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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要活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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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儿跟在后头,小声道:“主子病了好些日子了。”
平惠之退出殿内,把荷包里的几块碎银给了檀儿:“去买些好碳吧。”
檀儿忙不迭地跪谢,平惠之撑开伞,离开了冷宫。他绕到太医院,找到小韩,“有个事得麻烦你了。”
小韩道:“什么事,说什么麻烦?”
“冷宫里那位病了,你去看看,药钱算我的。”
小韩笑道:“难怪他们叫你小菩萨,你这善心都送到冷宫里去了。”
平惠之笑道:“什么小菩萨,都是他们胡乱叫的,你可莫要打趣。”
平惠之对自己的认识清楚到位,他一副冰冷心肠,可当不得小菩萨之称。这雪中送炭,用小小的付出便能收买人心,何乐而不为呢?
景玉没有沦落到这个地步,他还不会出手呢。
小韩得了委托,雪停了,便背上药箱往冷宫去了。
过了几日,平惠之又去范遥真宫里,给淑儿送些陛下赏赐的精细吃食,范遥真留他坐了好一会儿,临到走了,又给他塞了个汤婆子,才巴巴让他走了。
这次平惠之特意去了趟冷宫,这次宫门开着,檀儿正在院子里扫雪,见他来了,满脸惊喜地迎上来道:“平内官。”
平惠之问道:“景侍君的病好些没有?”
檀儿道:“已经好多了……”
两人说话时,景玉听见声音,披着衣服从屋子里出来,看见平惠之,便倒身一跪。平惠之连忙扶住他,不许他跪:“男儿膝下有黄金,我帮你,可不是要让你跪我的。”
景玉这才站起来,被平惠之推着进到屋内,里头已换了碳火,虽然不是从前用的银丝碳,但至少不会再弄得满室“狼烟”了。
平惠之让景玉回床上躺着,景玉却不肯,道:“你救了我,可惜我现在已是冷宫弃子,这份恩情,已无法回报了。”
平惠之道:“你满腹才华,焉知没有东山再起之日?这种妄自菲薄的话,不要再说了。你也不用想那么多,即便要回报我,也不急在这一时。你且好好休息,养好身体才是正经。”
檀儿端了热茶来,那一点茶叶沫子,怕不是这冷宫里难得的一点贵重物品,专拿来待客用的。平惠之接过热茶,一饮而尽,笑道:“茶不错。景郎君这里还有什么短缺的?”
景玉摇摇头:“没什么缺的,前几日韩太医来看过我,病也大好了。”
平惠之见他欲言又止,问道:“景郎君可是在担心淑公主?”
景玉被说中心事,羞愧道:“我为了一己自私,拿她和男婴调换,实在无颜问起她,只是她毕竟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怎能不挂念……”
平惠之心中一动,暗道,景玉抛弃自己的亲生女儿,换取荣华富贵,固然十分可恨,但他现在知道错了,也不算无药可救,至少比自己的人渣父母要好得多。
平惠之问道:“若我说她现在过得不好,你要如何?”
景玉一怔,道:“我听说陛下把她赐给范承君教养,难道是范承君对她不好吗?”
他登时六神无主,追问道:“范承君哪里待她不好了?若真的虐待她了,我拼了这条命,也要求陛下把她还给我!”
平惠之见他神情不似作伪,方道:“范承君没有虐待她,她现在过得很好,我方才是试探你的。”
景玉这才放下心来。
檀儿在一旁道:“平内官,你为什么要试探我家主子?”
平惠之收了温柔和善的神色,淡淡道:“你家主子说的没错,他为一己之私,把自己的女儿当做争宠的棋子,我自然要试探他,是否是真的关心淑儿。”
景玉面露羞愧之色。
平惠之道:“不过既然你现在已经知道错了,那就还不晚。待淑儿能走路了,我会带她来看你的。他日你若是能从冷宫出去,你们父女定然还有聚首的机会。”
景玉面色一喜,连忙道谢:“我已落到这般田地,不敢痴心妄想出去,只要能看她一眼便满足了。”
平惠之道:“淑儿长了四颗牙,现在会叫爹了。她长得极可爱,又十分爱笑,很是讨陛下喜欢。”
景玉神情一松,情不自禁带上几分微笑。
平惠之没有久留,很快向两人道别离开,檀儿送他到冷宫外,回去时见景玉仍在院子里站着,连忙推着他进屋:“主子,外头冷,你穿得单薄,别着凉了。”
两人进了温暖的室内,檀儿扶着景玉坐在床上,又给火盆加了一块碳。他放下火钳,见景玉坐在床上出神,问道:“主子,你在想什么呢?”
景玉回过神来,徐徐道:“我从前听别人管平内官叫小菩萨,不屑一顾,只当他是沽名钓誉,现在想来,我那时当真是目光短浅,识人不清。该亲近的人不知道亲近,该疏远的人不知道疏远,难怪我落得这般下场。”
檀儿知道他说的是景家,只能安慰道:“主子,别想那么多了。”
景玉摇摇头,冷笑:“方才平内官说我把女儿当做棋子,我进了冷宫,才知道原来景家也不过是把我当做棋子。被人抛弃了,才知道被抛弃是怎样一种寒心。”
他刚进冷宫时,还想着要不了多久,爹娘就会想办法搭救他,就算一时半会儿没法救他出去,也会宫里塞点钱,打点一二,让他日子别太难过。哪知道自打他进来,便只收到了娘亲一封家书,接着景家再无音讯。
景玉先是不敢相信,让景德兰去打听询问,碰了好些的壁,才终于从景家旁□□里听说,爹恼他失宠连累景家,不想再管他。
“从今往后,就当没有这个儿子!”这是他的原话。
娘想救他,和爹几番争执,不知说了什么,被爹发落到城外小相国寺诵经念佛,轻易不许回来。
景玉难以置信,断定一定是有旁支的人从中作梗,不想让他好过。他数次冒着极大的风险托人给爹送信,却无一不是石沉大海。
景玉从难以置信,到忐忑不安、半信半疑,再到绝望,最终心如死灰。
就算他不肯相信,也终于不得不相信,景家在榨干了他最后一点价值后,毫不犹豫地放弃他了。
景玉也曾经想过就此了断,总好过在冷宫里度过残生,但景德兰和檀儿一直跟在他身边陪伴安慰,渐渐地,他终于有了几分活下去的力气。
然而最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平惠之竟然会来雪中送炭。明明从前自己待他,委实称不上客气。
景玉心情复杂。
平惠之往冷宫多跑了两次,便有话风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
皇帝把他叫到跟前,问他:“你最近经常去看景玉?”
平惠之道:“是的,陛下果然耳目通达,什么事都瞒不过陛下。”
皇帝恼了:“少来油嘴滑舌!我看你伶俐,救过朕的命,再加上凤岐那孩子托付,才把你留在身边,你倒好!成天亲近些不该亲近的人!你怎地这般拎不清?!”
平惠之镇定道:“陛下请息怒,小人与景郎君走动,是为了陛下。”
皇帝怒极反笑:“你说是为了朕?好,朕倒要听你说说个中缘由,你若是说不出来,往后也不必在御书房伺候了。”
平惠之道:“陛下难道忘了景郎君的济世之才了吗?景郎君若不是入了宫,原该在江山社稷上一展长才,为陛下分忧。可惜他犯了大错,妄图蒙蔽圣上,陛下只是褫夺封号,将他打入冷宫,而没有取他性命,已经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法外开恩了。只是小人想着,如此良才美质,就此弃置冷宫,岂不是浪费?陛下好容易除掉张氏兄弟两人,正是唯才是举,用人之际,让景郎君用他的才华为陛下分忧,才是他赎罪的最好方式。”
皇帝听了这番话,怒容渐消,“你说的,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陛下已将他打入冷宫,自然不能再收回成命,于是小人便想着,我与他多走动亲近,若是陛下治理朝政中,有了什么难题,由我去问他,好过陛下召见他。”
皇帝深思片刻,道:“你是我的近侍,还是少与他走动,换个你信得过的人去办便是了。”
他这么说,想来这事可以揭过了。
不过平惠之这儿可没那么容易就算了,陛下朝他发这么大火,焉知不是有人故意挑拨?
他闲暇时去找年润秋喝酒,年润秋待他还是不错的。一来平惠之与人相处时小心谨慎,不轻易得罪人,二来年润秋琢磨着,闫凤岐明显属意平惠之,平惠之迟早是要出宫的,威胁不到自己,与他交好,他日也能有条人脉,是以平惠之调往御书房后,两人仍相安无事。
平惠之问及景玉的事,年润秋犹豫一会儿,向他透露:“是太子的伴读燕春信在陛下跟前提了一嘴。”
原来是太子?
平惠之实在有些厌烦,他步步退,这狗太子步步逼,早知道他跟闫凤岐出了宫,摆脱了这些麻烦事倒还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