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狗的爱情》一蓑烟雨

3、缘灭

　　我在这种痛苦的煎熬中狼狈而活，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小如下班很晚。我一直等到六点半，才见她匆匆从楼里出来，后面跟了那个肥猪局长。局长叫住了她，然后慈祥的笑着：“小如啊，最近老是加班，辛苦了。”
　　“哪里的话，马局长也常加班到很晚，为我们做了表率。”小如客气的一笑，脸色有些不自然。
　　“我啊，就是劳碌命，这么多年都习惯了！但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有这样的敬业精神很是难得啊！”
　　“马局长过奖了，这是我该做的。”
　　“下个月就要人事调动了，陈科长要调离，周副科长坐正，这副科长的位子……我想由你来做。”
　　“啊？那怎么行？我、我才刚来一年，经验也不足，好多事都还要向前辈们学习。而且科里，比我有资历有经验的人很多，他们……”
　　“唉，小如，你不要过谦。你的能力我是知道的。你是很年轻，可是年轻正是干事业的大好时光，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冲劲和活力，办起事来也利索干脆，这是老一辈的干部无法比的。再说，现在中央也在倡导多提拔年轻干部，这是个好机会，你可别犹豫。”
　　“我……我可不可以考虑一下……”
　　“还考虑什么？”马局长说着手便向小如的脸伸了过去。
　　小如一惊，还来不及反应，便被那肥猪局长捏了下脸蛋。然而那肥猪局长却面不改色的笑嘻嘻的说着：“小如，你是个大学生，是我们局里重点培养的对象，你可要善于把握机会啊……”
　　“我……”小如已经慌得不知所措，勉强避开了肥猪局长的禄山之抓，又被他拦住了去路。
　　“马局长，请你、请你让开，我、我要回家了。”小如铁青着脸，结结巴巴的说着。
　　“慌什么？小如，我的话还没说完呢。要不坐我的车，去外面我们再详细谈谈？”肥猪局长边说边将小如逼到了墙角，用两手将她束缚在了狭小的空间内。
　　“不、不、局长，我、我……”小如开始感到了压迫感，目光慌乱的四处游离，意图寻找救助。可是现在单位里早已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看门的王老头也早被预谋已久的肥猪局长支开了。
　　肥猪局长更是得意的笑道：“小如，你真漂亮！要是你愿意顺着我，我准保你会有更大的发展，将来还可以平步青云……”
　　“不，局长，求你……”小如哭着求饶。那无助的目光、那凄凉的眼泪，像一把刀在剜着我的心！
　　我已经出离愤怒了！我怎么可以眼看着她受欺负？况且还是被这个肥猪局长欺负？
　　“汪、汪、汪、汪……”
　　我狂暴的咆哮着，如箭般朝肥猪局长冲了过去。那一刻，我忘了自己脖子上还有一条很粗的铁链子。一阵钻心的疼，勒得我几乎快晕厥过去，我被拉得重重的反弹，狼狈的跌在地上。
　　“汪、汪、汪、汪……”
　　我立刻爬起，毫不犹豫的再次猛冲过去，脖子再次被勒紧，我再次被反弹回来。一次又一次，我奋力的爬起，一次又一次，我猛扑过去。我的眼里只剩熊熊燃烧的怒火、只剩下那个杀千刀的肥猪局长！我恨不能立刻扑到他身上，用我锋利的牙齿在他的喉管上咬上两个血洞！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我的咆哮如狂风、如暴雷，席卷整个单位，也吓破了肥猪局长的胆。他瞪大眼睛紧紧的盯着我，仿佛在看一头史前巨兽。冷汗从他额头涔涔渗出，顺着下颌往下滴。他早已放开小如，面对着我双腿微弯的站立着，那是人类碰到危险下意识的防备姿势。可是他那肥胖的身躯、那僵硬的姿势，还谈什么防备？在我这种大型犬面前，他的防备简直不堪一击！
　　可是我却无法冲到他的面前，尽管我已跳跃冲刺了许多次，尽管我将那条铁链崩得笔直，尽管铁链的另一头在铁栏杆上撞击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可我仍然无法挣脱铁链的束缚。
　　肥猪局长见我无法挣脱链子，渐渐定下心来。他转头看向一旁似乎已经吓呆了的小如一眼，目光里有了一抹狠色。他一把拉住小如的手，将她往他的车里拖。
　　“不要！放开我……放开我……”小如奋力挣扎，但却离那辆车越来越近。
　　我气极、怒极！心爱的人在眼前受欺负，而自己却不能救她的感觉几乎让我发狂。我发了疯似的再一次猛冲起来，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肥猪局长带走她。
　　肥猪局长回过头来冷笑的看着我，一把将小如抱在怀里放肆的笑道：“你来啊！来咬我啊！有本事你就冲过来啊！你不是挺能横的吗？”
　　“汪、汪、汪……”
　　我歇了口气，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做奋力一扑，这一次用尽了全力！
　　就在肥猪局长放肆的大笑声中，“嘣”的一声，套在我脖子上的皮项圈终于断了。借着那股冲势，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朝他猛扑过去。我的眼睛已经看准了他的咽喉，我的心里只剩下嗜血的快感，我已开始想象咬在他喉管上将是怎样一种痛快的感觉。
　　“不……”小如大叫一声。
　　“啪！”肥猪局长在最后一刻放开了小如，用他的公文包挡住了我的第一次攻击。
　　我落到地上，压低身子，仇恨的盯着他，嘴里发出足够让人吓破胆的怒啸。小如瞪大眼睛瞧着我，似乎被我狂暴的样子吓呆了。肥猪局长再也顾不得其他转身就跑。我哪里能容他从我眼前逃掉？我再次加速，扑上去一口咬住了他的大腿。
　　肥猪局长惨叫一声扑倒在地。我咬得更紧了，简直就像要狠狠撕下一块肉来。肥猪局长连连惨叫，回过身来用他的公文包猛打我的头。可我就是死死咬住不松口，我要让他尝到应付的代价！
　　“不要！不要！巴吉，放开他，巴吉！别咬了，放开他！”小如扑过来拉我按在肥猪局长身上的爪子。
　　可她哪里拉得动？于是她用双手扳住我的前腿使劲往后拉，边拉边哭道：“巴吉，求你了！别咬了！求你放开他吧，你不能咬他……”
　　我仍然没有松口，我的怒火、我的仇恨没有这么容易消解。
　　“你、你会没命的……”小如“哇”的一声扑倒在我背上，眼泪大滴大滴从她眼眶中滚滚而下，落在我的背上，一种滚烫的感觉。
　　我浑身一震，松开了口。
　　“啊……”肥猪局长回了魂似的大叫一声，连滚带爬的消失在大门口。
　　“呜呜呜呜……”小如仍扑在我背上止不住的哭着。我回头轻轻舔去她的眼泪，无限怜惜的看着她，然后用头蹭蹭她的脸，像往常一样安慰她。
　　但是这一次不再有效。
　　喉咙里一阵火辣辣的疼，有一股腥甜的液体从吼间涌起，我努力将它们咽了回去。我不能让小如知道我受了伤，她会担心的。
　　脖子上的伤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得多，外面的勒痕虽然很深倒还不算什么，但我的喉管似乎已经破了，呼吸开始变得困难。咽喉也开始肿胀发炎，吞咽东西越来越困难。
　　第二天我就被王老头关进了一间放杂物的黑屋子。我无力的趴在地上，除了喝点粥，吃的东西很少。吼间不断的涌出鲜血，大部分都被我吞进了肚里，还有一部分流进我的气管，被我咳了出来。有时我不得不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否则便会窒息。王老头一天来看我一次，每次都对着我不断的叹气。他说：“巴吉，你怎么傻到去咬局长？你知不知道狗永远是对抗不了人的……我知道你是一条好狗，可是这次我也救不了你了。局长让我偷偷把你处理掉，我狠不下心才把你关在这里，你别怪我！还有你脖子上的伤我已尽力帮你处理了，也在你吃的粥里加了止血的药。可是看来没有用，你的血还是一直在流。这样下去，你肯定活不了了。所以今晚我让一个朋友来将你带走，他是专门卖狗的，他会想办法将你治好……”说到这里，一向有些冷血的王老头摸着我的头，流下了眼泪。
　　我不知道原来他对我会有这么深的感情，以前还真不该老跟他对着干的。
　　那天晚上我被王老头和一个小伙子合力抬进了一辆小货车拉走了，直到临走前我也没能再见小如一面。不知道她后来还有没有受到肥猪局长的刁难？如果他敢再造次，我一定不会再轻易放过他！这次一定会咬断他的喉咙！
　　忽然又觉得有些好笑，我自己都成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了，还有力气咬他吗？王老头的那位朋友，一个叫小张的狗贩子，确实也带我去看了兽医。可兽医说我的伤很难办，要想治好就得动手术，手术带有较大的风险性，而且最关键的是手术费用很昂贵，不知他能不能承受。我知道兽医说的能不能承受是什么意思，他是要小张考虑清楚，为我做手术值不值，还有没有必要为我做手术？果然小张连考虑都省了，抬了我就走，连药都没拿。兽医在后面追加了一句，如果不处理的话最多活一个星期。
　　我再一次被关在一个黑屋子里，而且这一次还被关在笼子里。每天一碗冷饭、一碗清水，维持我奄奄一息的生命。
　　我不知道这是我关进这里的第几天，但总觉得已经超过了一星期。喉咙里温热的液体还在继续流着，我一口一口将它们咽进肚里，来不及咽进去的就从我口齿间流出来。我的面前早已是一滩半凝的血。我知道我的时日不多了，能不能熬过今天还是未知数，因为今天实在是太冷了。失血过多加上连日来喉咙肿胀吃不进任何东西，我的生命在一点一滴的流失。我维持着最后一口气，挣扎着痛苦的活着，只是为了能再见她一面，见她最后一面！那么，我便能没有遗憾的带着对她的思念去到另一个世界，开始我新一轮的轮回。
　　不知道下一世轮回我会成为什么。会成为人吗？我还会见到她吗？还会像今世这样每天只能默默的远远的注视她吗？
　　我不知道。谁也不知道死后的世界是怎样的，除非他死去。
　　快了，我就快知道了。
　　铁门哐当一声被打开了。小张领着一个大个子走了进来。灯打开了，昏黄的灯光将这间储藏室照得特别惨淡，也照出小张和大个子两张扭曲变形的脸。
　　他们在说些什么？我听不太清，好像是在讨价还价。然后那大个子走过来在我身上一阵乱捏，满意的点点头道：“还不错，蛮结实的，有几斤肉。”
　　“怎样？我没说错吧？绝对值这个价！上好的藏犬，肉质绝对上乘！”小张笑了。
　　“好！五十元就五十元，成交！”大个子狠下心道。
　　五十元？我现在就值五十元？一阵悲哀袭来，我无力的闭上了眼睛。如今的我也只能以斤论价而已。我完全清楚自己将要到来的命运，那是一只狗最悲哀的下场，每年冬至都是如此。我悲哀难过不是因为我即将成为别人的盘中餐、腹中肉，而是因为我最后的愿望没有办法实现了。
　　别了……
　　我深爱的小如。
　　我在心里做最后一次道别。
　　当明晃的尖刀从我眼前一闪而过时，很奇怪……我脑海里浮现的不再是小如那如花般的笑靥，而是小昭寺主楼上金光闪闪的屋顶和老喇嘛那越发沧桑的脸与越发深邃的眼眸。耳边还响起了喇嘛们反复念诵的经文，老喇嘛的脸在我眼前渐渐放大、渐渐放大……
　　一阵白光强烈袭来，明亮到仿佛集世界所有日光为一点，然后我便什么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