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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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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宗大爷似的瑞王用完了他那总不得滋味的茶,起身抬腿就往屋外走,鸿云也顾不上收拾茶摊子,擎一盏琉璃灯就跟了上去。
外面风雪停了,俞景然走在雪上,听着脚下“吱呀”的踏雪声,心里很是惬意,还矫情起来:“鸿云你顺着我的脚步走,别踩坏了上天一场馈赠。”
“放心吧王爷,明儿一早我就叫人把这‘馈赠’扫干净,免得路滑扭了施大婶的腰。”鸿云明白过来他这是无甚大碍,没事儿找事儿和自己逗趣儿,于是也笑着回他一句。
俞景然喝足了热茶,心里也暖呼呼的,看见满地银白来了兴致,领着鸿云好一顿溜达,东绕西绕的到了一个偏院,惹起一些回忆来。
“鸿云,星渊到咱们府上的时候,多大来着?是八岁还是九岁一个小崽子,我记不清楚了。”这偏院正是楚星渊从前在王府的住处,从他搬去无彰观后,这么些年了陈设丝毫没动过。
“是八岁,那会儿您才十三岁,连我也是刚过十五。您把他领回来以后就安排他住在这,您还嫌弃他名字不好听,国师‘星渊’这名字还是您后来给取的呢!”鸿云陪着他这兴致高的王爷主子站在院门口“风雪立中宵”地想当初。
想当初,俞景然把楚星渊从皇宫里领回来的时候,楚星渊还不叫楚星渊。
他在道观里论资排辈,名字唤作“教化”。
那么小的一个人儿,古板得要死,端着架子称自己“小道教化”,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俞景然看着他这副样子就头疼,问他的俗家名和姓,小孩一问三摇头。
“看样子也是个少小离家的小可怜儿,和我也差不多。”年少的瑞王猜着小道童的身世,心里泛滥着同病相怜。“你以后在王府,不许称自己叫‘小道教化’了,听着跟‘小叫花’一样,我给你想个名字。可好?”
小道童并不敢拒绝他,点了点头。
俞景然翻书翻了好久也没找到称心如意的典故给小道童取名,干脆自己胡诌:“你没有姓,那就跟着我姓‘俞’吧,我是大‘俞’儿,你这小‘俞’儿也得名字里带一条大河,好叫你以后‘如鱼得水’,好过一些,别那么苦兮兮的了。”
“就叫你星渊吧,听着也有几分仙风道骨,称你的身份。”
小道童从此有了新的名字,只是不敢逾矩,辞了他赐的这国姓,以后只称名,唤作“星渊”。
“星渊谢过王爷。”年少的楚星渊跪下来,给赐他名字的小瑞王磕了个头,被小瑞王高高兴兴地扶起来。
“星渊,好,你得了我这名,往后可得给我养老送终啊!”
小瑞王自己也才十三岁,看着八岁的楚星渊竟然有些当爹的感觉,只可惜小道童并不认他这一号只虚长了五岁的“父亲”。
楚星渊明白,自己来王府不是来享乐的,师父派他来,是来给瑞王试毒的。
有人要害瑞王。
俞景然甫一出宫,就被人下了蛊,谁能保证他以后的吃食不出问题?
从今以后,瑞王吃什么,他就得先尝一口,就算有毒也是自己先死,全了皇帝疼爱瑞王的心,保住贪吃瑞王的命。
“哪儿有命给你养老送终。”早慧的楚星渊才八岁就明白了自己的来意,对俞景然这调侃嗤之以鼻,心里偷偷计较。
试毒这事儿,随便旁的什么人也能做,但是换成国师的徒弟,又是皇帝亲赐,就更彰显了皇帝拳拳一片垂爱之心。
老国师有几十号“教”字辈的徒弟,少一个“教化”也没什么损失,所以就把他送给皇帝做顺水人情了。
楚星渊记得自己的使命,因此头几年里都是在推算自己的死期,觉得自己过一天少一天,于是待人也并不十分亲近,常常嘴不留情,除了瑞王,连鸿云的面子也不给。
“鸿云,还记得吗?就在这个小院门口,那八岁的小孩推你的时候摔了屁股墩儿!”俞景然看见这小院就想起来楚星渊小时候的事。
“记得!那可不敢忘。我替主子爷买了外头刚出炉的桃酥,您还没吃一口呢就被他夺过去了,我去帮您抢,他就要推我,谁知身量太小把自己给摔着了,惹了您好一顿笑话呢。”鸿云与小时候的楚星渊结怨,虽然长大后不提了,但总还是记在心里,他看楚星渊,也像看着个弟弟一样。
“那桃酥洒了一地,把他吓哭了。星渊坐在地上哭喊‘我还没尝呢王爷,您不能先吃,您死了我怎么办啊’,我那会才明白过来,皇叔把他赐给我,是替我试毒来的。他那么的怕我死,也不知道如今肯不肯替我养老送终了。”俞景然感慨万千,他总觉得自己过的很苦,可是和才八岁就被人扔出去做“替死鬼”的小道童比起来,又觉得自己幸福多了,好歹自己八岁的时候已经可以带着鸿云开门立府了。
“呸呸呸,不说生死。不管以后怎么样,国师总会还在的,我也在的,昨儿咱们在无彰观,不也是和和气气的一家人吗?”鸿云跟着瑞王一起长大,后来又亲跟着拉扯了星渊,对这两个人都有着像对弟弟的疼爱。
“一家人好呀!对了,我瞧着永清那小孩有趣多了,赶明儿你替我去偷来咱们府上玩两天,也叫太常卿大人急上一急!”
俞景然思绪跳跃,说到无彰观想起永清又忽然高兴起来,起了坏点子要支使鸿云替他去办。
无彰观里熟睡的永清可不知道他此刻正被瑞王府里的贼惦记着呢。
第二天一早,永清就被师父叫醒了。楚星渊吩咐他收拾包袱,陪自己出去一趟。
原来是昨夜里楚星渊也做了一个梦,又梦见俞景然十几岁时的那一场场大病,梦里他总不见好,胸口还淌着血,吓得楚星渊从梦里惊醒,一夜未眠。好容易熬到天亮,楚星渊卜了一卦,坎为水,大凶之卦。楚星渊放心不下,一时无心顾虑其他,决定亲自去看看。
楚星渊吩咐人牵出来俞景然的两匹駽马,套了自己玄青色的车,携着还带着困意的永清和两个随侍下山去了,临走前还嘱咐了观里留守的弟子,要是有人来访,就悄悄派人去瑞王府送个信,对外只说是自己在闭关就行。
楚星渊心有所系,催人将马车赶得格外快些,颠得永清下车在瑞王府门口就吐了出来。
楚星渊到王府的时候才刚巳中时分,昨夜起了兴致逛园子的瑞王回去以后呼呼大睡,此刻还没起呢。守门的人去通报鸿云,鸿云一听赶紧亲自把人迎了进来。
是以瑞王殿下再次睡醒的时候,看见的还是楚星渊这张脸。
楚星渊就坐在床头守着他,把他的一只手双手握着捧在胸口。
“怎么我才刚念叨完,太常卿就来给我养老送终了?”楚星渊梦里还想着养老送终那回事,此刻没分清是梦还是真,看见楚星渊的苦瓜像就想笑,不着急调侃了他两句。
楚星渊看他这副样子,莫名来了一肚子气,手下暗暗用劲,掐了他一下。
“嘶,”瑞王殿下这下吃痛,方才明白过来是真不是梦,“哪儿来这么大气,一大早就来折腾我……”
“鸿云,他昨日也是一气儿睡到现在吗?”楚星渊并不着急回答瑞王,扭过头去询问鸿云。
“那倒不是,王爷昨天在您那里睡足了,晚上小憩了一会就不困了,领着我逛了好大一会园子,临到寅时才睡下的。算起来睡了六个时辰,并不算多。”
楚星渊这才放心下来,又伸手去探俞景然的额头,并不顾他的阻挠,手劲儿大得俞景然有些吃痛。
“我说你这小崽子一大早不念你的经,来我家折腾我干嘛?连我睡多久也要管,本王并不曾吃你无彰观的粮饷啊!”俞景然被他折腾得睡意全无,嘴上直抗议。
“你说永清好玩儿,我把永清捎来和你玩儿,这理由行吗?”楚星渊并不打算和他说实话,见他满嘴的不靠谱,自己也胡诌起来。
俞景然坐起身来果然看见正在屋里张望的小道童永清,乐得直咧嘴,只觉得自己想什么来什么,得意的很,于是说话又没谱起来:“行,永清送到了,本王很满意,国师大人回去吧!鸿云送客!”
俞景然是见楚星渊脸色仍然不好,存了和他逗趣儿的心思才这么说,却见楚星渊忽然认真起来。
“明早朝会过后,便是休沐,年后才要忙起来。我留下来,在家陪你过年好不好?”
楚星渊抬头望着俞景然,小心翼翼地问道。自从楚星渊回无彰观接了太常卿的位子以后,俞景然就刻意在大家面前和他疏远,有时候也在朝堂演出一些争执,生怕别人把太常卿和瑞王打为一派。
俞景然经他一提醒,方才想起是要过年的时候了,从他离家后,自己已经独自过了四个无甚滋味的年了。俞景然再望向小孩那蕴着雾气的眼里几乎要溢出来的期盼,心里软乎乎一滩水似的,暂时忘了那一派两派的筹谋,稀里糊涂就答应了。
楚星渊得了他的许可,立刻吩咐永清和两个随从跟着鸿云去偏院收拾,眼神里闪着得逞的喜悦。
俞景然这才明白,自己又被这小孩算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