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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57)初学的游吟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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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一次步入了西哲法,这是一个比上一次更加幽静的夜晚,由于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夜晚的宫殿早已静谧无人,仿佛是在回避我的到来。
我那柔软的鞋子,踏入国王的寝室的时候悄无声息,却惊动了那个背对着我,正悠闲的在灯下阅读的人。
今天的国王披着一件如墨一样黑的织锦寝袍,雪白长衫上,挂着一个血红色的祈祷石,他转过身子望了我一眼,放下手中的书。
我善于察言观色,他看上去并不生气。
他看着我的眼神,神秘莫测的含着微笑。
他的目光突然落到了我的脖子上。
我解释说:“这个……青泉殿说,假如我念咒语,它会破解我。”
我倒不相信,那位年轻的祭司真能正确使用这东西,我感觉到不舒服地抚摩那个戴在脖子上的细小的,用银子的细丝编织的环,咒语叫人感到窒息,却不是锁缚本身。
在一定距离外面,它看上去如同无物,假如我一直穿着儒袍,那么这个就能完全被遮盖起来。
不过今晚不行,大祭司一言九鼎,他说:你要让陛下看看这个,不然,陛下会觉得烧死你更简单,事实上我也这么认为……所以我换上一件亚麻色的宽袍,舍弃那个庄严的白色领子。
色雷曼苏丹显然没有烧死我的意思,至少现在没有,他说:“你带了盒子来,那么朕就听听你想说的话!”
我行了一礼,将诏盒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苏丹打开它,里面躺着一只蓝色琉璃瓶,瓶口用银子封好,一些透明的液体在其中滚动着,
如我所想,果然最后一个盒子里也同样是毒药。
色雷曼笑了,把瓶子丢回盒中。
他伸过他的胳膊,抓住我的肩膀,手指扯了扯那银子做的咒缚,问我:“如果弄断它会怎么样?”
我想了想:“法术就消失了。”
“会弄伤你吗?”
“假如它够锐利。”
“去它的,宰相,你带这个很滑稽。”他说。
苏丹双手用力,那脆弱的东西就给蛮横地毁掉了。
他把它丢到地上,转身慢慢走开。我亦步亦趋地跟随。
我们在一面墙下停住,那墙上的地图我曾见过,苏丹又望了望我。
国王问:“在这张地图上,你看见了什么?”
他眼中的狡黠一瞬即过。
“……那么说说看吧。”苏丹神色寂寥地坐回他的椅子,仿佛知道我要说些什么,而尽他的义务听下去,他甚至懒于提问。
我有足够的想象力,明白之后会是如何疲惫的一场对话,在这个夜晚之前,他已经拒绝过一次,他打算做的只是听完我的话,然后再一次告诉我他的决定。
我不会允许他这样做!
“我来到您的面前,想拯救的是迪曼……”
苏丹仰起头看我。我站在地图的面前,手中捧起一盏灯。
“陛下,问我看见了什么……越是精致美丽的图画,它包含的意思也越丰富,细致的银紫色花体,代表了某种傲慢。国中之国,在盛产黄金的山脉之中……听说迪曼坚韧的铁器,需要他们手中的密矿才能炼成,西瓦的使者却已经不再来白都朝拜,将近二十年。”
我手中的灯移动到了更北方,那里一片绵延的冻土和草原。
“黄褐色碳笔细磨出的棱角分明的粗体——塔托骁勇善战,他们的横蛮让他们不团结,即使有了一位英雄,也会如星陨落……所以您从来不担心,在迪曼的远嫁的女子怀中,会孕育出又一个塔托的英雄,战火不会重燃……”
我偏过头来,朝苏丹又望了一眼,国王笑了,双手交叠,手肘抵在华丽的扶手上,也许我确实说了有趣的话,我的灯盏顺着撒丁河而行:“陛下一定充盈了自己国库,足够抵御十年中突然发生的变故。陛下以宽仁之心,造就太平盛世……不仅百姓,连士兵也开始忘怀战争的模样。他们有的人感激您,却还有叛逆对朝廷不满,叫您动用了刑罚……我在进宫的当天,我正巧得见”我再行一礼, “恕我无理,如今我不禁要想,处决的命令签署的时候,上面盖着谁的印信?百姓对陛下的爱戴景仰,是否一如既往?陛下是否听见过什么……或更严重的,您什么也没听见……”
“有些自以为是了。”苏丹起身,背着手站到我的背后。黑袍子上烟晶被缝在织锦中间时隐时现。
他摩挲着自己的衣袖,道。
烛火摇晃一下,我的心为自己的直言而突突乱跳,看来这件事不该说起……
我强迫自己以悠闲的语调转移到下一个话题:“接下去我要说堪里尔,它与您的国土接壤,分享着撒丁沙漠和撒丁河,爱林的阿斯特山脉,海岸连接安它。这叫人惊讶的广袤的边界——堪里尔,爱林,安它,是迪曼向南的通路和要塞。无法想象当这三个国家控制在一人手中,而这个人又极具野心的情况!”
苏丹望着我,抚摩自己下颌上的细小胡须。
“罗沃-西塔克要来陛下的都城,接受戒律寺的敕封,重获施洗印……以后他就是名正言顺的王,这纵容他的野心!在不遥远的将来,您的王国将遭祸害”我垂下头说,“陛下仍然坚持要在自己的心腹大患中,加上罗沃-西塔克吗?——我将遗憾的,以鲜血的红和毒药的黑来改写堪里尔的名字……”
“那么你的意思呢,宰相?”
“陛下,您需要一个温顺和蔼的盟友,不是口蜜腹剑的伙伴——拒不承认西塔克这谋篡的王位,他也许会一怒宣战,但更可能的情况,他不敢在朝局未稳的时候再次发动战争…… 您可以不断的提出高昂的代价,直到他无力应付或者忍无可忍……然后,陛下将仍旧需要应付一场仓促的战争——或者只对您的敌人来说仓促的——西瓦,塔托,以及隐藏的那些势力,您行动的时候,敌人的身影才会显露,他们过早的败露出自己,您就该……”
苏丹的视线调回我身上:“这想法很危险,艾兰里多,你在劝朕冒很大的风险。”
我摇了摇头:“不比您将来某个时候要冒的风险更大……”
“值得吗?”
我说:“您应该问,失去的机会能重来吗?”
“这很有趣。”陛下对我微笑, “你解说的这张地图,是玄沙在这几年中所绘制的,赤月则指着它和你说过类似的话,特别是堪里尔发生事情之后,记得有一整晚阿尔斯在朕枕头边嘀咕,第二夜则换成了杰提斯……”
我倒吸了一口气,手上的灯差一点滑落,苏丹的手掌把灯稳稳接过去,递到了桌子上。然后含着安抚意味的,从我的脖子上抹去一滴血,从细小的划伤里刚流下的,然后他说:“瞧,我听到的第二次讲演,比第一次简短,并且诗意……阿尔斯在乎塔托,杰提斯则提防西塔克……”
我咬住嘴唇,压抑自己的挫败感,国王一直都看着我,不放过我任何一个表情。
“那么如果朕要个温顺的盟友,能得到吗?”他问。
我调整了呼吸,开口道:“您若恢复撒尔里尔的权利,我将辅佐具有王室血统的远亲来登位。”
苏丹说:“比如呢?罗亚家的凯阿泰公,苏尔特公主的长孙。”
我心里一沉,那是罗亚家的分支,王后一族,我紧张地说:“不!安里尔二世陛下及三世陛下都各有获得血统证明的子孙,由于流落在外,而得到幸免,我将找到他们,选择一位最恰当的……”
“朕能够相信你吗?宰相。”
我真想回答,我用自己的生命来起誓:“我只能问陛下,您能充分信任我吗?比较起罗沃-西塔克来……”我低声问。
“朕还未曾见过他,也许见了面,朕就会改变主意,毕竟,君王的脾气变化无常。”
他走开,走到桌子上,随手打开诏盒。
我站在那里,有点不知所措,我刚发现这位国王的拒绝,含义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
其实他早已经心里有数?
我是傻瓜,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身边的宠妾们,每一个都要比我来得精明睿智……玄沙是罗亚家的人,赤月则是他的朋友,……包括那位摄政的长者,国王的老师沙哈母极力主张的策略是针对朝廷中的异己……他们早就各有个的打算,在利益和权谋的驱使下,对国王施加影响……想想这将是如何的危险局面吧,错综复杂的网中,国王下一个决定,影响深广。
连青泉也有自己的看法。青泉曾警告过我,我在徒劳。
苏丹摆弄着手里的蓝色琉璃瓶,我仿佛能听见里面的毒药在发出滚动的水声,陛下把玩那只瓶子,不紧不慢继续说着:“宰相,朕佩服您的勇气和口才。”
我低下头:“我很惭愧!”
“在你这样的年纪,原本不适合使者和谈判者的角色——但其实,你很出色,你的父亲会为你骄傲的。”他说。
经验告诉我,当一个国王对人越是客气,他越是在算计那人,我感觉自己已经成为他那无形天平里的砝码。
苏丹的声音如中夜的迷梦一样,鼓惑人心:“朕安抚这位将军,他是个聪明人,知道和朕的盟约必须诚实……而宰相,别担心,你不会失去朕的眷顾……”
一阵夜风吹入了窗,熄灭桌上无遮无拦的烛火,我感觉到了一点冷意。
这位国王不但要利用那个窃国贼,也要利用我,在适当的时候,堪里尔的混乱,将一直持续着……苏丹要布置的局面比我设想的要复杂得多,我却傻乎乎的在他面前耍弄小聪明,以为他只是想安抚西塔克……
只是一瞬间,我几乎感觉自己要陷入一个深沉的泥泽里,直到我寻找到苏丹那难以琢磨的褐色眼睛,我终于努力的说出话来:“陛下……您……您必须在敌人的环伺下,找到一个盟友……”
他举起那蓝色的琉璃瓶子:“是的,就像脆弱容器要有盒子。”
我说:“信任我,陛下!堪里尔会成为您忠实的盟友。”
他探过身来,在我耳边说:“现在还没有到时候……”
他在烛光里看透那只瓶子,仿佛在检查里面是否有杂质,“……直到现在,宰相,你隐瞒,欺骗……猜忌……你现在还不够忠实,对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