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猎人临死前的故事》煨荆

31、三一（一）

　　还有一分钟就到八点了，确切来说，是五十六秒。

　　茂茂坐在工作台前，不时向门口张望，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

　　不，应该是说像热锅上的芝麻包。

　　因为她的小圆脸已经急得开始流汗，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有苦说不出。

　　距离八点只差四十秒了。

　　“完了完了！”茂茂索性站起来要去找上司请罪，旁人连忙阻止她“送死”。

　　“茂茂，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坐在她左边的同事劝道。

　　“晓晓她注定是要遭此一劫的！”坐在她右边的同事摇头感叹道。

　　“可是……”茂茂看着时钟心急如焚，只有五秒了！

　　“嘀！打卡！”此时，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打卡，整张脸因为跑得太快而面色通红。

　　“晓晓！”茂茂惊喜地推开同事，一个箭步跑去抱起她。“你没迟到！”

　　“当然！事不过三，我今天怎么可能还迟到？”薄拂晓笑着摸了摸茂茂的头，示意她放下自己。

　　随后，她走到自己的工位，从抽屉里找出工作牌，神气地将它挂在脖子上。

　　工作牌上写着：薄拂晓，圣安委员会笔岐山总部实习生。

　　这是薄拂晓和茂茂实习的最后一周。

　　她们是彼此初中以来最好的朋友，连实习地点都选在了一起，为的就是有个照应。

　　这一周，薄拂晓因为闹钟坏而连续迟到了两天，被上司口头警告了一次。

　　实习生最怕的就是勤勤恳恳三个月，换来评语一顿吠。

　　如果薄拂晓今天还迟到，那之前的努力可就白费了，恐怕还会被开除。一想到这里，茂茂就觉得自己一个人留在总部也没意思。

　　幸好幸好，千等万等，终于等来了薄拂晓。

　　薄拂晓坐在自己的座位向茂茂扬了扬眉毛，表示自己没事，让茂茂专心分析报表。

　　茂茂也对薄拂晓扬了扬眉毛，表示自己了解，要薄拂晓好好输入资料。

　　两人相视一笑，而后转头开始了自己一天的工作。

　　午休结束后，薄拂晓回到自己的工位，看见上司拿着一份文件走向自己。

　　“晓晓，今天下班前把这些资料都更新一下，谢谢。”玢誉把文件交给她，然后走去下一个工位。

　　薄拂晓随意扫了扫那份文件，只有几页，一小时就能搞定。

　　她耸耸肩，把文件夹丢到了一边，决定偷懒一会再处理。

　　她不带表情地观察着玢誉来回走动的身影。虽然她和这位上司没有交流过多少次，但是这位上司是出了名的能干。听说他是个杀人犯的儿子，但是他凭借自身的实力与本事一路从低做起，升到了今天圣安堂总部第二把交椅的位置，地位仅次于酋长。

　　从茂茂口中，薄拂晓还得知了这位上司的父亲杀的人是谁。

　　薄拂晓并不认识那名死者，但她认识她的女儿。

　　死者的女儿就是村里人人称道的拉森夫人，她每年都会捐很多钱资助贫困儿童。

　　但这并不是薄拂晓认识的她。

　　她记忆中的拉森夫人，可能和其他人印象中的有点不同。

　　她认识的那位拉森夫人，右手手臂上并没有长着一条和她的美名一样人人皆知的疤痕。

　　***

　　三年前的毕业旅行，薄拂晓和茂茂策划了一场轶杩竹三国之旅。

　　轶国是她们旅行的首站。奈何出师不利碰上轶国暴雨连连，茂茂在旅行的第二天还因此病倒了。

　　薄拂晓撑着一把十块钱的伞，顶着滂沱大雨给茂茂买药。回去旅店的路上，她因为地上太滑而重重摔了一跤，擦破了膝盖和小腿。她顾不得那么多，湿漉漉地跑回房间给茂茂喂药。

　　旅店老板看她那么狼狈，便让自己的女儿给她们送点食物。

　　“谢谢！”薄拂晓感激涕零。

　　“不客气。”店主女儿站在门口，注意到薄拂晓腿上有伤。“你跌倒了？”

　　“刚才回来时不小心摔倒了。”薄拂晓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好像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我休息一下就没事。”

　　“你这样会留疤的。”店主女儿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

　　犹豫了几秒后，店主女儿对她说道：“你先吃东西吧，一小时后我带你去附近的医馆看看。”

　　“不用了不用了！”薄拂晓连忙拒绝她的好意。毕竟她们互不相识，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店主女儿仿佛看出了她的顾虑，她说：“你放心，那个医馆就在大路旁，是很正经的地方。”

　　临走前，她还不忘加了一句：“而且那个医馆专门疗疤，被神医治过的伤口都会愈合得特别好，几乎看不见一点疤痕。”

　　一小时后，旅店接待处。

　　看着薄拂晓怀中弱不禁风的雨伞，店主女儿给她找了一把功能齐全的全自动大雨伞，一看就很靠得住。

　　薄拂晓腆着脸接过雨伞，而后跟在她后面步行去医馆。

　　医馆就在银鹿镇的中心，距离旅店三分钟的脚程。但是因为雨下得太大，她们走了大约十分钟才到。

　　医馆和薄拂晓想象中的不同。在塔米瑞村庄里，医馆又称平安屋，门前都会悬挂招牌方便辨认。

　　可眼前的医馆却像一个普通的住家，没有牌匾，也看不出半点救死扶危的紧张气息。薄拂晓跟着店主女儿穿过庭院，店主女儿敲了敲房门。薄拂晓四处张望，发现庭院种满了各种植物。要是天气好的话必定是一番姹紫嫣红的美景，可惜了。

　　十五秒后，一个看上去差不多六十岁的白发婆婆打开了门，口操轶语询问来者何事。

　　店主女儿也用轶语回答，之后便拍拍薄拂晓的肩膀，表示可以进去了。

　　她们坐在客厅等着那位神医，有个小女孩坐在她们隔壁的沙发上读着图书。小女孩一边阅读，一边朗读。有时念错了字，白发婆婆就会循循善诱纠正她。

　　房里的一切证实了薄拂晓的猜想：这里不是寻常的医馆，而是一个气氛温馨的家。

　　小女孩正在读一本名叫《银鹿镇传说集》的故事本。她稚嫩的声音念道：

　　“传说中，银鹿镇有个小偷在十月初一时偷走了绝世珍宝，为躲过警察的追捕躲在了一个角落里。那晚，路过的树神看见了他，误以为是一棵小树苗。于是，树神施了佑苗法，想要保护这棵小树苗茁壮成长。可惜，小偷只是一个人，佑苗法只能施在树木身上。”

　　小女孩幼年不懂事，声音听起来很快乐，给这个悲伤的故事添上了几许莫名的惆怅。她继续念着：

　　“于是身为人类的小偷被佑苗法缠住，动弹不得。而后终于，小偷在那里生生站成了雕像，却因为有佑苗法的加持，并没有失去生命。他在那里日复一日，看着银鹿镇的人们人来人往。这就是“银鹿镇树人”的由来。而那样绝世珍宝……”

　　正当薄拂晓听得津津有味时，传闻中的神医从楼上走下来，脚步声由远至近。她掀开门帘，露出了正脸。

　　她肤色黝黑，眼睛细长，长得和薄拂晓有三分相似。

　　三分像的原因是，她们都来自同一个族群。

　　“拉森夫人？”薄拂晓脱口而出塔米瑞语。

　　店主女儿略带疑惑地看向薄拂晓，用常语问道：“你说什么？”

　　“你好，请问是谁受伤？哪里受伤？如何受伤？”神医波澜不惊地打断了对话，用常语问两人。

　　“是她，脚受伤。”店主女儿也没有再纠结，恭敬地站了起来，给神医让路。她再次拍了拍薄拂晓，“你给神医说说是怎么受的伤，她再决定要不要医。”

　　薄拂晓望向神医，神医也对她报以一笑。

　　薄拂晓仔细一看，发现前面的神医右手上没有长疤，而且她刚才也好像听不懂塔米瑞语。

　　难道认错了人？

　　两年前，也就是聆爷失踪的三个月后，拉森夫人就搬离了赛斯。据说她移民到了轶国，而现在这位神医又以医治伤疤闻名……

　　或许她并没有认错人？

　　如果她真的是拉森夫人，她为什么要假装听不懂塔米瑞语呢？

　　她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才隐瞒了身份？

　　众目睽睽之下，薄拂晓也不敢再贸然说些什么，便用常语交代了受伤经过，说自己是为了帮朋友买药才跌倒的。

　　神医面带微笑地点了点头，从袖中拿出一盒药膏。

　　“太好了，神医愿意帮你！”店主女儿高兴得双手合十，向神医道谢。

　　薄拂晓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便也跟着道谢。

　　神医一边说着“客气了”，一边蹲下去给薄拂晓上药。药膏是白色的，但是抹在伤口后就会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彻底融进皮肤，仿佛未曾抹过任何东西一样。

　　不到三分钟，神医站起来说道：“好了。”

　　薄拂晓惊讶问道：“这就好了？”

　　“嗯，你的伤口不深，大约三小时后就会完全痊愈。”神医收起药膏。

　　“那我能买一盒回去吗？”如果药效真的这般好，那不是比赛斯山脉的草药更厉害吗？

　　“不好意思，所有药品皆为非卖品。”神医坐到小女孩的身边，把她额前的头发捋到了耳后。

　　“神医的药只会用来帮助有需要的人，不收费，但也不会卖。”店主女儿对神医的行事作风相当了解。“外人也别想着来偷药或是威胁神医交出秘方。神医一早就公之于众，神药就取自外面种的植物。”

　　“这两年来，偷草偷药的人多了去了，但是偷回去后擦在身上没一个是管用的。这药只有神医亲自上药才有效。而且如果逼神医用药的话也是不灵的，疤痕非但不会消失还会越变越深。只有神医真心想治才可以。明白了吗？”店主女儿一口气向薄拂晓解释道。

　　薄拂晓还在消化她的话，却看见店主女儿投来一个眼神，意思就是她不应该再问下去。她也只好打消购买的念头。“明白了。”

　　店主女儿侧身对神医说道：“神医，我们先走了，谢谢您今天的帮助。”

　　“我送你们。”神医走到她们前面，领路打开了门。

　　“雨天路滑，小心看路。”她微笑嘱咐。

　　“嗯。”店主女儿打开雨伞，率先走出去。

　　“谢谢。”薄拂晓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什么都不问，只感激神医今天的出手相助。

　　“不客气。”神医始终笑着。在薄拂晓经过她身边时，她用一种只有她俩听得见的声量在薄拂晓耳边轻声说道：“雨天路滑，小心看路。”

　　那个神医说的是，塔米瑞语。

　　那一刻，薄拂晓的拇指已经压在了雨伞的开收键上。她一恍神便触发了按键，雨伞“嗖”地打开。

　　她侧头撞见拉森眼里的亲善更深了几分。

　　她果然是拉森夫人。

　　可她是如何变成今天的银鹿镇神医的？

　　那些神药又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为何，薄拂晓觉得自己应该永远都无法知道答案。

　　她走出家门，举正雨伞。

　　她用塔米瑞语回应道：“谢谢。”

　　几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