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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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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恙城的上空忽然起了一阵风,妖风大作,竟吹来半边天的黑云,遮住了方才还堪堪挂着的缺月,疏桐落叶,枯枝在风里摇摆作响。
群鬼出动的动静是不小的,老范都没想到原来自己踹倒的丑石像镇着的是那么多鬼东西。
那奔走的声音里,甚至有狗叫声,连这城中死去的小狗都来朝范无救索命来了。
没了无常庙的镇压,杨捷和范无救两个人就像是冒着香气的饽饽吸引着鬼群。
从无恙城四面八方冒出来的东西都开始像着无常庙奔去。
万鬼奔腾,墙倾地动。
那队伍里甚至有身高达到五六米的庞然大物,杨捷蹲下身抚摸地下石板,甚至能感觉到石板被震碎后的细碎裂纹蔓延声。
“挺招人恨啊?”
老范皱着个眉头正发愁,却没想到身旁这傻小子杨捷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还有空取笑他,着急了握拳往杨捷胸口砸去,被他退后一闪躲过去了。
“说什么呢?原本还想留着慢慢练你几天,这下好了你小子全给引过来,休息不成留心胳膊疼!”范无救实在为这莽撞的臭小子头疼,满脑子都是待会要来的恶战,他想过杨捷在梦里可能会比现实里放得开一些,却没想过杨捷会这么疯。
杨捷索性把那石镰也扔在地上了,甩甩胳膊活动筋骨:“我又没说咱们自己打!”
老范又不解了,这小子怕不是干架时间长了脑子傻了,这城里除了他们俩还有谁能跑出来帮忙呢?
“不是咱们自己打还能有谁?”
杨捷没回老范这一问,他听见门外的动静,已经有跑得快的东西先到来了。
正好试试威力。
杨捷话都不说地跑出去了,正和扑过来的大怪物打了个照面。
那是个两人高的牛头怪。
这造梦的人手法越来越粗糙,白天捏的那些加上无常像,且不论美丑好歹是个人形,如今这个丑东西看着更像是随意摔出来的一摊烂泥。
但这牛头烂泥也有他厉害之处。
它张开嘴,把自己的几尺长的大舌头扯出来做了武器,抡着甩在地上劈啪作响。
造梦还讲不讲究基本法了!
范无救隐隐觉得这梦和自己平常的有些不同,却没想到从无常庙到牛头怪,那引他入局的造梦人肆意到如此地步。
“老范,给你放个烟花!”
杨捷比之牛头怪还要放飞自我,隔空将沾了什么东西的石块放在火折子上一过,朝着牛头怪扔过去。
那石块着着火碰到牛头怪身上,石头人蕴着的气力又像打黑翅巨烿那天的王炸打法一样炸开来,将牛头怪炸了一个牛头开花、火星四溅,还真是有些像放烟花。
“是香油,从庙里顺手拿的。无常大人莫怪,借一借你的香火!”
范无救这才看见杨捷脚边放着的一个小罐子里油花晃荡。
老范的眉头展开,他终于明白杨捷搞这惊天动地的一出是要做什么了。
“这么点儿火花哪儿够!看你范爷整个大的!”
范无救放飞起来比杨捷还要疯上几分,他飞身回去,把整个庙里的香油罐子都挂在铩虎镰上拎出来了。
杨捷正用那一小罐的香油和手里一把石子放烟花的时候,老范绕着圈子把无常庙用香油洒了个遍。
范无救干完这一通,将杨捷单手拎着带上屋顶。
“杨仔,用你那聚石的本领筑个高台,哥哥和你来个烽火戏恶鬼可好?”
杨捷笑着应了,将四周可见之石都召来,筑成个十丈高的圆台,由着老范携他跳了上去。
“看好了!”范无救从杨捷手里接过那火折子,看都不看地扔了下去。
火折子触地碰到香油就烧起来,火光没一会儿功夫就吞没了墙壁和屋顶,把个无常庙造成了地狱火海。
于是远处奔来找范无救报仇的鬼魅,刚跑到就被火舌卷了进去,但后来的凭着本能还是往这边赶来,前赴后继地跟着送死。
一个负责出主意,一个负责拉仇恨,这两个人把魑魅魍魉横行的地方变成了第二个可以跨等级刷怪的《怪王之王》。
论做鬼,还是老范拿手,论资排辈他可是万鬼头子。
一直烧了整整一夜,直到天破晓,高台之下的破祟之火才烧尽。
无常庙早就没有个囫囵模样,期间范无救还怕柴火不够,伙同杨捷把附近的房子都拆了添作燃料。
杨捷在老范的刻意训练下,聚石之术已十分纯熟,范无救忙活完甚至在高台上美美地闭眼歇了一觉。
初阳洒在城中的琉璃瓦上,照出个梦里的大好人间。
整个无恙城的脏东西,都被他俩这一把火烧的一干二净,但这梦还没有要醒来的样子。
杨捷觉得自己的猜测成真了。
按照范无救之前的打法,三天远远不够他清空这座城,但老范说他就是花了三天杀出了回去的路,那就证明,这天日变化里还有什么玄机,需要他们熬过第三日才能逃脱。
没了鬼魅拦路,老范决定领着杨捷好好逛一逛无恙城。
“这书塾我小时候在这读过的,先生是个老顽固,常常指着鼻子骂我是榆木脑袋,”范无救起了兴致,走在路上指着一处院子给杨捷介绍,但他很快又沉下了神色,“那老先生到死还指着我的鼻子呢。”
范无救努力把话说得轻快些,但杨捷听出来些难以言说的苦。
就连杨捷都有个孤儿院可以称作故乡,范无救的故乡却毁在他自己的手里。
“那你当初……为什么呢?”杨捷知道问不出什么结果来,还是想问一问,其实他只是想说点什么,好叫范无救不那么苦。
老范正走到一处矮墙,垫脚张望院墙里面,听了这话忽然笑了:“哪儿有什么为什么,不都说了吗,为了报仇。”
杨捷也垫脚去看,这院里还有一处蔷薇花开得正盛,连梦里都这么清楚,范无救一定反复回想过很多次从前。
他不想再去触及老范的那点柔软,索性快着步子走在前头,不去看范无救那张红白交错的鬼煞脸。
一直到杨捷走出十几步远的距离,范无救才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对着杨捷的背影嘀咕了一句:“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眼见再也不会有人阻挡,杨捷索性翻进了院墙,从那口小井里取水把自己脏了几天的脸洗刷干净。
范无救也借机收拾了一下自己。
既然回家了,就干干净净地。
在无恙城,老范可不想当恶鬼,他也想堂堂正正地做个人。
拐角处有一家染坊,五颜六色的彩布出了水晾在架子上,还有还未着色的白色麻布挂在杆子上在风里招摇。
杨捷想起另一个穿白衣的人,那个在无妄城里伏案写字的人。
他突然想起来刚刚白衣人说的最后一句话——小心长竛。
“长竛是谁?”杨捷扭头问道。
范无救跟在他身后不远处,嘴里叼着不知从哪儿折来的草叶,慢悠悠地回他:“是个猴子,挺烦人的。擅长催眠,你方才一进门就晕倒就是他干的,我也拿他没办法。咱们被困在这儿,八成就是拜他所赐。”
范无救一边解释,突然想起来什么,赶紧问杨捷:“这小猴儿给人的梦可都是源自对方心底最念想之事,我说杨仔,你进门以后到底做梦梦见什么了,似笑非笑的,梦见什么好事儿了?”
经他提醒,杨捷又想起那个处处透着荒诞的梦境。
青衫美人扒在他胸前和腰后的细嫩爪子,杨捷只要一想起来,就是顺着骨头传进心里的酥痒。
他心底的念想,竟然是和徐沧这个老怪物调情?
杨捷直说不可能,心里骂了一句脏话,支支吾吾地不肯告诉老范,只说是老范看错了,他肯定没笑。
范无救揪着不放,追上来非要问个究竟,于是两人就在空无一鬼的街头打闹起来。
杨捷一边躲老范伸过来抓他肩膀的爪子心里一边想:心中最念想之物不应该是好事儿吗?
最起码也该像杨捷那样,梦见个美人美景,范无救这劳什子的梦里尽是魑魅魍魉,难道做了无常,连审美都会变吗?
杨捷心里犯迷糊的还有另一件事,范无救大开杀戒前交代他照顾哥哥那句“救下不可救之人”又意味着什么呢?
他心里藏不住事儿,于是叫停来追他的老范,开口就问了。
“也没什么,我每次做梦都想救我哥,但是从来没有成功过。可能命里注定吧!”老范并不避讳说起他的哥哥,似乎那是他家里唯一留给他温暖之人。
范无救的哥哥名叫范无涉,杨捷他们进门的时候,老范他老爹的那句“赦儿你回来了”便是在喊范无赦——范氏兄弟二人长相一模一样,性子却天差地别。
哥哥稳重亲厚,孝悌躬亲,弟弟调皮暴戾,作恶多端。
就连范无救的家人们都不怎么待见他,也难怪老范面对全家人无情冷面,也只有在哥哥面前还有点柔情。
“老范,大事不妙,快回家!”杨捷高喊着老范的名字,拔腿就跑。
范无救不知他想到什么了,来不及问明白就跟上去。
那一瞬间,杨捷将这两件事联想到一起,忽然想明白了。
长竛这猢狲的做事风格没有改,范无救的审美也没出问题。
老范心中最念想的人便是替他顶罪的哥哥,所以他才会一次又一次午夜梦回或者中人之计的时候被困在这无恙城。
杨捷从梦寐里逃脱的关键,是老范给他来的那窝心一脚破了他那诡异的美好妄念。
而范无救单打独斗逃出去的方法不是屠城,也不是熬过三天。
要出老范这鬼蜮迷梦的关键,在于不可救之人范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