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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暴君4 ...

  •   嫣脂的刀没落下来。
      一名黑甲禁卫从背后刺穿了她的心脏。

      那罗延跌倒在地上,血,温热的血,母亲的血。
      他觉得自己脚下是没有尽头的空洞,他一直下坠,却坠不到底。

      “娘——”眼泪把视线模糊了
      那罗延什么也不想要了!不想当皇子,不想报复。
      他还想看见她娘站在人群里冲他笑的脸,想碰一碰他娘热乎乎的手。

      黑甲禁卫把尸体拖下去,那罗延猛扑过去,抓住嫣脂残留余温的手。
      “娘!娘!”撕心裂肺。

      谢稷冷漠地看着下方的场景。
      “何其相似。”他忽然低声说了句,玉珠帘背后的脸流露出片刻悲哀,只是片刻。
      所有破绽情绪收敛,他又是那个无坚不摧高高在上的皇帝。

      “那罗延,那不过是个妄图谋害皇子的刺客。你若还是我朕儿子,就给朕擦干眼泪!”
      他沉声说。

      那罗延抽噎:“我不当皇子了,你把我娘还给我!”

      司礼太监已经引着群臣慢慢退出大殿,热闹的大殿安静下来,只有灯火静静燃烧。

      谢稷走下龙椅,静静看着那罗延。
      在他心里,除了太子谢禀是他重要的子嗣,将来帝国的继承人,其他孩子并没有多少分量。
      尤其有异族血脉的那罗延,当个听话可爱的宠物还可以,想要权力地位,绝不可能。

      那罗延还死死抓着母亲凉掉的手掌不肯放开,但还是可以感受到谢稷冰冷的目光。
      在那威慑感极强的视线下,那罗延抽噎着,哭声渐小。
      他攥着母亲的手,却再也没有往日的安全感,母亲死了,再也没人可以保护他了。

      谢稷见他止住哭声,眉头微微松开。
      “把他送回去。”

      禁卫还是把尸体拖走了。
      皇帝背后的太监佝偻着背,面色白净,轻轻抓住那罗延的手臂就让他动弹不得。
      “殿下还是安静点好。”

      那罗延愣愣睁着眼,哭过之后才知道眼泪没有用处。
      娘死了,被人带走了,他什么都没留住。

      太监干瘦手掌拍拍他的后背:“殿下,女乐的死并不是陛下的意思。”

      那罗延猛地甩开他的手,冲出大殿。
      他要去找娘!娘不会死的,只要找太医来!

      老太监冷笑。
      这番女人陛下从来不在意,只是丢在宫里不管不问。
      子凭母贵,这番种将来也是没有出路的。陛下一统天下,宫中美人数不胜数,皇子有名姓的无名姓的成群。
      除了太子,有谁入过陛下的眼?

      陛下要的是绝对权力集于帝王,绝不会分封子嗣。
      将来那些皇子恐怕都是沦为庶人的下场。

      至于那罗延,这番崽子要是敢对陛下流露出一丝仇恨…陛下可不是顾惜子嗣的人,杀亲儿子跟杀路边野狗恐怕没有区别。

      那罗延凭着模糊记忆去找太医院,但太平宫太大了,来往宫人看见他就远远避开,似乎他是毒虫猛兽。
      夜深了,下起雨,他身上厚重衣袍吸饱了雨水,沉重湿冷。

      那罗延浑身发冷,脸却在发烫。他蜷缩在假山底下的洞中。
      他找不到路了。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母亲,她冲他笑,毫无阴霾,艳丽明媚仿佛阳春三月的花朵。
      他怕他娘,也爱他娘。娘是唯一的亲人,全天下最美的女人。

      她严厉,巴掌打人很疼。她很温柔,想尽方法给那罗延好吃的,夸他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孩子,天神派下的天使。
      娘是全天下唯一爱那罗延的人。

      大颗大颗眼泪滚进泥里。
      那罗延趴在地上,十指死死抓进泥里,喉咙里挤出野兽般的低嚎:“娘…”

      他年纪小,但已经知道什么是死亡。宫里每天都会死人,那些被囚禁在深宫中静待容华凋零枯萎的女人大多心理变态,被折磨过后的尸体死状凄惨。
      那罗延第一次撞见时做了几夜的噩梦,娘把他抱在怀里,给他唱家乡的歌谣。

      “娘,人死之后会去哪?还会回来吗?”

      “人死之后会回到天神身边,没有悲伤难过,只有快乐。所以假如爱的人死了,祝福他吧,别为他悲伤。。”

      那罗延脸贴着泥土,轻声哼唱娘教他的《往生经》。这是夜来送死人离开故土前往神国的送葬曲。
      希望娘前往天神身边的路上无风无雨,一路平安。
      一只被雨水淹没即将溺死的蚂蚁顺水流到他跟前,那罗延看它狼狈地挣扎不休,轻轻将它推出水中。

      蚂蚁抖抖肢体,飞快爬远了。

      那罗延嘴角露出抹笑,眼皮却很沉很沉。
      好困,好想睡觉。

      清醒的最后一眼,有人提着灯笼出现在假山洞外:“那罗延?”
      小安那张漂亮的脸在灯光下模糊不清,神情有些焦急。

      怎么是他?也对,他是伺候我的奴才,要是我死了他也活不了。

      那罗延心底蔓延上说不出的失望,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谁。
      看见小安脸的瞬间胸口憋着的气散了,陷入昏迷。

      “多谢指路。”小安把湿漉漉浑身冰冷的小孩抱起来,赔笑着塞给一旁的侍卫几颗珍珠。
      他从别的女乐处知道宴会上发生的事立刻就出来找那罗延。问遍了太平宫才在这里找到。

      小安梳的整齐的头发散了,脸色在冰凉雨水里发青。脚浸在雨和泥里,怀里还抱着脏兮兮的那罗延。没有一点平日冷淡镇定的样子。

      “我真是的,与你这蠢货置什么气。没脑子的家伙稍微没看住就会出事!”他神情恼怒地骂了句,不只是气那罗延还是气自己。
      半晌,才轻轻说一句:“以后再不让你乱跑了。”

      太医院熄了灯,人都已经休息。
      学徒怎么说都不肯为个奴才人打扰师父休息。小安跪在门口跪了半个时辰,守在门口的学徒才于心不忍跑去叫师父起床。

      太医给那罗延切了脉,让学徒下去抓药。
      “你也过来,我看看。”刘太医心善,见小安也淋了雨,遂叫他也过来看看,开副药,免得生了病。

      “谢太医,淋了点雨罢了不是什么大病。小子以前在乡下家里没少干粗活,身体好着呢。就不劳烦您了。”
      小安道谢。

      刘太医只是一时好意,被拒绝也没再要求。命学徒把药包好便回房去了。

      小安等着抓药,掌心攥着一点碎银子,都捂湿了。
      他平时帮人干杂活跑腿,自己攒了点钱。

      嫣脂和那罗延母子都没积蓄,嫣脂因为是番人被乐司管事欺负,克扣月例。曾经偷偷抠舞服上的珠宝被捉住毒打后又受到“特别关照”,一点钱也拿不出来。只有靠宴会的剩菜剩饭给那罗延填饱肚子。
      没人认那罗延是皇子,他没有月银,连衣服都是嫣脂收来的旧衣破衣缝缝补补。

      小安拿出来给那罗延看病的钱都是他自己攒的积蓄。
      他买不起多的一份药了。

      昏黄灯光中,小安凝视自己宽袖下一截苍白可怕的手腕。隐约可以看到血红色纹路,藤蔓般露出狰狞边缘。

      季安,没想到你会落到这般田地。你要还有点骨气,当年就该跟着父亲母亲自缢而死,免得在敌国受此大辱。
      他薄薄嘴角翘起,冷漠又嘲弄。

      还活着干什么?不过为了复仇。
      人迟早要死的,死前要是可以杀掉天下共主又或是毁了这七代周王铸就的万里江山,就是死也不愧宗庙列祖列宗。

      “已经施针,第一剂药也服了。人领回去,用厚被子捂着……”学徒抱了那罗延出来。
      季安接过那罗延,他本身也是个半大少年,抱起那罗延有些吃力,但脚步很稳。消瘦背影很快消失在太医院门口。

      那罗延醒的时候只觉得头颅千斤重,浑身上下骨头消失了般,怎么也坐不起来。
      “娘…”他迷迷糊糊叫。

      “你娘死了。”小安端着药进来,秀美阴郁的脸上是万年不变的嘲意。

      那罗延不说话了,躺在床上木木睁着双碧色眼睛,失了魂般。

      小安慢条斯理把窗户撑起来,又慢慢把药吹凉送到那罗延嘴边。
      “喝药。”
      那罗延头晕的恨不得马上睡过去,只恹恹地盯着小安看。
      那张脸最后出现在冰冷的石洞外,像是一缕光,给了即将僵死的他复苏的温度。他病的迷迷糊糊,但也可以闻到鼻尖时常相伴的冷香。
      小安给他擦汗掖被子,在床边陪着他。

      那罗延害怕小安,不仅仅因为小安会打他骂他。
      还因为他曾经有个贴身太监叫小福的,人机灵嘴甜对他很好。

      直到他亲眼看见小福被小安掐着脖子掐死推进河里,之后他身边伺候的就变成了小安。小安刻薄,对他没个好脸,不许他到处玩。还经常骂他蠢。

      那罗延害怕小安那双冷漠凉薄的凤眼,他总害怕小安会像杀小福一样杀他。

      但生死关头走过一遭后他发觉自己不想赶走小安了,想拉住他的袖子藏进他怀里。希望小安会像母亲一样把他纳入羽翼。

      小安端着碗,看那罗延半天没动静。一双碧绿猫儿眼水润润地望着自己,仿佛蒙了层水珠的顶级翡翠,厚而密的睫毛忽闪忽闪拍在白玉似的皮肤上。漂亮的惊人。

      这傻子只有副皮囊可以看看。

      “嫌苦?”小安放下碗要去拿蜜饯。
      刚起身袖子就被拉住。

      那罗延挣扎着爬起来,抓住小安的袖子祈求道:“别走。”
      他拿起旁边的药碗咕咚咕咚灌下去,露出抹讨好的笑。

      “我喝完了。”

      所以可以别生气,别走吗?我只有你了。

      小安站在原地,垂眼注视着那罗延,时间久到几乎令他发慌。
      “倒是听话不少。”小安笑,冷冰冰的嗓音有些奇怪意味。

      说那罗延蠢,这蠢猫有时候倒是挺聪明的。
      即使再害怕厌恶自己,也知道现在只能依靠自己,战战兢兢讨好人的小模样格外可怜。

      小安在那罗延希冀的目光中,伸出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松手。”

      那罗延突然膨胀的胆子在小安似笑非笑的目光下瞬间萎缩。
      怯怯缩回手。

      “以后不要再去找那些皇子,知道吗?你玩不过他们的,迟早死无全尸。”
      小安警告。他早知道那罗延是个蠢货,还不撞南墙不回头。除非吃亏不然永远不会认识到自己错误。

      那罗延沉着脸点头。
      如果他没有去找皇帝也不会害死娘。

      他以后再也不敢靠近那座吃人的大殿,也不敢靠近那个怪物一样的皇帝。
      到现在他都没记住皇帝的样貌,眼前只有那不断晃动的玉旒,面容被深深藏在背后。

      藏在被子下的手心掐的溢出鲜血。他恨皇帝恨的心口淌血,但那高高在上的皇座,森冷的刀剑,都是他无法对抗的。
      他想报仇,等他长大…
      仇恨掩藏在心底,只等破土发芽,成长为参天大树。

      “那个番种呢?”院外传来闹哄哄的声音。

      小安掀帘走出去,院外几个小少年带着呼啦啦一群太监宫女堵在门口。
      见小安出来都嘻笑:“听说那个番种要死了?我们来看看。”

      小安站在门口,脊背挺拔,袍子空荡荡的。
      站在屋檐阴影下的如游魂孤鬼,被他注视的人都浑身发冷。

      这鬼埋头低声说。
      “皇子还没醒,各位请回吧。”

      “看门狗而已,也敢对主人吠?”二皇子眯眼。身后的太监宫女就拿着棍子冲上去,劈头盖脸朝小安砸来。

      小安眼中杀意一闪而逝,袖中手握紧。强行压制住还击的欲望。
      不能还手,还手只会激起这些人的凶性让他们变本加厉。
      只有硬抗下来熬过去,等别人没趣为止。

      这是小安进宫以来学会的生存之道。
      像对皇子宫妃这样惹不起的只有放低姿态等他们自己觉得没趣,对没权没势的宫女太监则要表现的凶狠睚眦必报,让对方惧怕不敢再招惹。

      他抬手挡在脸上,蜷缩起身体。那些棍棒落下来,打在他手臂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小安的脸在手臂阴影下,阴鸷的眼睛扫过在场每个人,记住他们的脸。

      这些小野狗,心狠手辣。
      都看热闹一样围在周围,没有一点叫停的意思。
      二皇子看见小安渗血的手臂甚至还大笑加油助威:“使劲!没吃饱饭吗?”

      小安手腕一抖,食指中指间夹了根银针。
      他甩开几名太监扑倒在二皇子面前:“二皇子饶命!太子命我照看那罗延,他高烧未醒,实在不敢让你们进去。”
      他知道那罗延见过太子,便将太子搬出来叫二皇子不敢太放肆。

      他说着将银针插进二皇子腿部,两指用特殊手法捏着,二皇子甚至都没察觉疼痛。

      小安抬头,谄媚笑。
      “要是各位皇子进去看过,那那罗延突然暴毙,怕是会将晦气传给你们。”

      二皇子一脚把小安踹开:“他真病的要死了?”
      小安额头贴着地:“是的。”
      薄而锋利的嘴角扬起,深红,带着阴森鬼气。

      二皇子也怕过了病气,让人进去瞧了一眼便走了。

      小安等他们脚步声远去才起身,苍白修长的手慢条斯理掸掸袍子上的灰。
      一双凤眼是不化的阴冷。

      呵,找死。
      杀不了谢稷,难道连你们这些狗崽子也没办法吗?

      他掀开帘子,屋内东倒西歪,药罐子也被二皇子身边的太监砸了。
      那罗延躺在床上装睡。

      “他们走了。”小安捏捏那罗延的脸。
      那罗延睁眼,眼里涌出泪水。

      “别哭了蠢货…”小安皱眉,刚想嘲讽上两句,就见那罗延掀开他的袖子,望着他遍布伤痕淤青的手臂两眼泪汪汪。
      “对不起,是我没用。”那罗延拉着小安的手吹吹:“我娘说,吹吹就不痛了。”

      小安不习惯地收回手,被暖气吹到的手指微微蜷起,将手拢进袖子里:“与你无关。”

      弱则受辱,像苍鹰捕蛇,射吃野兔,兔食草木,这是自然之理。
      真正能掌控命运的只有那万万人之上的皇帝!

      权力才是一切,可以让无数人向你俯首。而你,生杀予夺。

      虽然如此想,但冰封的心还是久违裂开条缝隙涌入暖意。
      小安苍白秀美的侧脸有些泛红,轻咳一声。这傻子总算清醒点,知道该靠谁。

      “我是你主子,要是我跟二皇子一样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那罗延大声说。

      “就凭你?那我还是等死算了。”小安不屑。

      那罗延气结,小安还是那么讨厌!
      他不憎恨他了,但也绝对喜欢不起来!小安是天字第一号讨厌鬼!

      “小安,你说我去找太子哥哥怎么样?”那罗延双眼发光。
      他没忘记上次太子轻飘飘一句话就让二皇子他们战战兢兢话也不敢说,要是太子哥哥肯护着他,宫里该有的谁敢欺负他!

      太子?
      那确实是个仁德君子,素有贤名。但他是储君,已经开始协理国政,怎么顾得上那罗延。
      现在恐怕早就把那罗延忘了。

      不过接触太子的确是改变现在处境的最佳方案,嫣脂死了,本就少的例银便断了。
      那罗延渐渐长大,总不能一直做个文盲,要给他请个老师。

      小安另有些打算,不便把那罗延牵扯进去。把他交给太子也好。

      但,为什么有些不甘心?
      像养了很久的宠物,自己护不住,只好给它换个主人。

      小安两指捏住那罗延的下巴,左右看看,在那罗延有些害怕的眼神中靠近。
      “太子喜欢听话乖巧的,在我面前的脾气都要收起来,知道吗?”

      那罗延下巴疼,不住点头。

      “乖。”小安笑,这一笑竟有些诡谲的艳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暴君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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