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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伫听寒声,云深无雁影 ...

  •   第十二章 伫听寒声,云深无雁影

      舒皇后的诞辰过去不久,春节就快到了。
      星靥离开皇宫去星宿海的时候年纪毕竟还小,对繁文缛节的皇家规矩不十分了解,只是在春节前几天突然宫里有人来到拭剑王府,说是舒贵妃让拭剑王爷身边的人进宫领赏,她这才知道外头的人也许早已经把她看成是变节另嫁的女人了。
      舒贵妃是已故舒皇后的妹妹,自己没有生下一男半女,在姐姐去世以后对海苍狼、海青狼这两名侄儿非常关心爱护,在听说了前朝星太后的事之后,她特地命人把段嬷嬷喊进宫里去好好问了问,段嬷嬷说了星靥不少好话,舒贵妃这才放下心来。
      星靥换上喜庆的新衣服,坐在驶向皇宫的马车里,心中的忐忑不知道是因为要面见舒贵妃,还是因为时隔数年重回故地。
      之前向段嬷嬷打听过,北遥建国之后,皇宫里各个宫殿的名字都换了,她以前住过的玉台宫改名叫祥景宫,曾经住过几位后妃,不过现在空着。
      曾经?空着?星靥看段嬷嬷的神情有点象是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便没有追问,一路暗自揣摩着,不知是不是有机会回玉台宫看看。
      马车停在宫门处,星靥在丫环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沿着有几分熟悉却也已经很陌生的甬道行走在一间间宫殿之间。舒贵妃现在住的椒兰宫,竟然就是星靥当时大婚时的地方,那时候这里还是皇后的寝宫,现在人事更迭,早已经找不到了当年的痕迹。
      通报之后,星靥低眉敛目跟着宫女走进宫内,心里早已经打定了主意,以她太后的身份之尊,决计不能向舒贵妃下跪行礼,今天就算不能活着走出皇宫宫门,也一定要维持自己最后的这么一点尊严。
      可是一走进温暖如春的屋里,迎面却看到了笑咪咪的海青狼。
      节前封印的日子还没到,海青狼身上还穿着上朝的朝服,他坐在一名中年美妇身边象是正在说笑话,眼睛笑得弯弯的,朝着星靥悄悄挤了挤眼。
      舒贵妃一点没有为难星靥,即使是在看到星靥始终全无礼数地僵立着,她也没有露出一丝愠意,只是淡淡地微笑着,和心神不宁的星靥一起看着海青狼费神费力地插科打诨,在这两个女人之间搅着气氛。
      海青狼一直赖在椒兰宫里,看着他明显维护自己的样子,有好几次星靥觉得舒贵妃都在竭力忍住不笑出声来。舒贵妃的温柔表情让星靥的心里宽松了很多,看着她,情不自禁想起了惨死在星宿海的小婶婶,夜半惨淡的星光月光下,那具悬在房梁上一动不动的僵硬尸体。
      舒贵妃看出星靥的神情有点黯然,有个海青狼杵在身边,很多话也不好说,她命人拿来几样东西赏给星靥,笑着让他们退下,改日再来宫里说话。
      海青狼长吁一口气,拉着星靥就出了椒兰宫,东西让人先送回王府里,他则带着星靥径直朝皇宫的西北角上走。拐过几排宫殿,穿过花石亭阁,隔着一片浩渺的灵掖湖,站在几株树叶落尽的垂柳树下,拭剑王爷往湖对面的几间清静宫殿一指:“那里,是不是你以前住的地方?”
      星靥久久凝望着湖光山色树丛掩映里的玉台宫,她在那里住了整整四年,从景帝病逝直到燕国灭亡,属于玉台宫的记忆都是离丧悲乱。人生真是说不清道不明,不久以前她还在苦寒的星宿海里,每天为了存钱赎小婶婶的玉簪发愁,现在居然又回到了皇宫里,就站在灵掖湖边眺望玉台宫。
      元膺说过,整座皇宫里,他最喜欢的,就是星靥现在站着的这个地方,这里有湖风、有垂柳,远远地,有时候还能听见星靥在对面玉台宫里的歌声。
      那时候的她是多么喜欢唱歌,在栖云岛流放的一年多时间里,她学了很多很多好听的歌,宫里的人都嫌这些歌俚俗,只有元膺喜欢听,每回星靥看见湖对面柳树下的元膺,就放声大唱,让湖风把自己最喜欢的歌唱给他听。
      “走吧,回去看看,我还没去过那里,不知道你以前住的地方什么样。”
      牵着星靥的手,海青狼拉着她兴致勃勃地沿着湖边弯弯曲曲的石径走到了现在的祥景宫之外。这里算是皇宫中最偏僻的角落之一,虽然座落于湖边风景很好,但因为距离别的宫殿太远,所以没什么人愿意住在这里,不过这样也挺好,这让宫殿基本还保持着过去的模样,没有经过太大的修动。
      也许是近乡情怯,星靥站在祥景宫宫门外,踌躇地停住了脚步,抬头望向原本挂着“玉台”两个字的宫门之上,看着现在的“祥景”两个字,犹豫不前。
      “这两个字是我皇兄写的,”海青狼说道,“他字写得挺不错吧,哈哈哈,比我强多了。”
      星靥笑笑:“写得很好。”
      祥景宫不大,却很难得的是一座两层的宫殿,星靥当时的卧房就在二层。空旷的两间卧房里现在只剩下了一张无帘无褥的空板床,别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在地下和墙上留下了曾经摆放过家俱的痕迹。星靥凝神踏足走进自己的过去里,一步一步,都小心地避开记忆里的漩涡和暗礁。
      阳光从一扇扇窗外照进来,倾斜的光柱照在地板上,光线里纤尘飞扬,星靥身上艳丽的绯色裙子,在这些扑不尽的尘灰里看起来十分黯旧,象是一幅尘封了很久的画再度被打开,慢慢呈现在了海青狼的眼前。
      多少心事欲说还休,海青狼没办法安慰此刻的星靥,他只能庆幸自己恰好在那一天去了星宿海,恰好遇见了雪原上哭泣的星靥。
      他知道她现在很悲伤。让她哭很容易,可他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让她笑。让她对着他笑出两只酒窝,星靥,这个古里古怪的名字,若不是因为她,他到现在也不知道“靥”这个字是什么意思该怎么念。
      星靥,星靥……
      星靥……
      “把以前的事都忘了!”他突兀的一句话让星靥微微皱起眉头:“什么?”
      海青狼用力吞咽着,喉节上下滑动:“我说,过去的事都忘了,在我身边不许再想,从今以后,你只是我一个人的!你只有我!”
      很久以后。
      海青狼一张嘴咧得合不拢,看着星靥没办法把被他撕破的衣服穿好,他干脆地拿起扔在地下的披风披在她肩膀上:“这样不就行了,挡住了谁也看不见!”
      星靥没好气地推开他的手,自己把系带系好,再看看地下的影子里自己蓬乱的头发,用手指梳拢着,好不容易才拢出了个样子,找到掉在地下的发簪插回发间,她闻着屋里浓重的气味,面红耳赤地走到窗边,抬手推开了紧闭的窗扇。
      久不打开的窗户打开时,发出刺耳的格吱声。
      “有什么,反正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海青狼还在整理自己的衣服,胡扯着安慰星靥,就看见她在窗边愣怔了一会儿,突然飞也似地从房里跑了出去,表情十分慌张急切。
      海青狼疾步走到窗边向外一看,远远的灵掖湖对面,刚才他和星靥驻足过的那几株垂柳树下站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
      星靥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一路在宫女太监们的惊愕眼神里拎着披风在宫中飞快地跑着,本来就乱的头发更乱了,冬日冷风吹在她脸颊上,吹得一张脸通红。
      那个地方……
      那个穿着黑衣的人……
      是谁?会是谁?那样的姿式,那样的挺拔!
      会不会是……元膺?
      星靥根本没有多余的心神细想究竟,只是咬着牙流着泪狂奔,头发被泪水粘连在脸上,她用袖子用力抺脸,狼狈不堪地跑到了那几株柳树之前。
      树下确实还站着一个人。
      星靥停下脚步,有点反应不过来地看着慢慢朝她转过身来的那个人。一个身穿着绿色宫装长裙的绝美妇人。这名妇人上下看了看星靥现在的模样,又可叹又可悲地摇了摇头,发间的珠钗宝串微微晃动,折出夺目光彩。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
      星靥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看着这个论起辈份来,自己还要叫她一声母后的女人。
      星靥丈夫燕景帝之前的皇帝是燕武帝,武帝共立有三名皇后,最后这名皇后姓缪,年纪只比星靥大了四五岁,相貌美艳一时,燕国国破后她不知所踪,在星宿海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缪太后一定已经死于战火之中,没想到她不仅活着,还活得这么好。
      “太……太后……”
      缪太后格格地低笑起来:“你我都是再世为人了,今时今日,故国名讳就不要再提起了吧。”
      星靥喘着粗气,视线又在柳枝中寻找了一番,鼓起勇气问道:“太……刚才这里的那个人哪去了?”
      缪太后皱皱眉:“这里?哪个人?”
      星靥手抚着胸口平复呼吸:“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
      缪太后眉梢一挑,淡淡地笑了:“我在这里站了好一会儿,没有看见什么黑衣男人,你……也许是看岔了吧。”
      “是吗?”星靥垂垂头苦笑。看岔了?也许吧,也许那是元膺的魂魄……
      只是为什么在她已经委身于海青狼之后他才出现?是要对她说什么么?还是在恼怒生气?星靥大步走进柳枝中,就站在元膺刚才站过的那个地方,慢慢地蹲在了地下,泪流满面。
      缪太后看了一会儿星靥的背影,转回头来对着停在不远处的海青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海青狼没有注意到缪太后的笑,他盯着星靥嘤嘤哭泣起颤动的双肩和她低埋的头颅,垂在体侧的两只手紧握成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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