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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伊始 ...

  •   师青玄在破庙中的第一个夜晚并不怎么美妙,但他自己不觉得。仰躺在枯草上,久了也可以觉出一点温暖的意味,就算有些潮湿的令人不适,可他又不是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的凤凰,不必拘泥于许许多多曾经拥有抑或失去的东西。
      他想的很开。
      水师无渡死了,没关系。哥哥希望自己好好活着,那就好好活着,法力什么的又不是没有就不成。
      地师明仪不在了,没关系。神官嘛,那么长的生命中,怎么可能有什么永久不变的东西呢?朋友,他还有呀。
      可是他闭不上眼。
      他身旁好像还围绕着那些只会“嘿嘿嘿”乱叫的疯子,他们在师青玄耳边大笑,又边捶地边哭,他们说:“死了死了。”
      谁死了呢?哦,是水师无渡。是哥哥。
      哥哥死的时候,脸上全是血,他平素穿白色衣裳,虽神色不怎么和悦,也是十分周正的。他死时,眼睛闭了没有?
      记不大清了,他当时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说起来挺没有出息,他觉得,以后可怎么办呀,自己什么也做不好,凭着哥哥换命才有了那么些安稳和乐的日子,一个人?那是个什么活法。他甚至觉得,死便死了,可这条命,是哥哥用自己的命换来的,自己有为什么这样轻而易举的说死呢?
      他看见破庙的顶上有一个洞,依稀可以看见几颗星星。师青玄嘛,从来不知疾苦,看这个洞只觉得像是找到了什么新的乐趣,就笑了起来。他虽然对自己的未来毫无把握,但从不会忧虑:一直都有人会护着他。现在没有了,可他还是以前一般的笑,不知道深秋的风如何凄凉,不知道寒冬的雪如何冰冷,他笑得和以前一般不知世事。
      命,是什么呢?哥哥给他和贺玄换了命格,他现在想到这个名字就一阵战栗。他的命,是不是贺玄的命?那贺玄应该美满的人生是不是被他夺走了?可师青玄换命后的人生与贺玄原本的人生并不相同。
      他看着夜空,像极了贺玄的衣摆,像极了哥哥的眼睛。
      他其实还年轻,并不懂生离死别的真正意义。他知道哥哥死了,可并没有伤痛到撕心裂肺的地步,他不懂什么是死亡的意义。他清楚的知道从哥哥头颅滚落的那一刻起,自己在这世上孤身一人。
      可这其实并不是死亡。
      他还没有从这骤然的变故中找到原本的轨迹,自然意识不到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从师无渡死的那时候起,他从此,在没有了庇护。伤痛并不一定要时时刻刻如影随形,他此刻就算想着师无渡的死状,其实感到难过的不过是一个生命以如此惨烈的方式离开,他还没有为哥哥的死真正感触。
      也许不过是,在穿着红装,戴着钗环时,再没有人呵斥。也许不过是,在看到与一袭白衣极为相配的一个环佩时,笑了好一会,刚想拿走,却发现没有人会为自己在荷包里装好财物,也不会有人,穿一袭白衣勾勒笑意。
      他的苦痛,才刚刚开始。

      其实在太子殿下叫师青玄帮忙时,他断了的胳膊腿还是有点疼的。
      后来渐渐的也就好了,他说到底还是个神仙嘛,就算断手断脚,也有着常人所不能及的一些东西,譬如寿命。
      就在一个冬天,天很冷,最开始的那个洞越来越大,没有人修它,年岁渐渐腐蚀。在破庙里,人的生存都是天大的问题,哪还管什么洞。用今天明天后天的馒头去补一个洞,是疯了才会做的事。饿死和冻死,饿死就在眼前,而冻死,是冬天再考虑的事。
      可是这个冬天,是不一样的。
      在这个冬天寒冷的清晨,破庙外响起幼儿的啼哭。
      那是个很小的男孩子,小小的脸蛋冻的发紫,不知道哭了多久,等到老风他们发现的时候,那声音已经弱的如同蝇响,断断续续,听得人心里发紧。
      师青玄第一次见到这样小的孩子。在见到他的第一眼,他就觉得,这个孩子是上天送给他的礼物。他历过了许多苦痛,已经差不多明白生命之存在。看着这个孩子,他想,师无渡第一次见到自己时,也是这样奇妙的感觉吗?
      “老风啊,这孩子太小啦,这么小的孩子,不好养的。”老头子叹了口气,裹了裹身上的破布,看了看天,说:“这么冷的天,这爹妈也是真狠心。唉…这么小…”
      “那我们就让它死在这里吗?”老风少见的正色,眉间有不常见的悲戚。
      叹了叹,他转身走进破庙,躺在那堆不知躺了多少年的烂草上,把自己往小得缩了缩。
      师青玄将那个孩子捧在自己的心口,希翼那一点点的温度可以让孩子拾回一点生机。
      他笑着想,想曾经陪自己走过漫长人间岁月的乞丐们,如今只剩下一个苟延残喘的阿五,其余的,不管这一生出生如何,际遇如何,如今都在远处的树林中长眠,连一块裹尸的破席都没有。
      当年那些出手阔绰,挥金如土的日子,更像是一场幻梦,他有时自己都怀疑,那个手持风师扇,仰天大笑的人,是自己吗?他磋磨在这样毫无意义却真实的生活中,为每一天如何活过而发愁。
      他甚至…不记得师无渡是什么样子了,他不记得哥哥那时的神色,却每每在沉眠中被惊醒。梦里是看不清模样的师无渡头身分离,血溅了自己满身。
      “他该死。”
      这声音明明熟悉,他却有些记不起来。
      师青玄抬头,十步开外,是一名玄衣男子。
      男子的俊朗并不令人心神愉悦,面色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规整的像是个冰雕的公子。
      “啊…”他眼神有一点恍惚,忽又笑开了。
      “是明兄…贺兄啊。”
      不得不说,他笑起来,是这破衣烂衫都无法掩盖的光华,明明是寒冷的冬季,却让人想到破冰新融水面上的波光。就连贺玄,都有了一瞬的恍惚。
      就似乎…他们还是以前的模样,两个人一起幻女相,他甚至会陪着师青玄挑胭脂的颜色,看师青玄比划那些于他看来一模一样的簪子,再胡乱说一个看起来比较顺眼的,就是那种时候,明明贺玄还是一脸庄重,偏偏师青玄笑得明媚而又张扬,就好像,真的是两个手帕交一起去逛街市。
      可是谁都知道,不是的。谁都回不去了。
      “你怀中那个孩子,是个极贱的命格,天生愚笨,又克亲。在十岁的时候就会被人拐走,然后死在一个谁都不认识他的地方。”
      “哦,忘了说。”他眼中漠然几近残忍,“他是被活活吓死的。至于看见了什么,我也不清楚。”
      他看着师青玄的脸,那张曾在他眼前笑过,哭过的脸,等着他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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