的人。劳形自苦的人,舜是典型。羊肉不爱蚂蚁,蚂蚁爱羊肉,因为羊肉味是膻的,勾引蚂蚁。舜就像有膻味似的,百姓喜欢他,所以三次迁都到邓的废墟的有十几万家。尧听说舜的贤能,推举他治理荒漠的土地,说是希望他来施恩泽。舜治理这块荒漠的土地,年龄大了,耳目衰退了,而无法回家休息,这就叫做形劳自苦的人。因此神人厌恶众人到来,众人到来就会结党营私,结党营私就是不利的。所以没有过分的亲近,没有过分的疏远,抱持德性去温人心以顺应天下,这就叫做真人。去掉像蚂蚁那样羡慕羊肉的一点智慧,像鱼那样忘掉江湖的自得其适,去掉像羊那样的有意之行。用眼睛看眼睛能看见的,用耳朵听耳朵能听到的,用心灵领悟心灵能领悟的。像这样,他的心既平静又直率,他的行为既变化也因顺。古代的真人,以自然之道对待人事,不以人事之道对待自然。古代的真人。得到它就生,失掉它就死;得到它就死,失掉它就生。药物,其实不过就是乌头、桔梗、鸡头草、猪苓根等,这些药物迭相为主药,怎么可以说得尽其中的妙蕴呢!

      勾践(1)也以甲楯三千,栖于会稽。唯种(2)也能知亡之所以存,唯种也不知其身之所以愁(3)。故曰:鸱(4)目有所适,鹤胫(5)有所节,解之也悲。故曰:风之过河也有损焉,日之过河也有损焉。请只风与日相与守河,而河以为未始其撄也,恃源而往者也。故水之守土也审(6),影之守人也审,物之守物也审。故目之于明也殆,耳之于聪也殆,心之于殉也殆,凡能其于府(7)也殆,殆之成也不给改。祸之长也兹(8)萃,其反也缘功,其果也待久。而人以为己宝,不亦悲乎!故有亡国戮民无已(9),不知问是也。故足之于地也践(10),虽践,恃其所不蹍(11)而后善博也;人之于知也少,虽少,恃其所不知而后知天之所谓也。知大一(12),知大阴(13),知大目(14),知大均(15),知大方(16),知大信(17),知大定(18),至矣!大一通之,大阴解之,大目视之,大均缘之,大方体之,大信稽之,大定持之。尽有天,循有照,冥有枢,始有彼。则其解之也似不解之者,其知之也似不知之也,不知而后知之。其问之也,不可以有崖,而不可以无崖。颉滑(19)有实,古今不代(20),而不可以亏,则可不谓有大扬榷(21)乎!阖不亦问是已,奚惑然为!以不惑解惑,复於不惑,是尚大不惑。
      所属分类:徐无鬼

      【注释】

      (1)勾践:越国的国君。甲楯,披甲执盾,这里指士兵。会稽:山名,在今浙江省境内。
      (2)种:人名,即文种,越国大夫。
      (3)愁:忧愁。
      (4)鸱〔chī〕:猫头鹰。
      (5)胫:小腿。节:节度,分寸。
      (6)审:安定。
      (7)府:指心脏。
      (8)兹:通滋。萃:集。
      (9)无已:不止。
      (10)践:通“浅”。
      (11)蹍〔zhǎn〕:践。善博:安善广博。
      (12)大一:贯通为一,绝对同一性。
      (13)大阴:绝对的静止。
      (14)大目:以认大道为眼目,大道的观点。
      (15)大均:大道的均衡作用。
      (16)大方:大道无所不包容。
      (17)大信:大道的本性不妄。
      (18)大定:大道安定。
      (19)颉滑:万物纷纭。
      (20)不代:不相代换。
      (21)大扬榷:大总持,大体轮廓。

      【译文】

      勾践以士兵三千栖身于会稽山,唯有文种能知道在即将灭亡中求得生存的谋略,也唯有文种不知道自身未来的忧患。所以说,猫头鹰的眼睛有所适用就无所适用,鹤的小腿长有所适宜,截短了就会悲哀。所以说风吹过河水就有所损失,太阳照过河水也会有损失。如果说风和太阳相互一起吹晒河水,而河水不曾受它们干扰的话,这是由于依靠源头不断地往来。所以水流在土地上安定,影子跟着人就得以显现,物守住物就融合不离。所以,眼睛过于求明就危险了,耳朵过于求聪就危险了,心思过于虑物就危险了。凡是智能藏于内心就会危险,危险的形成就来不及改悔。祸患的产生和滋长多端,再返回来就需要修养功夫,它的成效就得时间持久。而人们自以为耳目心思机能可贵,不也悲哀吗!因此有亡国杀人不止,是不知道问个根源。所以脚踏地很少,虽然很少,还要依靠它所没踏到的而后才能到达广远;人所知道的很少,虽然少,依靠它所不知的而后才能知道所谓天道。知道绝对的同一,知道绝对的静止,知道绝对的道观,知道大道的均衡作用,知道大道的包容,知道大道的取信不妄,知道大道的安定,就最好了。大一来贯通,大阴来化解,大目来观照,大均来遂顺,大方来体悟,大信来核实,大定来持守。万物都有自然,遂顺有照头,冥默有枢机,太始有彼端。对其理解的像似不理解的,无心的知好像无所知,无心的知才是真知。要追问它,它是没有端绪的,而又不可以没有端绪。万物纷纭而有实理,古今不能更替,然而又不能缺少,这不也可以说是有个大略的轮廓吗?为什么不追问这个妙理,何必疑惑呢!以不疑惑来理解疑惑,返回到不疑惑,这还是个大不疑惑。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徐无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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