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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52)学者与武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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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慢条斯里的继续说:“这样的情况陛下已经对我说过了,我也见过王后殿下,她为此十分担忧,因为您又一次从寺院跑了回来,荒废了学业,破坏了规矩,还滞留在蜜特拉不肯回去……陛下失望已极。”
孩子冷峻的脸上稍微有点动摇,好象是心虚了。
我模仿自己当初那个家庭教师特别说教的口吻:“身为王子,您所担当的责任重大,您必须学习很多东西,以便将来能为您的父亲分忧,我所说的这些话,想必您已经听过太多次而觉得厌烦了,您的神色很坦率!——可是无论如何,开场白我还是要说的,谁教我将身为您的老师呢?不把话说明白,我对不起陛下的托付!”这口气我想模仿很久了,当初可差点把我烦死。
这套词儿只是把宰相公子改成了“王子”而已。
也许是我的表演太过生动,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仿佛我的脸上开了一朵龙蓉。
王子提高了声音:“老师?!”
我板着脸道:“是的,您临时的家庭老师,说是督促您学业的监督人大概也可以。”
“我才不相信你的鬼话!你——你凭什么——”
我哈哈一笑,打断他:“自然是因为别人都不敢…”我感觉自己的脸皮果然厚,竟丝毫也没涨红,干咳一声,我又踱了几步绕到王子的身边。
他抬头欲言又止地看着我,小小的脸还是皱着,但是目光却怀着期待:“那么我可以不用再去寺院了?”
我摆摆手,演得起劲:“礼拜日的时候您要回寺院做祷告,三日颂经您也要参加。这是做为幼祭司起码的功课,万万不能废除的……”
“那还不是一样!”孩子大声道,“我还是要去戒律寺!”
“殿下既然不满意,我立刻就去向陛下禀告,您还是继续每日去寺院吧……”
“不!”王子急道,“我不回去!”
如我所料,王子确实如同所有十岁孩子一样,讨厌死气沉沉的寺院功课,一旦听说可以蒙赦,那是万分愿意相信的,哪怕是一问就戳穿的谎话。
虽然觉得他很可怜,我要先保护自己的安全。
“殿下,先回宫休息去吧。”如果事情就此结束,我想高呼尼拉万能之主。
这个时候,我却看到了门口有人。那人一身蓝色的长袍,一进门,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我急忙用眼神给他暗示,他端正的眉宇微微拧了一下,先过来见礼:“殿下,安好。”
王子点了点头,用稚嫩的小脸,努力做出不屑的神态:“‘表兄。”
玄沙顿时苍白了脸色,低下头去。
我赶紧走过来:“玄沙殿,您来得正好,请把王子带回陛下身边,他应该回宫休息了。”
玄沙一时间有些疑惑,他闹不明白为什么王子和我没有起冲突,但他并不是个傻瓜,沉默着向我点了点头,冲王子道:“殿下,您请即刻回密特拉,陛下就要回宫了。”
王子倨傲地抬头:“我确实要回母后那里,但是我要带他一起去。”他指了指我,“我要问问母后,他是不是我的新老师。”
玄沙不愧是位聪明人,他闻言咳嗽一声,克制自己被惊吓的情绪,看了我一眼,连眉毛也不曾动,对王子做了个请的手势:“王后殿下会为您解释这件事的。”说完他看着我,眼神严厉:“索隆先生,您请移步一同前往,这里不是说话所在。”他的眼神告诉我,等回头再和我慢慢算帐。
就在我们将要出宫的时候,金之银又来了客人,这一次,撞进门来的人是赤月殿。
我的心里顿时塌实了三分。
这位青年一身的紧身短打扮,褐色的紧身上衣以及皮制短裳下,露出他结实年轻的胳膊,他还带着护腕,仿佛刚从校场下来,褐色的头发被汗水沾湿了,远远看竟有些发红,他阳光色的皮肤映着宫殿里池水的涟漪,眼睛明亮,就如尼拉派来的上天使者一样。
他看到我们,顿时松了口气,他也许是太着急,今天行的礼与宫廷礼全然不同,他没有弯身抚胸,而是如标枪一样站得笔直,右手握拳一击:“殿下,您安好!不知您有什么吩咐。”
小家伙睨着他:“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连阿尔斯也跑到这里来?”
赤月不像玄沙有那么好的自制力,他关切地望了我好几次,我使劲给他递眼色,这一次就没有那么成功了。王子说:“哦,你来是为了他?”马鞭指了指我。
赤月想开口,可是他凭直觉就知道沉默要更好些,他只是认真地说:“殿下,您不该来这里,你需要回密特拉去。”
这耿直的态度顿时把这头小狮子给激怒了。王子没有预兆,猛地扬起鞭子打在了赤月身上,赤月没吭声。我听到鞭落到人身上的声音,一下抖瑟。
玄沙按住我的肩膀,像是安抚我,又像是克制他自己。
赤月单膝而跪,他裸露的手臂上一道血痕,孩子的鞭子并不是寻常的马鞭,而是专门用来教训人的,但赤月没有一点疼痛的表示,带着请罪的神态。
“你说我不该来……”孩子尖声质问,亚伦只要情绪一激动,声音就会像个普通十岁孩子那样稚嫩,“你们在这里和我父亲鬼混,所以我不该来!——阿尔斯伊尔!你再说一次。”
赤月听到他的质问,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把头垂得更低,他压抑着声音说:“殿下,请求您,别再叫这个名字……”
玄沙放在我肩膀的手收紧了,我看着他,他脸上是受辱的神情。
“哦,就像你们叫我亚伦瓦尔它一样,为什么我不能这样叫呢?勇敢的阿尔斯伊尔,还有……”王子转过身来,嘲弄地看着玄沙殿,“罗亚尚书,我的表哥。”
玄沙的手抖颤,脸色却克制着,尽量保持着平常样子,赤月紧咬着嘴唇。
这两个人的底细,很显然王子都清楚,因此这过度聪慧的小东西知道如何伤害别人的尊严。
到此之时,我发现苏丹在教养方面似乎大有问题。
亚伦很乐意看他们窘迫的样子,竟对我说:“你们互相介绍过吗?这个人——”他指着玄沙,“我以前上过他的经典课,杰提斯在我这个年纪就能翻译尼拉经卷,比我聪慧得多,王都有名的神童,而这个面目漂亮像少女的人呢……”孩子的鞭梢又转向了赤月,他正要开口,我的手已经抓住了他的鞭子。
“殿下,在您这个年纪应该学习如何爱人,洞悉这个世界的苦难和仁慈。”我说。
“名字都不晓得的师傅,果然是爱说教的人!”他向身边的人吩咐到,“拉开他!”
亚伦皱眉看着我:“怪家伙,胆子真大。”他说,“无论你是不是,我都打算先教训你,我要你明白,我是亚伦瓦尔他,冒犯我要付代价。”
“殿下!”我挣动着宦官们的钳制。
“您会教训人。我必须想办法给您点教训了……”他的态度倒是并不激动,反而是早就想这样做而终于下决定的快乐态度,孩子大声说:“别让他乱动。”
玄沙立刻挡在了亚伦的面前,而赤月则抓住为首的宦官的手臂,这粗壮黝黑的手正拉住我的胳膊。
王子脸上跃跃欲试的表情也告诉我,他是个被娇纵得无法无天的小孩子。也许一个侍妾或一个家庭老师,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你害怕了吗?老师。”他无视挡在面前的玄沙,对我柔声问道。
我对身边的人影响力显然不足,自认没有成功的引导过任何人,我只能苦笑。
而这个时候,我听见了弯刀再次出鞘的声音。
血从伤口涌了出来,正徐徐滴落在我的膝上。
那个受伤的人,脸上却很平静,甚至比起刚才来,还更和煦一些。
没有预兆的攻击,电光火石,甚至玄沙还没有能够意识到,王子已经穿过他的阻挡。
一道血痕划过赤月的手臂,他半跪在我的身前,从他的姿势看来,他是故意以自己的手为盾,为我阻挡了这一份赏赐。我则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被宦官们摁跪在地上。现在赤月用他受了伤的手臂拉开宦官们对我的束缚,只轻轻一搡,那高大的黑奴就倒退开去,仿佛站不稳。
王子气地把刀丢到了地上,他一手指着赤月:“阿尔斯伊尔!你就是这样表示勇敢的吗?你这个下贱奴才!”
我怎么也没想到这孩子真的会下手,而赤月却用自己的躯体来阻挡,赤月把我从地上拽了起来,我感觉到他那少年般削瘦的手臂异常有力,他的护腕掉在了地上,血淋淋的手腕上,有着赭红色的太阳纹身。
“赤月殿,你——”我说。
“我有保护后宫的职责。”他淡淡的回应了一句。
赤月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那个在真名后加上的尾称代表他曾为了国家取得了旷世荣耀,被所有人称颂为英雄,那个太阳文身则是出身行伍者的标记,我依稀能知道这个人的过去——那并不遥远的却辉煌的过去,所以他不该受侮辱,正如他并不该呆在这幽禁的深宫一样。
我的心情有些复杂,那隐隐的怒意,不单单为了这些与我相处不深的后宫侍者,更为了我自己从未成功的改变悲剧的发生,我只是——退缩着,看着,挣扎之后失败。
这些人也一样吗?无法改变这种被羞辱的命运。包括现在的我。
玄沙撕下自己的衣襟,替赤月把伤口的血止住。他在责怪他的朋友:“你,你不应该这样冲动——”
但我知道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他这样的人不会去夺一个孩子手里的刀。
我抬头,看到王子接过了宦官递回的弯刀,上面的血迹被擦净了。
年幼的行凶者并不打算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