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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

  •   庾州城中。

      这几天,聂家着实不太平。先是定好的货临时被人买去,定金却一分都收不回来;再就是库房年久失修,开了天窗,当日夜里大雨,新入的几百匹丝绸绫罗吃足了水。眼看着几年的心血全砸在手里,聂老爷不由眼前一黑,当时就晕厥过去。

      聂老爷本名聂甫泰,继承的是祖辈于百年前创下的门庭。到了父辈上,朝天门朱雀大街上的聂家楼已经是名扬海内的巨富。传到他手里,虽辉煌不再,但年轻时他也颇是个守成的人,兢兢业业,克勤克俭。然而自从数年前起聂府变故频生,聂老爷也端的性情大变,平日作为便是一天不似一天。饶是之前泼天富贵,时间久了,也是强半消磨了去。连着几年又逢上天灾人祸,每况愈下。谁知道刚筹划了些银子以图翻身,可惜天不遂人愿,破船偏遇打头风,聂甫泰这些年沉溺花酒的身子哪里还遭得起打击,这厢倒下,便是昏睡了三天三夜。

      “不妨事不妨事,聂老爷这是急火攻心,痰气上涌,待我开个方子,喝了休养两天便好。”出诊的是城里最有名的大夫。

      他醒过来的时候,悠悠地吐了口气,半睁了眼睛,只觉得一片白晃晃的,什么都看不清楚。他便瞪大了眼睛,直瞅着那片混沌里有什么飘了过来,待到跟前,却是一张脸,清水芙蓉般带着笑,一双眸子对上他的,然而忽然黑瞳一转就空了,像被人生生挖了去。血溅到他脸上,烫得他全身不住地哆嗦起来。“鬼——”

      “老爷,老爷!”旁边有人哭喊了起来。大夫赶紧俯身上来,金针往人中穴上浅浅一刺,只听他呓语一声,人渐渐瘫软下去,片刻之后清醒了过来。

      “老爷,老爷!”哭得花容失色的是聂甫泰的小妾容碧月,生得两个女孩。十年前,正妻病殁,他无心续弦,正房一直空着。这小妾虽不能扶正,但在府内上下,早已是夫人的作派。此刻他的女儿聂濯缨也是粉泪婆娑,而聂濯心远嫁他乡,一时未得赶回。他唯一的儿子聂濯玉,年纪尚轻,还未加冠,面貌清俊,体格修长,像极了聂甫泰当年的模样。然而他只是站在当门处,望着屋里的一切,锁紧了眉。

      他是正妻梅如卿所生,聂家唯一的男丁,自是备受宠爱。他尚有一个姐姐,却只能远远止步于正堂之外。

      她的名字叫做聂萦离。

      聂甫泰好容易醒过来,被容碧月搀扶着喝了口水,压一压干渴。再听这一室悲声绵绵,不由心里有些恼,便乏力地挥挥手,撵了人出去,只留下容碧月和两个丫环在旁。这个时候,聂濯玉才进了门来,恭敬地请了个安道:“父亲,可觉得好些吗?”

      聂甫泰见是他,心情渐渐好了些,待喝了几口清甜的小粥,恢复了些气力,这才撑起身子,说道:“这里里外外的事情,现在全靠你去打理,别让爹失望!”
      聂濯玉低头应了一声。

      容碧月在旁,顺口接了一句:“濯玉你也长大了,你爹爹可是盼着你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呢!”她的声音有些尖,若是忽然间听来,颇有些刺耳。

      “你去吧。” 聂甫泰叹了口气道。

      聂濯玉随即出了门去。

      容碧月望着他的背影,冷笑一声:“老爷可看见了,以后可别说我造谣编排他!”

      聂甫泰听了这话,眉头登时蹙得紧:“你何苦计较?”

      “我有心做个亲娘,他眼里却是从未有我!”她冷冷甩下这句。

      六月的天,南风薰人欲醉。后院的池塘里,白荷一朵朵的开了,煞是好看。聂萦离就坐在那池塘边上,捧着本书,静静地读。

      偌大的聂府,平日里属这里最为偏僻,然而这时,却只有这里能寻到一方宁静。

      她所居的飞絮楼,与后院还隔了一道围墙,平日里极少人走动。自从母亲去后,她便呆在那里,像是被搁置在高高的架子上浮满灰尘的古书,从此无人问津。

      可那又如何?世路虽多梗,吾生亦有涯。即便生在那锦绣繁华之中,难道就没有个尽头?

      她向来是个自图安乐的人,而且,她并非孤单一个,她不是还有弟弟?

      聂府里变了天,人人自危;而她的天,从来如此荒凉,因此并无烦扰。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然打破寂静。聂萦离略略抬了眼,原来是聂濯缨。容碧月所生的两个女儿,聂濯心娇弱文静,早已许下人家,去年就嫁了过去。这聂濯缨本是也要许下,只可惜那日也是在这池塘边上,她走出来要浇一浇花,正好与聂濯缨碰上。那时还有一个男子,面如冠玉,温文尔雅,见到她来,忙起身行了个礼。而后回去,这场婚姻便出了变数。聂濯缨也从此与她结下了怨恨。

      “你在这里?” 聂濯缨看到她,无名之火顷刻就燃了起来。

      “见过二小姐。”她懒懒起身,行下礼。

      可怜她这大小姐,被弃道旁,见了人反而要恭恭敬敬。

      “怎么,爹爹还病倒在床上,聂家的小姐就闲到了这种地步?”

      她散淡地笑了笑,收起书来:“我何曾是这聂家的小姐?”说完,她径自转了身,朝飞絮楼走去。

      “哼!”聂濯缨粉面含霜,却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不止这十年,自出生的那一刻起,她聂萦离就并非是这聂府的小姐。

      这几天城里也颇不宁静,一大早县衙门口就贴出皇城内要采选宫女的布告,各户年满十三岁至十六岁尚未婚配的女儿都在采选之列。这事在聂府里也起了不小的轰动,聂府二小姐聂濯缨的名字就在那采选的簿册上赫然写着。

      浣月轩里,聂濯缨刚把一只翠色缠枝梅花瓶恨得掷去地上,就见容碧月款款走了进来。她一怔,登时红着脸,在那道平淡的目光中欠身请了个安:“母亲。”
      容碧月觑了一眼地上的狼藉,开口道:“都愣着做什么,这些个难道还要小姐来收拾吗?”口吻中颇带严厉。丫环们听了训斥,赶忙缩了头上来,片刻间都扫了去。容碧月这才缓了脸色,遣退了下人。

      聂濯缨见状,赶忙坐去跟前,一手扯起她的袖子,撒了声娇:“娘——”

      这声听毕,容碧月终于叹了口气:“唉,你这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

      聂濯缨颦眉:“女儿这不是有烦心的事儿嘛!”

      “莫不是因那采选之事?”

      “是啊,妹妹她早早就嫁了,自不用去,可怜女儿——”她边说边红了眼睛,看得容碧月是一阵心疼,却又无奈。“谁叫你当初不收敛些脾气!”

      聂府在城里好歹有些名气,前几年家境尚好时,上门来提亲的人不少。只是聂濯缨从小是个骄横脾性,吓退了好几门亲事,从此门庭冷落。现而今,聂府遭遇如此困厄,更是无人问津。谁想又遇上采选宫女之事,怎能不让聂濯缨如坐针毡。宫里那样的去处,她虽是深闺女子,却也知并非托身之所。烦乱中回想前尘往事,不由怒火中烧,一顿的摔摔打打。

      “我脾气不好,却是天生,改也并非一朝一夕。我只恨那聂萦离,若不是她,赵公子那次一定成了。”

      容碧月听了这话,脸上登时也青白。赵公子家与聂府算是世交,本就约有婚姻。她对那赵公子人品样貌也挺满意,便欲撮合一番。谁想赵公子无意间碰到聂萦离,回去便禀告父亲大人:聂萦离是聂府大小姐,若是重践当年约定,当应在大小姐身上,而并非二小姐。聂甫泰得知几乎暴跳如雷,直怪人不看好聂萦离,婚事之想便也就此打住。聂萦离为此被禁足了一个月,而聂濯缨却是一直恨到今日。

      “不过,娘,我听说傅府的公子正托人说亲来着——”

      “你是说城里新来的傅家?”

      聂濯缨赶忙点了点头。“我听人说那傅公子一表人才,举止不俗,虽是个外来户,可是生意做得如鱼得水,想必也是个有本事的。娘以为如何?”

      容碧月沉吟了片刻:“若是论门庭,倒是差了些,不过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娘这就派人去打听打听。不过虽是救急之策,但婚姻大事,也不能太过草率——”

      听到母亲这话,聂濯缨登时一颗定心丸下了肚儿,脸上也挂起笑容来:“我就知道,娘舍不得我——”转而又皱了眉:“那聂萦离要怎么办?”

      容碧月此时已是胸有成竹:“既然聂家要送出去一个小姐,我们自然不可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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