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救世主》深深寒

19、第 19 章

　　许是入梦之前的气闷作怪，徐沧一直在梦里待了足足四天，走马观花一样再看了一次杨捷的成长。
　　原来他以为在看不见的地方的守望和注视，二十年积攒下来竟然不过短短的三四天。
　　杨捷读大学的地方并不在本地，所以他十七岁那年离开古海市去了外面。
　　杨院长反复替杨捷检查行囊，送别的时候眼含泪水。
　　徐沧装作路人跟着杨捷，一路送他去到车站。
　　而后的大学四年里，徐沧再也没见到过杨捷。
　　梦里的故事演到老范假冒徐沧骗完杨捷入伙，徐沧看着电脑屏幕上的连连看，门却突然被推开了。
　　他记得那时候的杨捷是惊恐和难以接受的，几乎是飞也似地逃出去。
　　但眼前推门进来这个，眼神里没有一点慌忙。
　　“你骗我，你一开始就骗我。”杨捷推开门，一直走到桌子前，眼神越过电脑屏幕直视徐沧。
　　很显然，杨捷再一起被“请君入梦”了，这一回不是无恙城、不是青衫少年。
　　这个梦魇属于徐沧。
　　杨捷一进来就发现自己是在被骗入局那天从徐沧办公室出来的路上，因为他清楚的记得，那天图书馆楼前有人告白，气球鲜花铺了一地。
　　他赶忙跑回去，再然后就躲在门外，听见了徐沧和老范的谈话。
　　徐沧说：“我话少，说不来。”
　　杨捷一直等到梦里的范无救走远了，才推门进去，他有一些话想当着面单独问问徐沧。
　　徐沧也意识到了，冲进来的是真正的杨捷，杨捷也被长竛送进来了，他的梦境和现实开始有了重叠。
　　徐沧皱皱眉，他不是奈何不了长竛，只是看着这猢狲和那人系出同宗这才再□□让，但显然，那猴子如今有了新的主人，无法无天起来，并不把他放在心上。
　　杨捷手撑在桌子上，看杨捷再次打完这一盘连连看。
　　“出去说。”徐沧说完神起两指，想念诀送二人出去，却被打断了。
　　眼前这个人，伸手抓过他的手指，逼着他直视自己：“徐沧，二十年前，你凭什么丢下我！”

　　凭什么三个字，便是杨捷对徐沧的最大控诉。
　　凭什么自以为是地把他抛弃在孤儿院？
　　凭什么又在二十年后找上门？
　　凭什么可以一句话不说，就连骗自己这种事还要别人帮忙？
　　杨捷的脑子里一团浆糊，有千言万语想问徐沧，而千头万绪最后归结到一起，竟然只是一句话。
　　你凭什么不要我？
　　他丝毫未察觉，原来在潜意识里已经把自己和这个他称作“老怪物”的人归为一类。
　　杨捷攥着徐沧手指的手下意识里使劲，把徐沧的指尖攥到发白毫无血色才缓缓松开。
　　但徐沧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
　　“我以前总是用‘不干了’来要挟你逗你多说话，但我从来没想过真的退出，从你让别人给我传话起，我就把自己当成和你、和这些妖魔鬼怪绑在一条绳子的蚂蚱，甚至我都不知道我自己最后的结局会是什么，会像超级英雄一样牺牲吗，会像电视剧里只是做了一个梦吗？徐沧，我甚至想过最后要死掉的结局，就为了陪你、陪老范、陪你们玩这些打怪兽的游戏！”
　　杨捷一字一句地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他情绪有些激动，努力别过脸看着窗外楼下别人的气球告白。不去看眼前人的脸色才能镇定下来。
　　“但你从来都不说，我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着，一天天刷新自己的世界观。徐沧，我不怕死，但我怕我不知道我是因何死去，为谁死去。”
　　杨捷以前是怕死的，也怕疼。
　　小时候打针他总是第一个，因为打完就可以偷跑到角落里，趁着别的小朋友不注意偷偷喊疼。
　　可是经历了这么多以后，怕打针的杨捷可以当着徐沧的面，一字一句地说着“我不怕死。”
　　屋子里安静了许久，徐沧听完杨捷的话也是许久的沉默。
　　一直等到杨捷平复心情，开口说一句“你就当我是发了疯吧”来掩饰自己，徐沧才有了反应。
　　徐沧走到窗前，和杨捷并肩而立。
　　徐沧的个头要高上一些，所以转身的时候肩头擦过杨捷的肩膀，杨捷一下子就察觉到了。
　　窗户下面表白的男生终于牵到了心爱之人的手，两个人相拥。
　　徐沧就扭头过来看着杨捷的侧脸，轻轻说了一句话。
　　徐沧说：“你不会死。”
　　而后天翻地覆，书页被风吹落，气球被风卷起，楼宇随风歪扭，日月风云转换。
　　徐沧把长竛的梦接管过来，变成了自己的主场。
　　他再一挥衣袖，杨捷就到了新天地。

　　还是那个梦里的海边，异兽珍禽自在群游侣嬉。
　　徐沧带着杨捷站在海边，缓缓开口。
　　“天开混沌，孕育二灵，我是其中之一。”
　　徐沧先和杨捷讲起了自己的来处，没有一点慢慢让他接受的意思，径直从开天辟地讲起。
　　你想知道我的来处，想知道为了谁，我便告诉你。
　　“眼前这片海，一字名曰‘沧’，便是我的名字。世人也唤我，沧海水君。我在这世间不知多少年才化出人形，又等了不知多久，才等到第一条鱼，第一只燕，第一匹狼，第一只虎。”
　　徐沧将这难以算清楚的等待日子，全部归为不知多久。
　　风云转换里，海与山之间热闹起来。
　　“可是后来燕吃鱼，虎扑狼，我看见它们打斗起来，海浪不平，山河不宁。我犯的第一个错误便是可怜弱者。”
　　徐沧一边讲，一边再一挥手，水里游鱼长出了尖刺，岸上白狼的鬃毛结出冰霜。
　　然后游鱼刺杀飞鸟，饿狼冻伤猛虎。
　　“我赐予一方神通，而那天平的另一边就又成了被制衡的弱者。”
　　徐沧再一挥袖，天上飞鸟生出带火的双翅，林间老虎长出锐利的犄角。
　　“如此才是世间几十万年永无宁日的开端，想来皆只因我一时怜悯。”
　　杨捷往四周看去，群兽争斗，于是掀起滔天波澜和山洪灾难。
　　只有不远处的一座山未被战火波及，杨捷细细去看，竟然还发觉了半山腰有一缕几不可见的炊烟。
　　“也是在那个时候，人出现了。这些不起眼的小东西和我的长相类似，却从来没有求过我的慈悲，他们在巨烿的翅火里炙肉，在海岸上捡鱼虾，虽没有神通，却比谁活得都安宁。”
　　杨捷看到分散的人群聚集在一起取暖，看到妇人女子摘野果做食物，看到男人打来猎物，相亲相爱地在异兽的争斗里生存，渺小又伟大。
　　“那时候我明白，不能再任由这些畜牲胡闹下去了。”
　　徐沧说着，突然往海里跳，杨捷犹豫了一小会也跟着跳下去了。
　　他们顺着水流向下，看见了海底。
　　古沧海的海底有一处火山，岩浆宁静地喷涌出来，又被水冰冷成石头。
　　徐沧出手，把天上的水里的那些打来打去的孽畜一股脑都顺着山火塞进地底下。
　　“这下面，是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没有人，他们愿意打，就去那里打吧。”
　　火山喷涌之势越来越小，逐渐变成一个只会冒泡的小山口。
　　徐沧从自己衣服上撕下一片衣袖，沾着他的指尖血，化成一道封印，封住了那咕嘟冒泡的火山。
　　“那我呢？”杨捷终于听完了徐沧的来处，趁着他不说话盯着火山口发呆的功夫发问，他太想知道他和这个故事的关系了。
　　杨捷说完，却忽然看见宁静了一小会的火山又开始翻涌出一个泡泡。
　　“我不是故意丢下你在孤儿院的。”徐沧反而没头没脑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你也看到了，这封印不牢固，那些得了我神通的孽畜在另一个世界闹腾，偶尔也有不长眼地打不过同类，就想逃过来在这边翻云覆雨。我……你长大的那些年，我就是在这里修补封印，我没办法带着你，不是故意的。”
　　徐沧的故事一直讲到这里才终于和杨捷有了一丝关联，他明白杨捷心里的怨，但事出有因，他情非得已。
　　徐老怪物不是不爱说话，是长长久久的时间里他都是自己一个人守在地底，后来沧海桑田，徐沧又守在地底。日子长了，他也就不习惯和人说话了，今日这一番故事讲下来，几乎是他过往几千万年都没有过的多言。
　　在这样的环境下，徐沧不能带着杨捷生活，他可以不说话孤独几千几万年，杨捷不可以。
　　“有一年，一个不长眼的孽障趁我没注意跑到上面去了，我去抓它回来的途中捡到的你，我也不清楚你是从哪儿来的，才一两岁那么大，地底下太苦了，我没养过小孩，就把你送到杨院长那里去了。”
　　徐沧说这话的时候，忽然眨了眨眼睛，就好像他当初请老范冒充自己拉杨捷入伙的时候。
　　“所幸这些年，你长得很好，我……”徐沧说到杨捷，看一看这二十年来靠自己摸爬滚打成长起来的少年，忽然语塞。
　　“你别怪我。”
　　千言万语，最后从徐沧嘴里说出来的也就只有这四个字。

　　原来到头来，杨捷还是不明自己的真正来处。
　　但杨捷心里忽然宽慰了，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被人丢掉的小孩，但以后再有人问他，他也能毫不避讳地说一句“我是被人捡来的”，要是有人追问下去，他一定豪不犹豫的说出那个天生地长的老神仙的名字。
　　也许这也算来处吧。
　　杨捷心里忽然吹进一阵风，把自己从生与死、来和去的纠缠烦恼间吹出来，成为一个在谜团里豁达地活着的人。
　　他心里清楚，徐老怪物或许藏着掖着有其他什么没说的，比如无恙城和无妄城，比如范无救，再比如为什么现在他能够活在人间当一个普通的图书馆管理员。
　　也许还有很多个谜，杨捷却突然不想问了，他好像找到了自己的来处，也发现自己的去处正一日一日的分明起来。

作者有话说

　　长竛这故事好长，可能还需要个四五章才能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