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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60)初学的游吟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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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性如退下的潮水,疲乏和恍惚从我身体里溜走,我竟毫无睡意。
这个时候,我听见了奇异的声响。
一个人从房间幽暗的小门里走出,拿起枕边的瓶子嗅闻了一下,取出另一个瓶子,来到我身边,想喂我喝下去。
灯光不算幽暗,在月光和烛光下,我看见了来人的脸。
白石满月一样明亮而文静的脸,我几乎要叫出来,他把手指抵在唇上,示意我别出声。
“喝下去,我的宰相。”
我十分的听话。
白石见我这样乖巧,马上就笑了:“试着坐起来吧,应该没妨碍了哦。”
我一骨碌爬起身。
白石平静的说:“艾兰里多,我救了你一命。”
我早就逆来顺受了,问:“哦,难道这才是解药,而陛下的却不是?”
白石点点头。
“那么是谁想杀死我?”
白石道:“这个事实,难道要我来告诉您吗……我只知道陛下的愿望至少并非如此——您真的准备大刺刺躺在陛下的枕头上,直到天亮吗?”
我摇头,虽然苏丹的床非常柔软舒服,可是并不适合我来躺,尤其在一廊之隔,就有一位视我为害虫,除之后快的大人。
通过长长的回旋石梯,我们悄无声息下了西哲法,在古旧的楼道里,我闻见那略带湿气的腐味和树木的气息,榕树茂密的气根几乎占满了台阶,身边的白石在黑暗里熟稔地选择道路,即使我用心记忆,却不明白他如何认得路。
这宫殿里面四通八达的暗道,也许连苏丹本人也不一定知道。
月色很好,我很高兴能和这位同伴走这段路。
白石一袭蓝灰色的睡袍,在月光下特别的俊美,他那悠闲稳重的姿态,真的难以描摹。
白石发现了我在观察他,放慢脚步。
“艾兰里多,你在看我?”
“恩,是啊……因为您相当俊美,让我不知觉就入了迷。”在夜色里,人通常会比较坦白。
即使是白石这样有克制力的人,听我这样说也未免尴尬,他苦笑着:“从南方来的你,应该会非常吃惊……由男子来作侍妾的后宫……非常不可思议。”
我点点头。
善解人意的人微笑着:“您的神色像在替我们惋惜。”
“难道不值得吗?多雷泰斯大人,以及正直的杰提司,多么年轻,而又有才能,如果不是在后宫中,那将……”
“那将连性命也保不住……”白石淡淡的接过话头。
我一时哑然,金之银已经在眼前了,白石牵着我走进已从混乱中恢复过来的宫殿,仆役们在守夜,见我们进来,就端上茶来,并退下。
“您的话是什么意思呢?”我们坐定后,我无法控制自己好奇,问道。
白石只是笑笑,仿佛不打算说下去,见我失望的神色,又说:“您若愿意听,我就讲一段故事,正好为您排遣无聊。”
“我很期待。”
“别人的故事我不能够讲分明,来说说我自己的故事吧……与其他三位不同,我只是个普通的大夫而已。”
他这话,我只能相信一半。
白石捧起茶,喝了一口,说:“这番莲花好象是青泉的,他送给你一些了么?——真幸运,我以后要经常来……” 他怔怔的在茶的雾气里回想了一下,就用轻柔的声音说:“我能做为一个宫殿的主人,侍奉色雷曼陛下是件荣幸的事情……如果不是陛下的恩典,我已经死了。”
我静静听着。
白石道:“我的家乡在夏拉克,为了学习医术来到迪斯潘克阿。授业恩师是伟大的夏曼-帖舒先生,他在众多弟子中,视我为衣钵传人,我在国都学习了三年后,已经是个有名的大夫了——那时候,我只是个十七岁的小伙子,可是名气已经很大,给达官贵人们治病,在权贵间左右逢源,几乎得到了一切年轻人所能要求的虚荣和成就,由于我长相俊美,所以很讨贵妇人的喜欢……”白石说起这样的过去时,神色黯然,“……所以最后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是由于我自己的不谨慎。”
他继续道:“罗亚家的特耳特-罗亚,您也许不知道他是谁,他就是玄沙殿的堂叔,被称为元老院之柱的人,首席议长,我为他的小妾路末娜治疗哮喘,路末娜虽然是个女奴,可是,你是无法想象这样的女人的,她是个非常聪明,有才华,美丽温柔的女人,她对医学很有见地,我有的时候会和她一起来讨论药方……”
我用非常认真的态度点点头,表示十分理解,不过这个举动让白石白皙的脸微微红了。
“那天,我正为她讲述某个神秘药方的配置,特耳特突然闯进来……于是,特耳特就对我严厉呵斥,并且声称要杀死我。我想解释,可是特耳特非常蛮横,不想听任何辩解……他……”白石垂下头,温柔的蓝色眼睛里突然闪过悲伤和愤怒“他当着我的面,没有问任何问题,便举起刀砍向了路末娜……路末娜惨叫着倒在地上。”
我非常震惊:“为什么!”
“因为路末娜是个奴隶……而我……”白石只是神色暗淡地摆摆手,不愿再解释,“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对我下手,就被一样东西咬伤了,路末娜暗地里饲养的毒蛇,在她临死前被她碰倒在地,毒蛇冷不防的窜出,咬住了他的腿,我至今都觉得,那绝不是凑巧。当我上前准备救助的时候,闻见了特耳特身上的酒臭味掩盖下的奇特气味,那是引诱塔那王蛇的药物,我在慌乱悲痛中顿时明白了前因后果——路末娜过得并不好,特耳特拿她当玩物,一直折磨她,她询问我毒蛇的养法,是早就预谋的报复……她用这个隐秘的方法,是为了在某一日,制造一个意外,不想为了特耳特去死——现在她却因为我而死了!在那一瞬间,我心里决定,绝不对特耳特施救,虽然我有办法挽回这条性命,可是既然路末娜要他死,我就决不救!特耳特的脸肿起来,他在舌头变肿前拼命求我,可是作为大夫的我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他中毒死去。”
我的胸口窒闷,面前这个外表温和的人说起往事,口气惋惜而冰冷,没有忏悔的感觉,他竟能狠下这样的心肠,见死不救,而他的命运又是这样凄惨!
白石叹息道:“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但是那天,玄沙殿正在家中,他阻止了仆人的刀,把我绑去见苏丹,讨苏丹的死刑令——杰提斯那时候还没有进宫,凡事一板一眼的脾气很严重。”
“陛下赦免你了?”我问。
白石的表情柔和起来:“陛下听闻我做下的逆事,当面训斥我,我当时已经横下了一条心,死而无怨,我不后悔杀死特耳特……陛下却斥责我,说我不忏悔罪孽就无资格去真主面前,因此,要等我忏悔了罪过为止,才对我处刑……”
我呆了半晌,无力地说:“陛下的借口真是独一无二啊。”
“正是如此,似乎是依稀听过我的名声,从来没见过我吧……陛下那时候看我的眼光,做为一个久耽宫廷,不甚正直的大夫,是能够体会的……”
“确实像是色雷曼苏丹会做的事情啊……因为您的才能和美貌吗?”
白石无语的饮下一口茶。
“这么说,您就是迪拜恩的御医。”
“不,御医是马伊,不过马伊是我半个弟子,我只负责偶尔照顾陛下的需要,这样略微复杂的情况。”
为了自己的享乐,御医这样繁重的工作,色雷曼也不会叫白石来担当的。
而陛下的“需要”,估计也并非只是健康上的了。
让一个精通毒药,见死不救的冷酷的大夫来侍奉身侧,我认为,国王也真是相当大胆和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