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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幻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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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桂花镇的打更人以一慢两快的方式敲响梆子,预示着又是一个平安无事的深夜。
一个身影从客栈的墙壁上翻下来,稳稳落在墙外的草垛上。
“怎么样?”强盗头子张忠良从草垛中伸出头,问道。
“放心吧,老大。我在每间房都点了迷香。等我们拿到货,把火一点,保证通通烧光、死无对证。”下属回答。
张忠良满意的点点头。按照他的计划,先迷倒客栈中的所有人,再抓住那个拿折扇的小白脸严刑拷打,逼他交出秘宝之后,一把火烧掉客栈。到时候,没有人知道客栈里发生了什么,也不会有人知道秘宝已经落到了他们手中。
“那小子在哪间房?”
“二楼的天字三号房。”
张忠良点点头,取出一枚清心丸含在嘴里,吩咐道:“我去抓那小子,你们去搬火油,务必让整个客栈都烧掉。”
“对了,老大。那个拿伞的漂亮小娘子就睡在隔壁,你看……”一名下属说。
“都什么时候了,还一脑子腌臜。想死吗?”张忠良训斥道。
“是、是,老大。我就觉得,那么漂亮的小娘子,可惜了……”下属勉强笑道。
“等做成大事,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张忠良说完,跃上墙壁,翻身进入客栈院中。
………………
因为迷香的缘故,客栈中安静得不像话。张忠良走上二楼,一眼便看到天字三号房的牌匾。
他走到天字三号房门口,正欲推门,忽然想起下属说那个拿伞的漂亮小娘子就住在隔壁。
万一那几个混蛋小子起了色心,悄悄将人带走藏起来就麻烦了。那小娘子武艺高强、出手狠辣,一个不慎,搞不好会坏了大事。还是先把她杀掉,免得节外生枝。
决心一定,他移步走到隔壁,推开了房门。
天字房有内室和外室,空间开阔、布局大气。张忠良穿过外室,撩开纱帘,径直走入内室。
空气中弥漫着迷药的甜香,他走到床边,看到一张少女的睡颜。
少女脸上的血污早已清理干净,肌肤光洁如玉,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生怜惜。
不可松懈,这个女子必须杀掉。
张忠良咬了咬舌根,提醒自己。
他从袖中抽出匕首,对准少女的胸口刺去。
少女忽然睁开了眼睛。
“月、月娘?”看着一张本应藏在记忆深处的脸,张忠良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少女眨了一下眼睛,血水从眼眶中流出,只听她幽幽开口:“你还要杀我几次?忠良哥。”
张忠良心头巨震。
他名为忠良,并非生来就是强盗。
他生于农耕之家,曾是淮水上游一个小村庄中的普通农民。虽然家境贫寒,但因为天生神力,又肯吃苦,日子也还过得去。
月娘是他的未婚妻。
他们自小相识、家境相仿,长大后自然而然的定了亲。为了凑齐聘礼,他去了镇上做工。那时的他以为,他会像父母一样,娶妻生子,从此男耕女织、平静度日。
但有一天,他做完工回到家,发现父亲倒在地上,母亲跪在父亲身边痛哭。
在母亲断断续续的叙述中,他才知道,镇上的陈员外看上了月娘,想聘她当姨娘,故陈府的管家同月娘的长辈来家中退亲,父亲不同意,推搡中头撞到墙上,便再也没有醒来。
三天后,父亲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母亲一病不起,很快也随父亲去了。
他不顾一切的闯进月娘家,只得了月娘一句话:“对不起,忠良哥,我也想过好日子。”
在知县的斡旋下,陈府赔了银子,此事就此了结。
月娘被抬入陈府的那天,他伪装成轿夫跟着进了陈府。
他还记得,那天的月娘一身粉衣,手捂住胸口的血洞,用一双曾经让他迷恋的杏眼看着他,问:“忠良哥,为什么?”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逃出陈府的,只记得那是一段浑浑噩噩的日子。他终日难以入眠,一闭眼便能看到月娘那双惊恐绝望的杏眼。
后来因为一场机缘,他打开了灵脉,开始修行真正的武艺。为了活下去,他落草为寇,开启了杀人越货的强盗生涯。
后来,他有了很多女人,也见惯了那些女人眼中如出一辙的惊恐绝望。习惯是种可怕的力量,月娘的杏眼终于被埋藏在了记忆的深处。
而今夜,含恨而终的少女从地狱深处爬出,睁开带血的眼睛再次质问他。
张忠良的手颤抖起来,就像他第一次杀人时一样。
“那是你该死!”他奋力将匕首刺入月娘胸口,少女的身体抽动几下,最终垂下了头。
“忠良啊。”
眼前的人变成了一名两鬓苍苍的老者。
“我给你取名忠良,是希望你成为一个忠厚善良之人。”
老者抬起沟壑纵横的脸,语带沉痛。
“爹?”
张忠良失声道。
老者喷出一口血,喝道:“我死不瞑目啊!忠良,你让我死不瞑目啊!”
匕首从手中脱落,张忠良跪倒在地。
不,不是这样的,爹!
泪水从他的眼中流出,他正要开口解释,舌头忽然触到口中的药丸。
不对,人死不能复生,这是骗局。
药丸清凉的触感提醒着他自己的计划,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里不对劲,必须离开这里,跟其他人会和后再做打算。
张忠良抓起匕首,起身跑出厢房。
走廊依旧是那条走廊,他朝记忆中楼梯的方向跑去。
“聘礼里面多放一匹红布吧,月娘喜欢红色。”
“忠良哥,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忠良啊,小月不嫌我们家贫穷,你以后可要好好待她。”
“张忠良,你简直丧尽天良。”
走廊两旁房间中的灯火逐个亮起,传来无数的说话声。
记忆纷至沓来,张忠良眼中满是血丝,他绝望的发现,无论自己怎么跑,都会折回最初的地方。
从两边窗户中透出的昏暗灯火仿佛一双双冷酷的眼睛,沉默的注视着他。
你跑不掉的,永远也跑不掉。
旁边房间的门被推开,月娘走了出来:“忠良哥……”
“啊!”
张忠良大叫一声,再次将匕首刺入月娘胸口,狠扎了数次,月娘的身子靠着门缓缓的滑了下去。
“老大……为什么?”月娘的声音变成了男子的声音,张忠良发现倒在地上的,是之前在房间里放迷香的小周。
………………
“没想到意志还挺坚定。不过,越是坚定之人越容易陷入内心制造的困局之中。”
秦天荷坐在客栈的屋檐上,将纱布缠在自己手上的伤口上,自言自语道。
朝天伞飘荡在半空中,若是修行之人,可以看到以伞为顶点,有灵气罩住了整个客栈。
还好用的是血不是朱砂。
听到客栈中传来疯狂的喊杀声,秦天荷庆幸。
在客栈的柱子、房门、窗沿上各处不起眼的地方,都有秦天荷用自己的血写成的灵语。
以伞为法器,以血为祭献,织就了一个幻境。入局之人,无一幸免。
“没想到朝天姬逝去多年,还能看到传说中的幻术。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崔忆寒跳上房檐,赞道。
“你又看不到幻境是什么样子,少拍马屁。”秦天荷翻了个白眼。
“咳——”崔忆寒干咳一声,说:“小荷姑娘,我越来越发现,你跟初见时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秦天荷问。
“我以为你是个真正的大家闺秀。”崔忆寒说。
“现在不是吗?”秦天荷眯起眼睛。
“小荷姑娘说笑了,大家闺秀怎么可能会翻白眼?大家闺秀怎么可能会说‘屁’字?大家闺秀……啊!”
崔忆寒还未说完,秦天荷已经一脚将他踢下了房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