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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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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徐沧。
明明只是几天未见,杨捷却感觉和眼前人生生隔着几千万年的风霜。
徐沧一个字都没说,杨捷就软了心肠。
他原本是想等处理完兴弘的事情,再回去和沧海水君打照面,可还没等他行动,这人就找上门来了。
“出去说。”
徐沧不敢在众人眼前有什么动作,拉着杨捷隐去身形离开了发布会现场。
说什么呢?说为什么我为了几头老虎狮子丢下你,还是说我就算不做杨捷依然爱你?
杨捷被人抵在墙上,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早就被人吃定了。
徐沧少有的在独处时候老实下来,只是用下巴抵着他的肩窝,就这样垂眸抱着怀里人,安静地待了许久。
杨捷话说不出来,只得顺从地将两手环上老怪物的腰以示安抚。
一直过了很久,杨捷才有了开口说些什么的力气。
“我都知道了,你没必要的……”
杨捷想说让徐沧不要自己过得那么苦,也可以不用去等他,可话到嘴边,却什么又说不下去了。
不等着他,沧海水君还能等谁呢?
难道和人间某个认识的姑娘或者少年开启一段人神之恋吗?
怀里的这个是个空有满腔算计却只认死理的傻子,碣石山君终究是栽了。
“我没那么好。”
徐沧面对他的安抚,却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杨捷心想:你做的那么好,你替我守着人间,替我看着地府,替我圈着异兽,你明明是个“不守秩序皆可抹杀”的无情上神,却为我的优柔寡断做了这么多。你哪里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是我不好。
杨捷只以为这是徐沧另一种爱说反话求安慰的小伎俩,可老怪物却不顾他于腰间的轻拍安慰,娓娓道来自己的不好之处。
“二十年前,把你丢到人间,是我的不对。”
这一番番一遭遭,沧海水君蓄谋已久。
碣石山君走后,徐沧颓靡了很多年。
那人舍身成圣,想建立的关于灵、鬼、人三位的新轮回却没成,沧海水君赌气一般将他所留下的万千灵兽一并囚在地底,从黄泉海游荡的孤魂里随手捞了个看着老实的老头,把新建成的轮回秩序连同那人身前最后给他的那根赏罚笔,交到了别人手中。
凭什么不要我,这句话杨捷曾在第一次得知自己身世的时候,问过徐沧。
可沧海水君早已在千万年的孤寂月夜里扪心问过自己。
难道是因为他做的不好吗?
可徐沧千万年来守着人间守着地底,谁又有资格来评判他的功过?
碣石山君为着苍生牺牲了自己,沧海水君却多了无数个难眠的夜晚,既为苍生,为何不能为他留下,想想别的办法,神就不是苍生了吗?
凭什么不要我,他也想这般去问问那个“圣人”,但圣人不言不语,去了人间,变成了失了记忆的长不大的两岁幼童。
徐沧赌气一样,不去人间看他,明明近在咫尺,明明只要水君一挥手,那人就能恢复一切记忆,哪怕没了神的灵力,也能安安稳稳陪在徐沧身边好多年,只要他想。
可是水君不想。
沧海水君的心里有一团难言的怒火,不知是气自己还是气他。
你丢下我一回,那我也要丢下你这一回。
左不过是千万年无言难眠,沧海水君早已经受过了,于是像小孩子一样算起谁不要谁的旧账来,任由杨捷在人间流落千年。
古长年跟他说,要在地底为有罪之人建立审判和受罚的地狱,徐沧眼都不眨一下就同意了,只是吩咐他别动弥弥树。
他一向有点反感这个被他随手捞出来做执法者的小老头的行事方法,可他又懒于再去寻什么新的人,只好这么凑合了千万年。
徐沧是眼睁睁看着无恙城里的人你争我夺的,他把自己磋磨成旁观的冷眼人,想看这群人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那个人牺牲一切。
可后来,无恙城里出了个杀人放火死全家的范无救,他无畏无惧,朝着这被扭曲的轮回,猛然劈下了警世的一镰。
无恙城没了,古长年堆着一脸的虚伪来为三千非法夺取他人寿命的恶鬼询问他的意见。
徐沧甚至是有点窃喜的:那个人无处可去了。
沧海水君莅临无恙城,击落范无救手中要自刎的利器,将这和他一样带着点偏执的少年交给了判官带去十八层。
徐沧在他眼里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漫天血污里闪着纯净的光亮,徐沧心想,若是有一日自己烦透了古长年,就让这个少年顶替他。
显然判官读懂了他的想法,带着私愤于十八层为这少年安排了十倍的刑罚,听说那里不许出声,那少年竟然活生生忍受了千年。
杨捷无处可去,徐沧就把他丢在黄泉海自生自灭,自己跑回海上云端睡觉,还是赌气不肯见他,偶尔需要下界拨乱和去地底视察异兽封印的时候,沧海水君路过黄泉海,总能看见那小孩用他那干净澄澈的眼睛盯着自己。
老神仙被人盯久了有些不自在,脚下却不听使唤的走向那个小孩,略一用力把人拥到怀里,带着一起去了十八层。
无恙城里出来的那个少年,无言地受着最重的刑罚,却还能瞪着一双眼看向沧海水君怀里的杨捷。
范无救甚至伸手,朝小孩打了个招呼,杨捷从水君的怀里转过身,晃着爪子也和他打招手。
有什么好打招呼的?徐沧把杨捷的手按回来,朝着那扇写着“东临碣石以观沧海”的石门走去。那两句诗,是一个被称为枭雄的男人,为山水二圣写下的赞词,徐沧偶然得知,很是受用,刻在了用于封印的石门上。
他走的很快,在他怀里的杨捷却忽然挣扎起来。
小孩努力把两个肉乎乎的小手从徐沧控制他的大手之下抽出来,伸向徐沧的鬓边——徐沧走得急,摇落的弥弥树叶沾在了头发上。
杨捷张开全是乳牙的嘴,朝着徐沧笑了。
这笑容穿过岁月,让沧海水君梦回和混蛋山君在山巅听曲儿取乐的惬意日子。
那时候他们没有争吵,山君也不会为谁牺牲自己,少陉只会吃吃喝喝,水君偶尔摆着一张臭脸,心里却比谁都快活。
徐沧其实早知道判官在地底下动了手脚,心里已经有了提拔范无救取而代之的想法,又觉得若是一人独断,日后难免还会有让他生烦的一天。
想到这里,沧海水君又在人间寻寻觅觅,找了另一个无私无畏的少年,将人间的无恙城更名交给了他。
范无救出了十八层,被他安排和谢必安朝夕相处,为的是磨去眼底戾气。
老范出地狱那天,是徐沧亲自去接的,抱着杨捷。
杨捷还是照旧,在徐沧的怀里和他打招呼。
既然要当新的执法者,还得有一样趁手的利器,徐沧将他杀人的镰刀与地底无尽的煞气炼到一起,制成地府十八煞器之首铩虎镰,送给了少年。
“多谢山君。”范无救说完就辞别去了无恙城。
来都来了,徐沧抱着杨捷最后一次去了封印处。
原本金黄的符咒上,竟然隐隐有些来路不明的墨黑,徐沧知道是谁动的手脚。
杨捷再一次抬手,替他抚平鬓发。
沧海水君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将错就错的想法:若是人间再次掀起祸端,这个人还会不会选择抛下他?
经年磋磨,一朝成了沧海水君最难言的一根刺。
他明白,自己对判官的默默纵容,甚至就是在等这一刻。
沧海水君是自私的,他巴不得再有一次大灾难,让那个人重选一次。
古长年要做,他怎么能不让呢?
沧海水君做的最后一个决定,是将两岁的杨捷带回人间之前,篡改了他留在孟婆那里的关于黄泉海的记忆。
徐沧埋下了一根蹙眉割肉的刺,好待有一日,狠狠地扎进那慈悲的圣人的柔软心肠里。
杨捷看着怀里人像个抵赖的顽童一般,自暴自弃地将一切和盘托出。
好气又好笑。
“那你干嘛还来人间寻我,就为了撒那么多谎,听我叫你一声徐老师吗?”杨捷脖子被人说话的气息吹的有些痒痒,把徐老师往外推了一推,却被人抱得更紧了。
这人死活不开口,碣石山君无可奈何。
杨捷的杨姓,来自收养他的杨院长,那徐沧的徐是从哪儿来的。
想到这里,杨捷又问出口,还没收到回应,先被人赌气地在腰上掐了一把。
“是你取的,都忘了吗?”
那会儿,碣石山君想着人间都有姓名,死活也要替沧海水君取一个。
“徐沧,这名字好!徐,缓也,正合你的慢性子!”
随口一句戏言,叫人记了千万年。
而后杨捷问什么,徐沧偏不答什么,好像是执意和人作对。
胡闹了好一阵子,杨捷看见散场以后的记者们从屋里涌出来,才用这水深火热里想起来点别的要紧事来问。
“若是我想不起来呢?若是我执意不从,一辈子就做杨捷,这样的大浩劫又来一回,你怎么办,也要学我舍身成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