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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文 ...

  •   我失恋了。
      到底是难过多一点还是如释重负多一点我也说不上来,总而言之我先松了一口气,把手机收在了包里。
      转过身却差点和人撞上,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正站在步行街的路中间。匆匆往后一避,我一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先去吃点东西?毕竟不论开心伤心,吃点美食总归不会错。至少对我而言是这样。
      有了目标后,我终于开始环顾四周,迟钝的大脑开始慢速运转。目光从街头扫到结尾,我意识到在这附近有一家我常去的火锅店,从脚下这条路走到最深处再往右拐就能到。
      那就去吃火锅吧。
      于是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找好位置点好了单,开始望着店里店外的人来人往发起呆。
      我是为什么要来吃火锅的来着?对,我和男朋友分手了,换言之,我失恋了,所以我得吃点什么自我安慰一下。
      “那个——”
      “嗯?”
      我回过神,发现一个绿发的小女孩正站在我身边。她长得委实可爱,穿着一件稍显松垮的校服,两侧梳着格外乖巧的辫子,怀中抱着一支竖笛,头顶还卧着一只圆滚滚的鸟。同时撞上一人一鸟的目光,可爱的杀伤力瞬间加倍。
      哎,吃个火锅还能养眼,挺好。
      我下意识便柔了声音,问她:“怎么了呀?”
      “姐姐,为什么你在哭呢?”
      “……欸?”
      与此同时、在我愣神的瞬间,我感受到了从脸颊滑落的眼泪的重量。它倏地滑落下来做了个完美的自由落体,打在我的大腿上。
      我眨了眨眼,这才意识到我在哭。

      失恋后,在火锅店遇到爱神
      失恋後、しゃぶ屋でキュービットに出会う

      眼泪自然是没什么重量的。
      只是在我看来,掉眼泪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我向来羞于掉眼泪。所以在我考砸了期中考的那天下午,面对放学后的瓢泼大雨,没带伞的我直接扛着书包跑出了学校。
      我在大雨里一边奔跑一边大哭,眼泪混杂着雨被我一起甩在身后。……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我不太甘心。再过段时间便是我的生日,我想着若是考了个好成绩,到时候摆在我妈妈的面前,她或许就会真心实意地高兴。
      在上个月,妈妈和爸爸离婚了。从爸爸拖着行李离开家并和我说对不起的那一天开始,妈妈就再也没有笑过,甚至吃饭的时候还会忽然放下筷子开始低声地哭泣。他们都说我还小不懂,所以不告诉我为什么爸爸妈妈要分开,但其实我是知道的,我爸爸是爱上了别人才和妈妈离婚的。这在电视上叫做出轨,是很差劲的行为。
      做出这样差劲行为的爸爸当然也最差劲了,妈妈不该因为和差劲的爸爸离婚而难过。只是我做了很多努力,也没能将妈妈变回以前的模样,看着这样的妈妈,连我都变得伤心起来。
      本想用期中考的好成绩换到妈妈的笑容,结果我这次却直接把考试搞砸了。试卷上的红叉刺眼得就像失魂落魄的妈妈,我只看了一眼就把它们团成一团扔到了抽屉的深处。我甚至不打算把试卷带回家。其实妈妈一直都很温柔,她总是和我说在学校开心就好,只有忙于工作不常归家的爸爸才有询问我考试成绩的习惯,若是考得不错,他便会点点头,摸摸我的脑袋。
      明明难得想要做好一件事的——我扛着书包跑过街角,没看见脚底的水洼,猝不及防一脚下去,水花四溅,吓得我连忙停下过快的步伐看了看路。
      然后我看到一只黄白相间的猫。
      它正在墙上悠悠闲闲地散步,好像眼下的这场大雨与它无关。我跑过街角踩到水洼的动静有点大,引得它也停下来看着我。我们对视了一会儿,我意识到它好像不怕我。我很少遇见不避人的流浪猫,意识到这件事后我便有些挪不动步子。想了想,我谨慎地环顾四周,左右都没人,于是我对着它招了招手,模仿了一句猫叫声。
      猫的尾巴小幅度地摇了一下,也回了我一句喵。喵完之后它轻轻巧巧地从墙上跃下,到我的脚边来蹭我的腿。有些冰凉,又很柔软。我情不自禁地放下头顶的书包,蹲下身去摸它的脑袋。它淋雨的时间应该不长,毛还没有因为雨水而粘在一起,顺着摸下去的手感很好。
      尽管淋着雨,我还是没忍住摸了半天,当我意识到不能因为这只猫耽误太久的时候,雨忽然停了。
      ……更正一下,不是雨停了,而是我头顶没有雨了。有人给我和猫撑了一把伞。
      我愣了一下抬起头,看见了同班同学的脸。
      叫什么来着?
      “相田同学?你回家也是这条路吗?”
      “……是相藤啦。”
      眼前的男孩子露出无奈的笑容来,调整了一下伞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将自己也纳入伞下。
      “现在下着的雨可不小哦,淋这么久小心感冒。”
      “没事,我体质很好的,经常淋雨也不会生病。”
      这是实话。我经常懒得带伞,也不是第一次淋雨回家了,对我来说这只意味着到家得洗个头。只不过今天这么大的雨我还淋着回去确实是头一回,毕竟我不想让人看见我掉眼泪,可是我当时又忍不住想哭——那么这场大雨便是最佳的伪装。
      想起这个我猛然回神,去摸我脸上的水痕。眼泪和雨水混杂在一起,让我无法分辨指尖的水痕到底属于谁。那么这样的话,相田、不对,相藤同学应该也看不出来我哭了才对——
      “那也不能让小猫淋雨啊。”
      这人下一秒接的话却让我无语了一瞬:“原来相藤不是关爱同学才朝我伸出这把伞的吗?”
      “是平泽同学自己说不需要的吧。”
      被对方无辜的回话给噎了一下,我气呼呼地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因为仰着头看他而有些酸的脖子,冲他伸出手:“拿来。”
      “干嘛,我和平泽同学不一样,没有伞可是会感冒的。”
      “你不想摸吗?猫。它可还没走喔。我帮你拿着伞,你就可以摸了,怎么样,我很好心吧?”

      “你们是这么相遇的吗?好浪漫……”
      “浪漫吗?我倒是觉得傻透了,不仅如此,还很自以为是……”
      我叹了口气往碗里捞肉,抬起头问对面的二人:“你们真的不吃吗?我可以请客的。”
      “没事,平泽小姐吃就行了。莉娅这边说好了回家吃,现在吃了回家就吃不下了。啊,我倒是没什么,好好好,不能放着你一个人看我们吃,是吧?”
      “好吧,那就没办法了。莉娅还想听吗?其实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
      “平泽姐姐还可以接着说吗?如果回忆起来太伤心的话就算了……”
      “也不至于到那种程度。你想继续听的话我倒是不介意,让我想想啊,该怎么说。”
      坐在对面对我的失恋故事兴致勃勃的小学生叫莉娅,是个神器使——同时也是刚刚在店里和我搭话的可爱小女孩。我没想到她也是个神器使。没办法,交界都市里的神器使太多了,也不是个个都喜欢抛头露面,记住每个神器使的脸对我来说太难了。
      但是坐在她身边的少年不同,他对我、或者说对交界都市的居民来说都算得上是熟面孔,在报纸电视上都有出过场,更别提平日出行的时候也不难碰到,本就好认,还总是穿着那一套制服走动——错不了,他绝对是中央庭的指挥使。
      而方才莉娅在同我搭话的时候,指挥使从身后出现,对我递出了纸巾。
      “啊,谢谢你指挥使,现在是在工作吗?还是单纯来吃个晚饭?”
      对方似乎并不意外我认识他,可能是经常被陌生人搭话已经习惯了,面对我的问候他自然地点了点头,露出一个不太好意思的笑容:“其实我们才刚刚结束今天的巡查,本来说是先送莉娅回家的——啊,莉娅是说她。”
      他拍了拍小女孩的脑袋,我愣了愣,才意识到她也是神器使:“巡查?这么小的孩子也是神器使吗?还真是辛苦了。”
      “应该的。本来是这么说好的——然后昨天我和别的神器使来巡查的时候,在这条街遇到了小偷,我同伴追着他路过了这里,不小心把这家店的玻璃门打碎了。今天赔偿经费拨了下来,我想到昨天情况紧急,都没问老板该怎么收钱……途中和莉娅提到了这件事,她就说反正还不急,送我到家再过来太耽误时间了,不如先陪我一起来。”
      “原来如此……”
      这么一说我下意识看了看门口,才注意到今天店门口的门确实空了一边。
      “然后莉娅看到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哭,就没忍住过来问你了,按照她的说法——呃,实在有些失礼,希望您不要见怪……”
      “姐姐一个人在火锅店里哭,是失恋了吗?”
      “……喂,莉娅……”
      少年的表情瞬间变得很紧张,他看看我又看看她,赔罪的话还没说出口,我就挥了挥手表示我不介意:“没关系。那个、是叫莉娅对吧,猜对了!我确实是失恋了,所以一个人来这里想着吃顿火锅消解一下心情。”
      “看吧指挥使!我说的没错嘛。”
      “但是这么问也太直接了,而且要是人家真的失恋了你这样也太戳人痛处了吧!”
      他转过头来,还是带着歉意朝我微微倾身说了句对不起。
      “莉娅她平常就是这样的,因为自称是‘爱神’,所以对这种话题总是特别感兴趣,一发现和恋爱有关的事情就刹不住车,实际上是个好孩子……”
      其实我真的不介意,而且可爱的女孩子当然做什么都对——只是对方这么认真地和我道歉,这话不能直说:“真的没事,我没觉得有什么。指挥使不用道歉了啦,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
      我从他脸上读出了一行字:“可是你都哭了耶。”好吧,被人瞧见一个人空虚寂寞地坐在火锅店默默流泪确实是挺糟的,不过,他刚刚好像说了“爱神”?
      “莉娅你是爱神吗?”
      “是的!你看我头顶的圆啾,它可是爱情鸟喔!”
      女孩得意地仰起头,摸了摸头顶的鸟,它摆了摆圆滚滚的身体,像是配合着主人的介绍做出相应的动作一样。我“欸——”地感叹起来,神器使们都有些特技在交界都市是人尽皆知的常识,不过我没想到其中还存在神器使拥有支配爱情的能力。
      “所谓爱神就是给他人牵线搭桥的存在吧,不过姐姐我已经失恋啦,暂时也没有更喜欢的对象哦。”
      “嗯……那姐姐,你想挽回这段恋情吗?”
      我给她问得怔住。
      不知道为什么,我并不觉得在这件事上还有挽回的余地。在刚刚他打电话同我说分手的时候,我也只是木木地答“可以”,不说别的,也不反对,只是举着电话听对面的沉默。最终他也没有再说别的了——我听见对面传来抽气声,像是要说什么很长的话,但是直到电话被挂断,我也什么都没等到。
      噢,他在挂断之前其实说了句对不起。
      我是在等他说什么呢?
      其实在这通电话之前,我们之间的恋情并没有出现什么明显的裂痕。甚至我这个点下班了没回家也是去找他,这个月月底我的加班调休就要清零了,所以我最好这两周把它休掉,我想问问他最近的打算,如果没什么急事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我男朋友是一名摄影师,相对朝九晚五的我,他能够更自由地分配自己的时间。
      “……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我说得犹豫,语速放的很慢,“其实在他说分手之前,一点相关的预兆都没有,我到现在脑子都有点转不过来。”
      “欸、怎么这样!一段恋情为什么结束总会有原因吧,你们在之前吵过架吗?”
      “没有?平常都是他迁就我多一点,就算意见存在分歧也多半是他先妥协,而且其实我们并不经常吵架的。”
      “嗯……好奇怪啊。”
      女孩子抱起竖笛的末端,偏着脑袋靠在上面。头顶的鸟啾啾了几声,她点了点头:“确实有很多恋情的破裂会很突然,但是其实都是有原因的对吧?可能是有一方没有注意到,又或者是移情别恋了,当然厌烦了也有可能——不管怎么说,不讲清楚最讨厌啦,在说分手之前是怎么样的,姐姐方便讲一下吗?”
      “我当时刚下班,有事想找他商量,就打了他电话,问他现在待在家里吗,我去找他——他回答说在,然后犹豫了一下,说小蕾——啊,忘记自我介绍,我叫做平泽蕾——我有件事想和你说。我就问怎么了,他就说,你不用来找我了,我们分手吧。
      “我就说,可以。接着对面沉默了很久,最后他和我说对不起,把电话挂断了。”
      明明只是不久前发生的事,回忆起来却让我觉得很遥远。我们认识很久了,对彼此知根知底,漫长的时光沉淀成习惯和神经反射,许多事不必说就懂,就好像这段对话一样——我知道他是认真的,他也知道我的回答不是一句没当真的玩笑。
      于是一切发生的仓促又顺利,又或许顺利只是单方面而言。
      在我说完之后,眼前的女孩子瞪大了眼睛。她挥舞着笛子,表情明显变得愤怒起来了:“平泽姐姐你怎么就同意了!这明显是对面有鬼啊,是变心了吗,绝对是变心了吧!”
      “我也不知道。我当时其实大脑一片空白……或者说,是什么也没想。我忘记问他原因,又可能是在等他解释给我听……但是他没说我也没问,通话结束,我失恋了。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朝她摊开手,心情出乎意料的平和。这时服务员来上菜了,我示意指挥使带着莉娅让一让,汤水鼎沸,我这才意识到我还没有去打火锅酱料。我站起身,看着低头沉思的莉娅,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莉娅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我要去打火锅酱料了,如果没什么事的话还是赶紧回家比较好。”
      “等、等一下!啊不是,平泽姐姐先去也可以的……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想知道姐姐和男朋友的恋爱故事,你会讲给我们听吗?”
      我有点意外,看了看指挥使,刚巧他也带着一副为难的表情望过来——这意思似乎是如果觉得困扰的话直接拒绝就可以了,不用顾忌他们的身份勉强自己。我踌躇起来。
      我们当年在一起的时候,在旁人看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因此很少会有人问我们当年是怎么相识,又是为什么相恋。我也从没想过这么多,只是身边的人一直是他,那么这样下去也没什么不好。我这才发现我几乎可以说是从未梳理过我们的过去,以至于这样的结果摆在我的面前,我都不知道这段恋情究竟是什么时候偏了航。
      “如果不耽误你们之后的安排的话,当然可以。”最终我点了点头,“莉娅和指挥使就坐在对面吧,等我一下。”
      我穿过素不相识的人群,顺畅地来到我喜欢的调料台前。我来过这家店很多次,我知道调料碗放在桌子下面,这一排过来分别都是什么酱,每个月的21号是它的会员日,只要扫墙上贴的二维码就可以领到优惠券。
      同理我也清楚他撑伞时喜欢用左手,衣服的领子总是整理得一丝不苟,什么东西都喜欢从小到大摆放,喜欢吃清淡的东西,所以每次陪我来,我都会点鸳鸯锅。
      ……那么,他喜欢我吗?
      他真的喜欢我吗?
      就算是现在,面对热气腾腾的锅和对面莉娅小心翼翼中又闪烁着期待的眼神,已经讲完了当年的初遇的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我和他自小学便是同班同学,只是我在记人这块的记性很差,所以对他没什么印象,直到那一天他把伞举到了我的头顶。
      “……从那天以后,我们便经常一起去看那只流浪猫。”

      当时他完全被我理所当然的口气镇住了,竟当真把伞递给了我,然后慢慢地蹲下身,伸手去摸那只猫。猫很乖巧,被摸得舒服了还用脑袋蹭蹭他的手心,摇着尾巴的模样很招人怜,他犹犹豫豫地松手和猫对视,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把包拉开,从里面摸出一根火腿肠来,喂它吃了。
      “你居然还随身带小零食?”
      “……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看,要不是我你也摸不到猫,还有吗,那个,我也想吃。”
      “你也太不客气了吧!”
      他最后还是臭着脸从包里又抽了一根给我,天色不早,到了必须回家的时候了。我笑嘻嘻地接过火腿肠说谢谢你嘛,拎起书包正打算与他告别时,他又露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不准反悔啊,它已经是我的了!”
      “——谁要和你抢了!”被我一通抢白,他气的眉毛都歪了,“我的意思是,现在的雨还没停——它还下得挺大的——就是,反正我不着急,我是想说,这么大的雨你就这么回去真的不好,我送你回去吧?”
      我眨了眨眼,没想到他要说的居然是这个。
      “要是相田同学方便的话当然可以了,谢谢你哎,没想到你是个好人嘛!”
      “是!相!藤!”
      那天他把我送到门口就直接离开了,我都没来得及喊他等等,作为火腿肠的交换,我给你两袋我最喜欢的曲奇饼。当时雨还没停,我站在门口看着早已空无一人的街角,忽然意识到当初跑出校园时足以大哭一场的伤心与不甘早已消失殆尽,我是带着笑容回到家中的。
      我转过身去摸出兜里的钥匙开门,控制不住心情雀跃地朝着玄关大声说:“我回来了,妈妈!”
      让人好心情的办法有很多种,同样考试也不是只有这一次,凭我的聪明才智,总能想到新的办法逗妈妈开心的。

      自从上次一起摸了猫之后,只要路过那条街便总能遇到它。它神出鬼没,我们很少找到它,经常是它不声不响地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都没有领养流浪猫的条件,于是我们约好放学后一起去看那只猫,相藤甚至还在周末去挑了猫粮和猫碗。
      “好可靠哦,相藤——”
      我拖长了音去调侃他,他正专心致志地往猫碗里倒猫粮,闻言暴躁地扭头瞪我:“平泽你能不能说点好话?”
      “这不好吗,我在夸你耶。啊,好乖好乖。”
      我笑吟吟地蹲在旁边挠猫的下巴,等他倒完便顺势松开手,猫朝着猫碗跑去,埋头吃起来。于是我们一起蹲在那里看猫,天气很好,像是太阳也和我们一样开心。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的时间。……你问我多久吗,一直到初二。”
      放下去的肉又熟了,我想捞又一时找不到漏勺在哪,指挥使见状从对面把它递过来。因为长柄大部分都被汤汁没过了,漏勺被他用指端小心翼翼地拈起尾部再扣到我这边的锅沿上。我这才意识到我刚刚捞完直接把勺子往锅里一放就开始讲过去的事了,它应该是被指挥使从锅里紧急救出来的。
      “哎、谢谢指挥使……我擦擦就好,没事。”
      那只猫在初二的时候忽然消失了。
      我从街头找到街尾,一无所获。他跟在我身后一起从街头找到街尾,也一无所获。我这才意识到平常都是被动地等它来,而一旦一切和往常不同,我便束手无策。我们谁都不能养它,便没有给它起过名字,其实我是想取的,但是他阻止了我。
      “我从绘本上看到过——如果你不是真的想养宠物,就不要给它取名。名字是主人和宠物之间的牵绊,这份牵绊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我承受不起,平泽你也一样吧。”
      我本想取笑他绘本说的这种话不过是糊弄小孩,可是当时我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口中接的话已经变成了“那好吧,听你的”。
      于是我们谁都没有与那只猫系上名为“责任”的牵绊,所以等到它不在时,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失去。我消沉了很久。
      我和他一起行动的理由不过是因为那只猫,尽管我们到了初中仍是同校同班。我们会聊班里发生的趣事,吐槽最讨厌的英语随堂测试,可是那么那么多话题里,没有一个会提及彼此。我很伤心,但是我不想和他说,可是除了他之外我也不知道能与谁说。这只没有名字的猫被我们默契地变成两个人之间的秘密,我和他之间其实也早就系上了人与人之间的“牵绊”。
      “……只是我当时不懂,只是觉得失去了那只猫,生活变得空荡荡的。我照常上学、放学、回家,偶尔周末去和朋友逛逛街,再没有和他有过私底下的交集。直到有一日下了雨,我没带伞,站在教学楼的楼下看。”
      我茫然地站在走廊上,任由斜斜的雨丝扫过我的鼻梁。我的手紧紧地揪着书包的肩带,没搞清楚自己为什么对着这场雨犹豫了脚步。
      直到他从我的身后走到我的身边,朝着大雨撑开了那把一如既往的蓝色折叠伞,偏过头问我:“你又想淋着雨回家了吗?”
      “我——”
      我张了张口,想否定又对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感到了困惑,面对他平静的目光,我扁了扁嘴就哭了。
      “你不会伤心吗?你不难过吗?它、它、它,它不见了哎,它一直都会在那里等我们的,为什么不见了啊,它是不是死掉了,它到底什么时候会回来,它在别的地方还有人喂它吗,你为什么一点都着急啊,都怪你,当初要不是你说不要给它取名,我也不至于现在连怀念它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它’‘它’‘它’的,连说谁都不知道!”
      “我知道。”
      “你当然知道!毕竟你——”
      你。
      我忽然意识到我无法定义眼前这个男生的身份,我们明明每天都见面,却只维持着最冷漠浅尝辄止的交流,除了那只猫什么都不剩下。那只猫是“它”,而这个男生是“他”,我与他都和猫没有任何牵系,但是彼此之间又切实存在着那么多共同的回忆。
      “我当然伤心难过,我也跟着你一起找了很久。但是很多事不是你努力了就有办法的,你得试着去接受它。……明年我们就初三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是想说,你得接受‘失去’。”
      他每次想解释什么难表达的事的时候,都会说“我是想说”。
      “……那你过来只是为了和我说这个的?”
      “当然不是。”
      少年朝着我看过来,眼中映照着的是我哭得有些无措的脸庞和连绵的雨幕。
      “别这样看着我,我是想说,我送你回去吧。”

      隔着热气袅袅的锅,莉娅已经捂着嘴露出一副快哭了的表情。我讲得都有些感慨,指挥使却又朝我递来了纸巾。
      “嗯?我吃到脸上了吗?”
      “……不是,平泽小姐你又哭了。”
      我愕然,抬手摸摸自己的脸,触及的竟真真切切是一片湿润。我今天已经在旁人面前哭了两次了,两次都是不知不觉,两次都是因为他。
      “之后呢,之后呢,姐姐之后呢?”
      她带着哭腔追问起来,我拿着纸巾眨了眨眼,一时世界都变得朦胧起来。
      “之后就真的没什么可讲的了。从此他成为了我总是忘带的那把伞,我们就算没有了那只猫也会因为别的事相约碰面,我们一起复习考试一起去了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学,交往之后我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所有人都说,啊你们终于在一起啦,真是毫不意外。
      “甚至我也是不意外的。那时候是在高考当天,我们的考场隔了一幢教学楼,分别的时候他给我清点考前应带的东西,然后说,‘如果我们都考上了想去的大学,是不是大学了也是同一所学校了?’我从他手里接过透明的文件袋,回答说,‘对啊,怎么了?’”
      “他说:‘不,没什么。我的意思是,那我们还真是认识了很久啊。’我就说,‘想了想确实是这样,不过也得考上第一志愿才行呢。’接着他沉默下来,我站在原地看着他,总觉得他还有什么话没说:‘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他也朝我看过来,然后点了点头。
      “‘如果我们都考上了,我是想说,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们就交往吧?’
      “我就回答说:‘就算不是这样,也可以交往的。’
      “就这样,在人群纷杂的高考当天,我恋爱了。”
      我同他相识了很久很久,对视的一瞬若是录成视频,想必到了今日都能剪成一部电影。我没考虑过站在身边的还能是谁,他走过来同我并肩了,那么我也就没想过他人。确实如我所说,这十几年真的没什么有意思的事,细细讲来无非几段话,更多的回忆被时光的洪流卷入日常的漩涡,等落到我手心也不过是几滴泪水的分量。
      莉娅已经哭了,她到底是为什么哭呢?我不觉得我的故事感人至此,可是我看看手心刚擦完眼泪被我揉作一团的纸巾,一时也没搞懂自己落泪的理由。
      “指挥使,你不帮她擦擦吗?”
      两次对我递出纸巾都很及时的少年托着下巴看着哭得很厉害的小女孩,发出一声很轻很轻的气音。
      “让她哭会儿吧,一会儿就好了。”

      最后我加了一份花菜,打了半碗汤全部盛到莉娅面前。
      “吃吧,就这么一点不至于吃不下饭的,这是作为我弄哭了爱神小姐的赔罪。他们家的汤底可是招牌。”
      莉娅看了看指挥使,我也看了看指挥使。指挥使叹了口气说吃吧吃吧,看我干嘛,搞得我是压榨童工不给吃饭的黑心老板一样……莉娅这才抓起一边的筷子。吃的时候她瞪着红红的眼眶看着我:“你和你男朋友一定是有误会才会这样的!姐姐你不可以就这样觉得自己失恋了,你得去找他谈谈,你们都认识那么久在一起那么久了,怎么可以这样不明不白地就结束呢!”
      “……可我不觉得有什么挽回的余地。”
      “不试试怎么知道!明明你们那么相爱!你得约他出来聊聊,问他为什么!你得告诉他,你喜欢他,不愿意分手才行!”
      我有些茫然地望着眼前满脸焦急的女孩,一时竟有些无法理解她身上那股强烈的、因为他人而生的情绪从何而来。一段属于陌生人的破碎的爱情,为什么能让她反应这么激烈?
      “那个、莉娅……其实我不是很介怀的,真的。如果他想分手的话,我没有意见,我是说,我已经完全接受自己失恋了这一事实,没有别的想法了。”
      “可是你们相爱了那么久……就因为一通电话结束掉,太可惜了!”
      “啾啾!”
      莉娅这么说着气势很足地放下已经空了的碗,连她头顶的鸟都应和着叫了两声。
      “圆啾也这么觉得对吧,怎么能就这样结束呢。而且我不理解!明明听平泽姐姐讲,你男朋友也应该很喜欢你的才对,就算是失恋了,也得问清楚为什么才行吧!唔,这才算是、怎么说的来着——”
      “这才算是有始有终?”
      旁边指挥使接过话。
      “对!平泽姐姐,我虽然没有让人平白无故就相爱的能力,但是我能察觉到人与人之间的‘爱情’。之前姐姐也说过吧?你和他之间存在着‘牵绊’。在我看来这份牵绊还没到结束的时候,我希望相爱的人可以在一起,如果仅仅只是因为一些小事而白白断送掉美好的未来,那是很可惜的。相爱的人路上的障碍就由本爱神来消灭吧!”
      还没到结束的时候吗?我本想对莉娅解释尽管我讲的很美好但是其实很多事并不是人想的那么顺利,抬眼看向对方的一瞬才察觉到什么不对。
      “嗯?莉娅你的头发怎么变色了……”
      “这是我作为爱神的能力!只要我感觉到爱情的气息,我的头发就会变粉,姐姐,我是听你讲故事的途中变粉的,这说明你们之间肯定是有爱情的!你还喜欢他呢,不要轻易放弃呀……”
      我本想吐槽你们神器使的能力真是有够五花八门大开眼界的,可是在对上她泪痕尚未干透却仍一眨不眨的认真眼神之后,我便没了开玩笑的想法。
      而且……
      我攥紧了手机,回想起刚刚那通电话。下班晚高峰时期的步行街很吵,我戴上耳机把音量调高,他的声音伴随着滋滋的电流声传入我的耳朵,并非是语气激烈的请求,我却从中读出坚决。
      我之所以放弃,或许是因为我察觉到了他的痛苦。
      但是我确实不明白为什么。
      我一直是个很被动的人,在感情上尤甚,从小到大都是他先对我踏出那一步。如果说过去的我更多是因为无能为力而没能弥补,那么现在我起码能做到一些当初我没能做到的事情。
      我确实得再找他谈谈。
      “谢谢你,莉娅。”我朝着已经变回绿色头发的女孩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我刚刚完全沉浸在自己失恋的情绪里了,导致很多事都没有来得及想清楚。我会和他谈谈的,多亏了你对我说的话。下次什么时候有空我再请你吃一顿火锅?看你汤都喝的这么干净,这家店应该挺和你口味吧?啊,指挥使也可以一起哦,这是我对人民公仆的敬意!”
      “哈……我还真是很少收到‘人民公仆’这样的评价。谢谢平泽小姐。”
      “我可不是说客套话——不如来交换一下联系方式?你们什么时候再一起出巡查就联系我,你们结束巡查的时候我应该肯定也下班了才、对……”
      我打开聊天软件,才看到十分钟前他给我发的消息。
      “我不该那么草率的,小蕾。我们再见个面吧,就约在小学门口可以吗?时间你来定。”备注是“健”。
      回过神来时,莉娅正扯着我的袖子把脑袋凑过来。
      “怎么了怎么了,这个‘健’是你的男朋友吗?”
      “……嗯。他约我之后再见个面。来加好友吧,我加你们。”
      本想着这次一定要踏出那一步,没想到这次还是被他抢先了。

      长大之后,我便很少追忆过去。
      我常说现在就很好,何必总是念着回不去的时光,这话是真的。对我而言,现在的生活已经很美好了,我不必也不该去追忆过去。
      我有个连健都不知道的秘密。我的妈妈住在精神病院里。
      我一年只能探望她一次,她对我的态度每一年都不同。温柔的、歇斯底里的、仇恨的,只有最后是一致的。
      “他没有来吗?你爸爸没有来吗?”
      “……嗯。他没有来。因为是我想来看你,妈妈。”
      我父亲受够了妈妈变成家庭主妇后愈演愈烈的占有欲,与明知他有妻子仍表达了爱慕之情的女人出了轨,逃离了这个家庭。但是我妈妈无法接受所爱之人已经移情别恋的事实,在某个想不开的清晨带着凶器踏进了父亲的家门,以复合之名险些造成凶案。
      自那一日之后发生了我不知道的很多事。妈妈所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在半年后才平息,父亲与那个女人断绝了关系,我搬到他的家中,而我的妈妈则穿上病服,被送入了精神病院。
      我的父亲再也不过问我的成绩。他比起以前更关怀我,同我说了许多当初妈妈才会和我说的话,上班前还拉着我的手与我细细嘱咐,说希望我做什么事情都能开开心心,爸爸会永远支持你的决定。
      我看着他的眼睛,问他:“那我还能去看妈妈吗?”
      大人的微笑僵在嘴角,最终他倾下身,平视着我的眼睛,用商量的语气:“妈妈得了很严重的病,医生说了,要一个人待着才好得快。为了妈妈能早点回到我们身边,我们一年见一次,好吗?今年这次,等什么时候可以了我就带你去。”
      我想了好一会儿。最终我和他点点头,说好。
      从那一天起,我和相藤看过猫分别后,我总会先沿着那条熟悉的路再走一段,一直走到记忆中的终点,看一眼以前的家再拐回去,走我如今该走的放学路。
      就在我等待着与妈妈再会的那段时间,我们的猫丢了。

      回家时的天色阴沉,像是下一秒就要落下大雨。不自觉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等我到家门口时,天气仍没有任何变化。我回头望着平静到甚至隐隐有散开之势的灰色云朵,一时心头涌上的竟不是庆幸而是失望。
      父亲还没有回来,家里静悄悄的。我对着客厅摆着的妈妈的照片说了一句我回来了,这才上了楼。
      等趴在床上摸出手机,下意识地点开聊天软件,我这才想起来我没有回复他。
      “可以。我想挑个工作日去,还能看看老师。正好我还有调休的假期没休,等我申请批下来了再和你约具体的日期吧。”
      点击,发送。
      “好。”
      消息回复得很快。我想了想,抬手补了一行字:“在此之前我们还碰面吗?”结果还没来得及按下发送键,对面就发来了一条新消息。
      “那在此之前,我们先别见面了吧。都冷静一下。”
      我顿了顿,把对话框里的文字删除,接着便直接退出了对话框,没打算再回复。
      就这样吧。

      调休的假期一共有三天。我当晚从平台申请了从后天——也就是本周三到周五的三日休假,这个申请在次日下午通过了审批流程,下班后我同他约了周四的时间,他照例回复的很快,说好。
      “我们放学后再去?学校应该还是四点半放学吧,那四点在门口碰头怎么样?”
      “我没问题。”
      “行。”
      我面对再度陷入沉寂的消息界面不自觉地发起呆。我们因为工作时间的差异,消息总是不同步的,但是我们彼此都不介意,闲暇时看到了未读就回,倒也可以有来有往地聊很久。下班后我们并不总是聚在一起,他经常接到外地的单,动辄出差一两周,更多时间我们不过是分离着分享各自身边发生的事情。
      有朋友问我这样会不会太寂寞,毕竟以前总是待在一起的。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没那么夸张啦,见不到又不意味着不交流,现代科技那么发达,想见总能见到的。”但是在当下、在下班高峰期人来人往的马路上、在公交上望着车外闪过的街景时,我伸出手掌虚空一握,竟久违地想念起他手心交叠过来的温度。

      周四当日天气很好。我算好时间出发,抵达学校门口时发现晚了他一步。他靠着校门口的电线杆看手机,身上穿的外套是我上个月买给他的那件。还未出声他就已经注意到了我,抬起头朝我招了招手:“小蕾,下午好。”
      我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五十五。
      “下午好。健来的真早啊。”
      “毕竟是我提的分手,还让你等我也太差劲了。”他收起手机直起身,“我刚刚联系了班主任,她这节没课,已经往这边赶过来了。这两年学校对外来人员的制度严格了很多,有老师在能少一点麻烦。”
      “……啊,我都没想到。”
      “没想到其实也没事,只是这样方便些。我们先进去登记吧,老师在也只能保证顺利把我们放进去,该有的流程还是得有的。”
      我跟着他进去,才发现这里真的变了很多。我们当年就读的小学位于旧城区,黑门爆发时这一块属于中级受灾,又因为处在公共学区,政府拨款和群众支援都比较及时,所以在较早的时候就恢复了秩序。
      黑门事件之后我忙于琐事,再没来过这里,进了门卫室一时都茫然了一会儿要往哪走。登记的时候班主任来了,我挥舞着没盖上笔帽的笔朝她问好,被他一个手刀敲在脑袋上:“几岁的人了,登记好了把笔盖上,和老师好好打招呼。”
      “老师才不介意呢——”
      我手脚并用地冲他龇牙咧嘴表示对手刀的愤怒,而班主任笑了笑摸了摸我的头:“还是这么有活力啊,平泽。”
      “老师也是,还是那么年轻!”
      “哎,倒是比以前会说恭维话了。”
      “我可是真心的哦!”
      盖上笔帽,我把登记表递给门卫。门卫点了点头示意我们可以进去了,我扭头跟上他和老师的步伐,踏出门的那一刻迎面而上的是花坪盛放的花朵的香气。这已经不是当初我熟悉的花了,我下意识慢了脚步去看那些簇拥在一起的蓝色花朵,老师注意到我的目光,解释道:“这是中央庭在重建的时候捐赠的花苗,是一个小女孩送来的。”
      “小女孩吗……?”中央庭到底有多少童工。
      “是的,是个身上洋裙做工很讲究的女孩子,因为长着很显眼的角,所以我至今还记得。那时候人手短缺,老师也要轮接待室的班,刚刚好那天是我。她自我介绍说是中央庭的神器使,门口的花坪毁坏之后一直光秃秃的太浪费了,想以中央庭的名义给学校赠送一些花苗。
      “她说虽然如此学校现在应该腾不出手处理它们,因此想申请个时间自己带人来布置,然后便交付给我一份中央庭的证明文件,文件上还贴了一张便利贴,写着她的联系方式。我接过文件和她说感谢中央庭的捐赠,她笑着说不用,谈吐像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大小姐。”
      “我向上递交了这份特殊的捐赠申请,过两日后得到了批复,我便按照纸上写的联系方式联系了她。之后她来的时候还特意找我答谢,当时我们也是在这个位置——”老师停下脚步回过身,恰好是通往前厅的倒数第一个台阶,“她看着门口忙上忙下的工作人员,和我说等花开了告诉她,她也想来看看。只不过我之前给她发过消息,没得到答复。不知道是太忙了还是发生了什么事,她送来的花长得那么好,看不到多可惜呢。”
      我望着眼前开得一片热烈的花朵,有些怅然:“应该只是太忙了吧……毕竟到现在还有不少区域有黑门残留。”
      “也是。都是缘分啊,错过和相遇都是。说起来你们俩,怎么有闲心这个时候来学校?总不能是来看我的吧。”
      “您这话说的,当然是来看您的啦!”
      “人忽然怀念过去的时候总是会比较冲动,不过我们确实很想您了。”
      “哎呀,那还是我错怪你们的好意了。去办公室坐着说吧,刚巧几个老师都去上课了。”
      去往办公室时路过的教室倒还是记忆中的模样,讲课声与讨论声混杂,远处还有教室传来笑声,尽管如此,此时此刻的学校仍算得上安静。看见走廊有人路过,学生们不约而同地朝这边投来注目礼,老师见状敲敲黑板,示意学生不要被外人分散注意力。
      班主任穿着高跟鞋,走路时鞋跟与走廊地砖碰撞,敲出的声响不大不小,刚好能够与此刻的课堂和谐共处。
      这种学校所独有的气氛让我不自觉放轻了脚步,脑中一瞬闪过很多回忆,忽然就觉得有些伤感,我本不是很怀念的。触景生情,我想感慨两句,又记起现在还没下课,于是我伸手捅捅他,示意他把耳朵靠过来说点悄悄话,而他看了看前方又看了看我,朝我无声地摇摇头。
      我于是忽然想起,这个人已经不是我的男朋友了,今天的我们是为了分手清算才站在这里的。我之所以约今天,本意是反正都要来学校,不如找个老师在的时候一起聊会儿天,毕竟好久没来了。只是当初的我没意识到,在如此前提下,两个已经分手的学生结伴回母校看以前的班主任,这其实是一件相当尴尬的事情。
      而此刻忽然反应过来的我一时有些无地自容。这件事直接导致我拐弯进办公室门的时候同手同脚了两步,所幸办公室确实如老师所说空无一人,而他也并没有看向我。
      我立刻调整好走路的姿势,老师也刚好坐回自己的办公桌前,挥手示意我们随便坐。
      “现在过得怎么样?我记得相藤是在做摄影?”
      “是的。目前还算不错,够吃饭吧。”
      “你别听他谦虚,他可忙了,是大摄影师!啊,我过得也还可以,不过我其实想跳槽啦,天天加班,我调休的假期都快休不完了——对,今天能来看您其实是因为我休了调休假!我可是特意选的今天来找您的哦,是不是很感动!”
      “感动,当然感动。看到平泽还是这么朝气,老师我也——”“报告,数学老师在吗?”忽然插进一句小学生的询问声,老师停下话头,指了指前方空无一人的工位:“向老师下午没课先回去了,你们班这节自习吗?”
      “啊、是的……那打扰老师了。”
      举着作业本的小孩有点沮丧,低低地自言自语了一句“那只能明天来问了”,转身要走。我尚在状况外,坐在我身边的人已经站起:“只是小学数学的话,我也没问题。小朋友,你很想知道那道题怎么做吗?介不介意给我看看?”
      小孩有些不知所措地抱着纸笔看向老师,老师朝他点点头:“是我以前的学生,今天来看我。你要是着急可以给他看看。”
      “好的!谢、谢谢叔叔……”
      我“噗”出声:“健叔已经到了这个年龄了吗?”
      “你少说两句是会掉业绩吗?”
      我嘿嘿直笑,而旁边的老师少见地露出了探究的目光,她招招手示意我再坐过来一点:“平泽。”
      “……?怎么了?”
      我挪着办公椅靠过去,而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正坐在前方办公桌前看作业本的男人,低声问我:“你们是在一起了吗?”
      我被问得一愣。
      我们当年在一起得太顺理成章,又是高考后,导致交往的事情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前提不是需要特意告知的新闻。上大学后回校的次数已经开始以年计,工作之后便更少,而且我们也并非次次都一起来,结果连带着班主任至今都不知道我们谈过恋爱。
      很多话滚到唇边又被我吞下去,如果如实回答“在一起了但是已经分手了”估计又得为了解释而长篇大论,但实际上我并不想解释——我也没法解释。
      于是最终我缓缓地说:“……没有。”
      “欸,真可惜啊,我看今天也不是什么特殊日子,你们还是一起来的,还以为终于有了一段修成正果的浪漫爱情……”
      又是“浪漫”。想起莉娅也这么评价过我和他的初遇,我一时有些恍惚,同时又觉得有些好笑。
      “哈哈,浪漫是从何说起啊?认识得久的人在一起也算是一种浪漫吗?”
      “平泽不知道吧?小学的时候相藤就很关注你。你当时不是总不带伞,淋着雨跑回家吗?他找了个没人的时间摸到办公室来,说希望我能找你谈谈这事,老这样对身体不好。哎呀,这么一想还真是过去好久了……”
      “……哎,老师,你好像没找我说过什么淋雨的事情吧?”
      “当时正值期中,有点忙,体谅一下。不过平泽的身体倒是很好,之后也没见你因为这件事感冒过呢。”
      “在这方面倒确实,可能是我体质超于常人!当然,我现在不会这样了啦。”
      “长大了嘛,小孩子总是有很多奇怪的大人无法理解的想法。”
      老师包容地笑起来,我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耳边传来“谢谢叔叔!”的声音,我抬头望去,发现临时教学已经结束了。
      “顺利解决?”
      “……那可是小学数学,不然呢?”
      “现在小学的题目也有不少刁钻的,你这么自负小心哪天阴沟里翻船~”
      “我的工作又不是辅导小学生,翻哪门子的船?”
      他没好气地回我,从办公桌前站起来坐回我的身边。我本想继续揶揄他,才张口又愣愣地停住,我奇异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平静了下来。

      我们继续聊了阵近况,还听班主任讲了她今年带的班级的趣闻。途中打了下课铃,又回来两个老师,都是不认识的生面孔,在其中一个老师收拾好东西下班后,他率先站起了身。
      “都已经放学了有一阵了,就不耽误老师下班了,而且我们还想趁学校关门之前再逛逛学校。我们就先走了,祝老师一切顺利。”
      我有些匆忙地跟上他的步伐,回头去对老师挥手:“老师再见!”
      “哎,好,再见啊。你俩也是,一切顺利。”
      出了办公室,我这才发现教学楼前的花坛里种的也是和学校大门那儿一样的花朵。“这花还真挺好看的,一切都在变好呢。”“……是啊。”他慢慢地应了一声,偏过头看了看我:“小蕾是想起什么了吗?”
      “……也不算吧,我就是忽然想到了妈妈。我想就和花坛里的花被灾难毁掉就要换新的一样,我妈妈如果注定无法痊愈,是不是让黑门带走她也确实是个不错的结束。”
      在黑门事件当日,我妈妈所在的医院被怪物毁坏了电力设施,上下一片混乱,一时无暇他顾,等医护人员听到惨叫声赶忙奔去她的病房的时候,终究还是迟了一步。房间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焦黑的痕迹,她遇害于黑门怪物之手。……这是他所知道的版本。
      实际上我妈妈在黑门之前早就有自杀的倾向,被医护人员发现多次,病房转了一个又一个,防护措施越来越严,过量的抑制剂使她昏睡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更长,像是追求的死亡以另一种方式实现。
      而在黑门爆发当天,妈妈在转运病人的颠簸中醒来,察觉到了此刻是最佳的时机。
      我不知道她是选择了什么样的死亡。没人告诉我答案。
      我父亲在城市重新恢复秩序之后,给妈妈补办了葬礼。这不是我的意愿,是父亲主动提出并和我商量的。他们相爱的时光太短,有时我甚至会怀疑他们曾经存在过的甜蜜是我妈妈的杜撰。但是在我父亲请了长假一个人操劳葬礼的事宜的时候,我望着他凝视着妈妈遗像的背影,惊觉我父亲实际上还爱着她。
      或许这样对大家来说都是解脱吧。我妈妈不必痛苦地活下去,我父亲得以让那讳莫如深的爱意重见天日,而我终于可以放弃虚无缥缈的希望,接受我妈妈再也回不来的现实。
      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并不总需要一个解答。
      我虽然明白,但在葬礼当日,望着上方妈妈笑容温婉的黑白照片,我终究还是泣不成声。他和我站在一起,被我的反应吓到,一时只能不知所措地扶住我,拍我的背。而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含糊不清地重复着一句他听不清楚的话。
      我说的是“凭什么”。
      太多前因后果被我刻意省略,他只知道我妈妈久病不愈,最终被黑门结束了生命。我告诉他这件事的时候语气很平静,在葬礼前也与往常无异,没料到我在葬礼现场却伤心到不能自已。我很少情绪崩溃,因此那一日的失控给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如今听闻我语气轻松地谈起母亲的亡故,他有些惊讶地去看我的表情。
      我对他报以安抚的微笑。
      “其实我很早就很难见到我妈妈,我早就习惯一个人了。但是我还是难以接受……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哭什么,又是对什么难以释怀,但是我其实很清楚,她活着对所有人都是折磨。包括她自己。
      “我觉得我父亲也明白,许多人都明白。可是没有人可以左右他人的生命,我们只能去维持现状,去拯救他人,毕竟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死亡则是需要沉重而需要避免的。”
      而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成为借口完美的避风港,错不在任何人。
      “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件事。你那时候说,我们彼此都冷静一下。我想了想,我这两天与其说是冷静,倒不如说是逃避。当初的我面对失去只能故作镇定,甚至就连逞强都没坚持到最后,可我不能一直这样下去的。我得去做一些当初做不到的事情。我们今天是来谈谈的对吧?我没有后悔那天同意你提的分手,但是我想知道为什么。
      “我比以前坚强很多了。大概?”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而身侧的人沉默很久,最终问了我一个问题:“小蕾知道我小学的时候,家是往哪里走的吗?”
      “……不是和我顺路的方向吗?”
      他笑着摇了摇头:“不是的。”

      我们去了操场,在跑道上散起步。
      “我其实很早就注意到了你。有一天下着不小的雨,我在前厅撑起伞,你从我旁边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用校服外套做遮蔽,很快消失在了校门口。我被你不撑伞的气势震慑到了,一时间甚至没认出你。
      “我在第二次撞见你淋雨回家的时候意识到了你就是上次那个女生。只要雨下的不大,你就会不撑伞直接跑进雨里,次数多了,总让我很在意。我们不是因为那只猫认识的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看见你依旧没撑伞跑出了学校,我觉得这样不行——我知道这很多管闲事,但我那时候没多想,我撑着伞就追了上去。
      “之后的事情,我们就都知道了。”
      他看向前方,可我又觉得他似乎什么都没看。
      “我本想着,虽然有时候会感觉有点累,但那也都是很好很好的日子,只是我最近终于发现,其实我不过是一直在勉强自己追着你往前走。
      “小蕾,我们认识很久了。就算是到了现在,我也没等到我们互相妥协的那一天。你甚至不知道我家的方向到底在哪边。你中考前来我家复习时才察觉,问我这好像不是去你家的方向,我猝不及防,只能说是初二搬过一次家。
      “我根本没有搬过家,这不过是个随口撒的谎。我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不幸,这样拙劣的谎言持续了这么久仍未被你拆穿。
      “我给你强加上我的轨迹,而你全盘接受,却仍然从未回头看过我。我们的步调从未一致过,像是两颗不吻合的齿轮在互相将就。现在齿轮已经卡死了,到了不能再走的时候了。”
      “……其实这些可能都不重要。”他顿了一下,“我也想过就这样下去也不错,但是我遇见给我撑伞的人了,小蕾。”
      我怔住。
      “如果我没办法再喜欢你,那么这段痛苦的关系也就彻底失去了意义。……这么多年里,你有觉得痛苦过吗?”
      ……我不知道。
      像是有什么气泡在口腔里破裂开来,水汽四散在唇齿之间,我茫然地张口,不明白一瞬的心悸和空虚从何而来。我想起当初挂了那通电话时心底的如释重负,我以为是错觉,又或许那是真的。我以为我很了解他了。
      气氛一时沉默下来,我们继续沿着跑道往前走,在结束直道踏上弯道的时候,一个足球忽然擦着我面前飞了出去。
      我顿了足足两秒才开始后怕,耳边有小孩大喊能不能帮我们踢回来。他吐槽了一句差点砸到人还让受害人帮忙捡球,小屁孩有够心大,然后偏过头让我站着别动,他去捡,顺带教育一下这群不懂球场安全的小学生。
      我笑出声,说是该骂一顿,而他看我状态恢复,这才拔腿去捡球,也没真的跑去和小孩计较,踢回去后就走回了我的身边。
      我看着他,忽然就想起刚到父亲家里的那段日子。父亲并不总是在家,我搬到他家去的第一天,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家里所有锁的钥匙给我。房间、抽屉、柜子,所有的钥匙都被串在一起,就算已经想象到它的重量,递到我的手里时我仍下意识地沉了一下。
      那些钥匙大半长得很像。我刚开始回家开门,总是辨认不清,要一个一个地去试。在试的过程中,我发现就算是不匹配的钥匙,其实也可以插入门锁中,只是转不动,那么我就知道,这把也不是眼前这扇门真正的钥匙。
      ……类似我和他?
      就好像之后我才意识到我完全可以把大门和房间的钥匙拆出来单独带在身边一样,我们走到如今,才有人想起来说分手。

      时间长短从来都不是界定爱情是否能够持续下去的决定性因素,就好像我当年高中看的没营养的恋爱喜剧,青梅竹马总不会赢。
      我们浪费了好多好多时间。
      直到男主角爱上别人。

      我们绕完一圈操场,又去看了刚刚没经过的重建教学楼,途中还帮一个小学生捡了掉下楼的乒乓球。天色渐晚,我们终于离开了学校。我站在校门口,见他似乎并无立刻作别的意思,便说,想去当初的那个路口看看。
      他没反对,于是方向一转,我们再度同行。
      我们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聊的都是些过去的事情,我们最不缺的便是共有的回忆,插科打诨间往事信手拈来,几乎不用思考。距离那个路口越来越近,我忽然想提一些别的话题,比如你有没有后悔没给猫取名字,比如为什么要选高考的日子表白,比如初遇那一天,你到底有没有发现我在哭。可是上一秒还很平静的天空忽然白了一瞬,紧接着耳边炸起一道响雷,我吓得顿住,他立刻意识到要下雨了。
      “看来这雨下得不小,我只带了一把折叠伞,估计够呛,先赶紧找个地方避一避吧,你现在带着你老家的钥匙吗?”
      “老家”。是说以前我和妈妈一起住的那栋房子。小学四年级之后我得到了独自上下学的许可,自然也就拿到了大门的钥匙,妈妈特意在一个周末牵着我去饰品店,给我挑了一个挂钥匙的钥匙扣,庄严得像授勋仪式。钥匙扣上挂着一个橡胶笑脸挂件,我那时候抿着唇学橡胶笑脸上夸张的嘴角弧度,和我妈妈一起在店里的镜子面前笑成一团。
      新的钥匙最终也被我串到这把钥匙圈里,与那些常用的钥匙一起被我随身携带。
      我从没用过。尽管我知道我爸爸会定期请人去打扫家里,回去一趟其实并不会怎么样。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兜,触及的金属温度冰冷而让人安心。
      “带着的。”

      跑到一半雨已经打了下来,尽管他反应够快及时把伞撑起,但果然如他所说,没什么实际意义。等我们终于进门坐到客厅里,各自都比方才狼狈不少。
      “本来我还想怀念一下过去……结果根本没来得及故地重游伤春悲秋啊。”
      “没办法,最近就是这样的天气。……虽然我也没意识到。”
      “没事,就在这等雨停吧。雷雨通常都来得快去得也快。”
      我站在卫生间门口把里面挂着的另一条毛巾扔给他,自己擦着头发望向旁边的落地窗。雨噼噼啪啪地砸下来,我又听见雷声了。
      一时无话。
      其实本就说的差不多了,只是我在临走前又有些舍不得。毕竟不论如何,他还是贯穿了我的整个青春时代。这说法有点俗套,但是我一时想不到更恰当的形容。
      过去的我除了等妈妈回来之外没什么欲求,对未来更没有规划,因此从初中开始,我的人生很大程度上受到了他的影响。志愿是照着他写的,课外的活动和比赛也都是一起行动,甚至我很多时候只是单纯在跟着对方走。
      我有一个瞬间,很想告诉他我妈妈的真相。
      许多字句意欲组成一个故事,却被我的犹豫堵在喉咙口,不上不下,卡的难受。最终我长呼出了一口气,回忆瞬间如风散去,然后我开口,问了那个给他撑伞的女孩子的事。
      他有些意外,但基本都如实回答了我。在回答的过程中,尽管他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和,但在我问到“追到了吗?”的时候,他还是有些害羞地搔了搔脸颊,回答我:“还没有。”
      我意识到我好像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要加油啊。”
      我这么说。
      他看上去有点吃惊,最终他别过脸,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于是我便放任自己把接下来想说的话给说了出口。
      “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做朋友了。就在这里吧,今天是最后一面。”
      他骤然抬起眼看向我。而我端坐在他对面,表情坦然,平静得像是最初提出分手的人是我。

      我们道别时,雷雨已经停了有一会儿。天边蔓延开的火烧云将地上的水洼都浸红,我站在路口同他挥了挥手,面上的表情轻松得像是从未说过从此再也不见。他停在街角看着我,手里的蓝色折叠伞仍有水珠下滴,看起来像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于是便站在原地等他。
      我已经很久没见过火烧云。雨后的积云几乎将整片天空覆盖,赤色也随之占领了我的全部视野,像是有谁将一桶红光直接撞翻在了云端,它们顺着云朵把世界都染上自己的颜色。我等了半分钟仍未等到他开口,心绪已经飞到了之后什么时候请莉娅和指挥使再吃一次火锅。
      ……啊,这么说起来。这样的火烧云,倒是会让我想到火锅面上的红油。健要是知道我这么想,一定会翻着白眼问我是不是到饭点了就饿得慌。
      “健。”
      “……啊、怎么了?”
      他忽然被我叫住名字,表现得比我想象的还要慌乱,在应声望向我时脸上的表情仍有些紧张。如今的健一定不会这么吐槽我了吧,我那句话果然还是吓到他了。我这么想着,还是把刚刚的联想讲给他听:“现在的火烧云看起来真像火锅面上的红油啊。”
      他愣住了。然后他缓慢地扯了扯嘴角,最终还是露出了我司空见惯的、无奈的笑容。
      “小蕾,拜拜。”
      他这么说。火烧云把他的脸都映照成红色。而我这时才发现自己也不知何时扬起了嘴角,就像是当年那个最初的下雨天,他气得要死仍问我下这么大雨要不要送我回去,而我一边感谢他一边故意叫错了他的姓氏。
      这算是好好地告别过了吗?
      我对着他,再次用力地挥了挥手。
      “拜拜!”
      我们一致地转身离开。
      我心想这个结局真是漂亮洒脱,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雨后的空气有些潮湿,还透着一股泥土的味道,我慢慢走回刚刚那个没能一起来的路口,仰起头望着还未散去的火烧云发呆。
      我又想起莉娅来。
      她一定是希望我们能够重归于好的吧?可惜还是让她失望了。我本就没有和好的想法,而他或许也只是为了给这段漫长的恋爱画上一个还算完满的句号才来的。现实总不尽人意,所幸回忆足够美好,美好到我觉得就这样也不错。
      “……平泽姐姐?”
      我猝然回头,眼前的世界一瞬变得朦胧。
      我这才发现我又哭了。

      没想到请客的火锅来的这么快。
      该怎么说呢,还挺应景。我坐在火锅店里这么想。此时我的眼睛还红着,动作倒是很洒脱,大手一挥,指了指桌上的二维码让他们随便点。对面的两个人谁都没动,指挥使小心翼翼地打量我,莉娅还未开口表情已经纠结成了一团,这两人有够好懂。
      “那个,平泽姐姐,你是不是,刚刚和男朋友分开啊……”
      “是呀,莉娅真聪明。”
      “那、你们和好了吗……?”
      “没有哦。如你所见。”
      在刚刚,我们在旧城区又偶遇了。我依旧很不凑巧在哭,还是仰头看着火烧云一个人失意流泪的状态。多目相对,我们三个都有点尴尬,指挥使似乎想说点什么,而莉娅抱着一本书,表情惊愕中带着不知所措。我抹了半天眼泪,发现它还是止不住,索性自暴自弃地率先打破了沉默:“你们来的正好。”
      “呃、平泽小姐……?”
      “帮我挡挡呗,我蹲着哭会儿。”
      “……好。”
      于是一个少年和一个小女孩就这么并排站在了街角,而我当真蹲在他们身后,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
      哭完之后我也没给他们留寒暄的空档,拿口袋里最后一张纸巾擦干净了眼泪后,我直接蹲着戳了戳莉娅的背。莉娅有些茫然地回头,长发扫了我一脸。
      我之前就觉得她这发尾卷的很好看,就像是展翅欲飞的鸟,现在来看就算是小鸟,翅膀打人也是挺疼的。
      “平泽姐姐……?”
      不过她这声平泽姐姐叫的可真甜,我喜欢。
      我眯起眼睛,没管刚刚被撞个正着的鼻梁,问得很直接:“莉娅今天没说要回家吃晚饭吧?”
      “欸,没有。”
      于是半小时后我们又回到了中央城区的这家火锅店里。
      小女孩的表情一半果然一半是失望,想了想我又补充:“但是我们有好好地告别。”
      稀里糊涂地相遇,可不能也这样随随便便地糊弄最后一次遇见。
      莉娅看起来还是很难过,她低着头揉搓着手心的那只鸟,声音很是低落:“……我不喜欢这样。”
      “嗯……没办法嘛。”我伸手去摸摸她的脑袋,“先点吧,边吃边说。”
      指挥使在旁边叹了口气,拿出终端去扫桌上的码:“莉娅,别搓肥啾了,它快为平泽小姐的爱情献身了。”
      “什、才没有呢!圆啾很好!”
      莉娅及时被吸引走了注意力,指挥使适时把加载好菜单的手机递到了她面前:“来,看看自己喜欢吃什么。”
      我看着指挥使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忍不住笑出了声。
      “指挥使和莉娅怎么会在旧城区的?”
      “莉娅很喜欢的一个言情作家今天在旧城区的图书馆签售,我陪她去,刚刚好在回来的路上碰见你了。”
      “欸——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莉娅怀中抱着一本书。
      “你们点好了就和我说,这个桌上的点餐码是共通的,换言之我们的购物车也是共享的,到时候我这边一起付。”
      “平泽小姐真的要请客吗,我感觉这家店的物价好像有点高啊……”
      指挥使的终端已经到了莉娅手里,他跟着看菜单,兴许是价格与想象中有点出入,他皱着眉看向我,听起来像是质疑我的钱包,但其实只是怕我为难。
      “请,请,随便点,好歹我也是成年人了,一顿火锅算个屁。”
      我赶紧挥手表示我不在乎,他看上去仍在犹豫,而莉娅已经添加了好几样菜到了购物车里。我看了看,有花菜,不由得弯起唇角。
      其实点花菜是觉得她的发型和倒过来的花菜有一点点像……不过看在她还挺喜欢的份上,就不告诉她了吧。

      为了不解释太多冗长的前情以及避免不必要的提问,我讲的有些掐头去尾。
      当我复述到他的那句“但是我遇见给我撑伞的人了”的时候,莉娅简直想拍案而起,抬抬手看看锅又悻悻地坐回去,开口时语气很是不平:“这不就是移情别恋吗!”
      “……嘛,也不能这么说啦。而且啊,现在想想……我其实,一次都没有给他撑过伞。”我往锅里下蔬菜,说得有些漫不经心,“始于撑伞,终于撑伞,这就是前后呼应。莉娅记住,语文要考的。”
      指挥使没忍住笑出声,莉娅立刻扭头怒瞪。他赶紧正襟危坐,不笑了。
      “可是,我还是不懂……”
      “没事,这对莉娅来说是有点复杂。没必要想明白,你只要知道是我把一切都搞砸了就好。”
      错过了别人的心意,就这样理所应当地过了这么多年的人是我。
      明明拿着一杯水,我却一直在到处乱跑,直到杯子里的水都被我洒尽。等我摔在地上,玻璃杯碎了一地,我才想到杯子里的水我一口都没喝。
      哭着爬起来跑掉是不行的,要捡起来好好扫干净才可以。你得接受失去,不管是从不属于你的,还是曾经属于你的。
      想明白之后,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很简单。都没什么的。
      “才不是呢!平泽姐姐明明很好……”
      “我们才认识多久,加上前几天的那顿火锅,有没有三个钟头?没有吧。不要轻易判定一个人的好坏,更何况,谁说好人就很会谈恋爱了。”
      “嗯,怎么说……虽然这么点时间确实不够我们去了解你,但是我觉得平泽小姐确实是个有趣的人。”
      “过奖过奖。”
      我嘿嘿一笑,表情毫无阴霾。而指挥使定定地看着我,最终也跟着笑了,他看起来像是想说什么的,但是最终什么都没说。
      我有点感谢他,我想他一定看出来,我有点撑不下去了。
      自称“爱神”的小学生神器使,其实我回家之后有搜过这样的关键字。结果竟也真让我搜到几个条目,其中有一篇像是学校学生所经营的公众号发布的文章,他们做了一期关于学园神器使的特辑,其中就有谈到莉娅的部分。
      其实写的不多,但光凭在火锅店的短暂相处,我就能感受到她对爱情的向往和热情。
      怎么说呢,遇到我算她倒霉,我真不想让她那么早就知道世界上还存在着这么拧巴没劲还烂尾的成年人爱情,所以不管怎么样,粉饰一下太平还是好的。
      如果健听到我心里在想什么,估计会先吐槽我成语用得大错特错。
      其实本要承认自己这二十多年一直活得怪窝囊的有点困难,但是一想想他这不是过的更憋屈,一切就又变得不是那么不好放下。我不仅不会做人还不会谈恋爱,这么一捋我觉得我可真是个烂人,健的初恋是我也算他倒霉。
      但是莉娅不一样。我想,假如是莉娅的话,她肯定可以做到的吧。小孩子分的可最清楚了,不喜欢的事就不做,绝不将就,也绝不随意对待身边的人。
      就像指挥使。
      我最终拍拍手,示意我要下肉了。
      “这已经是最后一点肉了啊,还没吃饱的多捞点……哎算了,我再加点吧,我也没吃饱。”

      最终我们吃到很晚才回去,晚风习习,繁星点点,我和指挥使先把莉娅送回去,莉娅临走还站在门口大声地说我的下一段恋情一定会很幸福。我和指挥使都笑了,我对着她幅度很大地挥手:“肯定的肯定的!更何况我还收到了爱神小姐的祝福,之后的爱情必然一骑绝尘!”
      “……平泽小姐,一骑绝尘是这么用的吗?”
      “意会一下,意会一下。”
      “……”
      接着,指挥使坚持先把我送回了家。
      “成年人要高中生送自己回去也太逊了吧。”
      “……平泽小姐你别忘了最后你还叫了两听啤酒,喝了酒还一个人回家也太不安全了,我还有事要回中央庭,不用担心我。”
      “这么晚了还要加班,就连中央庭内卷都这么严重吗?”
      “呃,非要说的话,指挥使这个职位倒不是很卷的。”
      我被指挥使认真回答的态度笑死,站在门口一边开门一边朝他挥了挥手:“那拜拜啦,指挥使。”
      “好。拜拜。”
      他的笑容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柔和。

      尾声

      在某一日下午,我收到了一封信。
      信封上没写寄件人,我的名字和地址是印刷上去的。这个年代很少有人寄信了,我有些疑惑地摸了摸信封,它很薄,我估计里面应该只装着一张纸。
      好奇心让我直接站在门口就把信给拆了,从信封里倒出来的是一张拍立得。日光照得它有些反光,我把相纸拿起来,看见上面印着漫天的火烧云。我顿时愣住。
      火烧云的照片有很多,但是眼前的这张,我知道我绝不会认错。
      这是我们分别那一日的火烧云。
      我下意识把拍立得翻了个面,才发现背面还写了字。
      “给平泽蕾:天天开心。”
      我有些发愣地抬头去看门口的街道。
      今天的天气很好。
      就像过去的很多很多天一样。

      THE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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