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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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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云上半夜时爬起来洗了澡,然后倒头就睡。
第二天是周五,放学时间原本要比平时早一点,只是临近期末,初一年级数学教研组组长召集大家开了一个会,等到散会时,比平时离校的时间还要晚。
邵云上步行去地铁站。
周末,又还没完全脱离晚高峰,地铁里仍是拥挤不堪。邵云上单手拉着一个吊环,拼命稳着身体,还是时不时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
好不容易出了站,外面的天早已经黑了。
从地铁站出来,就是一阵热浪袭来。
真热。
看样子,今晚可能还是要下雨。
邵云上提着黑色的通勤包,顺着马路牙子,慢慢往家走。
从出站口到那边,还有好大一截路要走。走到半路,额上已经微微冒汗,等到了家,更是全身都是汗。
衬衣贴在后背上,裙摆裹住了小腿。
一直在家里照料着的红姨迎上来。
“太太,晚饭做好了,要现在吃吗?”裴先生昨晚才回来过,大概这半个月都不会再回这边,不需要等他。
邵云上揪了下衬衣后背,点头:“好。”
家里冷气很足,带着一身汗进来,立即起了一身鸡皮。
上楼换了身衣服,回到楼下,刚在餐桌边坐下,外面果然下起了雨。
和昨天差不多的阵仗,时不时还有雷和闪电。
邵云上很害怕这样的天气,总感觉很容易出车祸。
一个人默默地坐在餐桌边,没吃几口,邵云上就放下了筷子。
红姨略微有点不安。
“是今晚的饭菜不合胃口吗?”
对方年纪可以做她的母亲,这种小心翼翼的神色,让邵云上有点内疚。
“不是,很好吃,是我这几天胃不舒服。”
红姨脸上的不安中又多了一丝关切:“看过医生了吗?”
“看过了,没大碍。”
红姨“哦”了两声,终究不太放心:“明天我给你做点养胃的东西吃。这个胃病,可大可小,太太你可千万别太大意,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邵云上笑着点头:“嗯,谢谢红姨。”
邵云上上楼洗澡。
红姨目送她的背影上楼,暗中叹了口气。
红姨其实挺喜欢这位裴太太的。
性子是真的好,虽然不太爱笑,人却极是温和,从来不摆架子,说话温声细语的。
裴先生总不着家,也不见她有丝毫怨气,见着面时,照旧是嘘寒问暖。
要说是图裴先生的钱,也不像,她身上从来没见过那些贵得吓死人的首饰,衣服也就是很平常的那些,就连背的包都没怎么换过,两三个包轮流背,也不是什么牌子货。
不像以前那位王小姐,几乎每次见面都是一身新行头。
说起来那位王小姐倒也是和气的,只是红姨总觉得她那种和气,是居高临下的,让人有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人家总说裴先生很爱那位王小姐,爱到要死要活的,其实红姨真没这种感觉。
红姨在这里做了七八年,亲眼看着那位王小姐追着裴先生跑,巴巴贴着他。
裴先生天性冷淡,对谁都冷冷的,对那位王小姐也没好多少,就算两人都开始讨论婚事时,红姨也没从裴先生身上看到多少准新郎的喜悦。
反倒是王小姐去世后,裴先生好像突然爱上她,连现在这位裴太太,也和那位王小姐在某些角度,有着那么三四分相似。
红姨怀疑裴先生就是因为这一点点相似,才娶裴太太的。
可是他把人娶回家,又不好好对待,整天不着家,让裴太太独守空房。
孽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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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雨越下越急,道路上很快就是一层积水,整个世界都在风雨中飘摇。
沈筠喝了口酒,笑着调侃一直站在窗边的人。
“快站成化石了,我说裴总,您该不是借机耍赖吧。”
裴应许侧身站在窗边,好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过得好快,已经四年了。”
四年?
对,那件事的确已经过去了四年。
“不是你的错。”沈筠说。
想不到过了这么久,裴应许还这么耿耿于怀。
裴应许苦笑:“始终是因我而起的。”
沈筠一时无言。
毕竟是两条人命,但凡有一点人性的,都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裴应许这种反应,倒也是正常。
但是,该劝还得劝。
“那个……我是觉得,真的没必要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要换成我,内疚难过肯定会有,但是追根究底,也不是我的问题,对吧?咱总得学着往前看。所以裴总,你这心态真的不行。我说,你家那位不就是学心理学的,要不然让她开解开解你?”
本来一直平静的人略微冷下脸。
“不需要。”
好心当成驴肝肺!
“不需要?”沈筠一指前面的酒杯,“那行,那你快过来把酒喝了。你可都赖了两杯了,别以为我没心中没数。”
裴应许走过来,坐下,端起酒杯,一声不吭一口闷掉。
沈筠叫了一声好,帮他续上酒,敲了下桌面:“还有这杯,结了咱俩重新来。”
裴应许再次一饮而尽。
沈筠哈哈笑:“痛快人。”又把两人的酒杯都倒上酒。
这次倒没再急着喝。
沈筠往沙发背上一靠,双臂摊开,支在沙发扶手上,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懒散。
“想起件稀罕事。”
裴应许也靠到沙发上,神情淡漠。
“嗯?”
看他的表情,倒也不是十分好奇。
沈筠笑了笑,说:“前两天我跟我们公司新来的赵律师聊天,聊到他一个同门师弟。据老赵说,这人特厉害,特有才,以后肯定前途不可限量,可惜……英年早逝。听老赵说的去世时间,我当时就有点犯嘀咕,后面一问细节,还真对上了。你知道那个‘同门师弟’是谁吗?”
裴应许的表情仍然十分冷漠。
沈筠也没故意卖关子,直接揭晓了答案。
他压低声音,轻声道:“他就是思瑜撞死的那个。”
裴应许脸色微沉,默不作声。
“其实这还不算稀罕事。后面老赵给我看了他师弟的相片……”沈筠面露惊叹的表情,“那人和你长得好像。不骗你,真的好像,要是不熟悉的,说是你都有人信。名字都像,也带了个‘许’字,叫‘荣许’。”
裴应许愣怔了一下,猛地坐直身体,端起酒杯,一口喝光。
“我不想再提这件事。”
沈筠原本只是想分享一下稀罕事,没刺激裴应许的意思,看他脸色不太对,忙笑道:“行行,不提了。不过我说真的,应许你要不找个心理医生看看,那件事真不是你的责任。是思瑜她自己……”
后面的话,在裴应许的注视下自动消音。
沈筠叹了口气。
出事那晚,沈筠恰好就在现场。
沈筠嘴巴紧,一直对此事守口如瓶,因此关于那起车祸的起因,现在应该只有天知地知,他知裴应许知。
裴应许放不下,搞得他也跟着难受。
当初裴应许因为这件事,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差点儿就没了命,后面做了手术,醒过来以后,沈筠感觉得出,他内心里是有意回避那晚的事,对于车祸的细节,或者那位无辜枉死的赵律师师弟,他都不曾去了解过。
还有那晚他明明亲耳听裴应许说过“说句极端一点的话,我对她连最基本的生理冲动都没有”,结果王思瑜死后,他又表现得极其深情。
沈筠不知道这在心理学上叫什么,但是他觉得他好像能理解裴应许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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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时间尚早,裴应许忽然要离开。
他已经有几分醉意,沈筠不放心,拦了他一下。
“等雨小一点再走吧。”
裴应许坚持,沈筠没办法,只能放行。
裴应许带着一身酒气坐进车里。
司机发动汽车前,照例问了一句:“是回住处吗,裴先生?”
“回家。”裴应许闭着眼睛,看起来十分疲惫。
司机心中暗自惊讶。
昨天不是才回过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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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声吵得邵云上难以成眠,正烦躁着,听到外面红姨的说话声。
好像是裴应许回来了。
这么大雨,他怎么这个时候跑回来了?
邵云上掀被下床,系好睡衣的带子,随手理了下头发,打开卧室的门。
果然是裴应许回来了。
他应该是喝了很多的酒,隔着一段距离,都能闻到很浓的酒气。
邵云上走前,扶住裴应许。
“我去给先生煮碗醒酒汤吧。”
邵云上:“好,辛苦红姨了。”
红姨匆匆下楼去煮醒酒汤,邵云上扶着裴应许去他的卧室。
两人结婚已经有半年,裴应许从来没有碰过她,卧室也是分开的。
“我没事。”裴应许说。
邵云上可不敢相信他真的没事,只嘴上哄着他:“我知道,你先去床上休息。”
裴应许不肯休息,坚持要先去洗澡。
“等缓一下再去吧。”
“不用。”
裴应许十分执拗,怎么劝都不行,当着邵云上的面扯掉了衬衣,又要解皮带时,邵云上无奈叹气。
“好吧,你进去洗。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就叫我。”
醉成这样,邵云上是真不放心,一直到裴应许洗完澡,打开了浴室的门,她才长吁一口气,小心的将他扶到床上躺好。
红姨端了醒酒汤上来。
邵云上扶起裴应许,往他身后塞了个枕头,坐到床沿边,一口一口喂他。
醉酒的裴应许和平时一样安静,乖乖的喝了好几口,他抿起嘴唇。
“再喝一点。”
裴应许不肯。
看那表情,竟然还有一点孩子气,像个三岁的小孩似的。
邵云上像哄小孩了般往调羹上吹了口气,张着嘴“啊”了一声。
“乖啊,再喝一口,就一口。”
裴应许愣愣的看着她,松开紧抿的嘴唇。
邵云上趁机往里面塞了一口醒酒汤。
因为这小小的得逞,让她有一点点得意,不由弯了弯嘴角。
正要故技重施,再骗“裴三岁”喝一口,手腕忽地被紧紧攥住。
“许哥……”
碗被打落到床边的地毯上,邵云上低呼一声,天旋地转间,已经被裴应许压到床上。
带着酒气的吻落到唇上,急促,热烈,夺人呼吸。
邵云上本能地用手去推他,这时裴应许忽然松开她的嘴唇,略微抬起头,深深地看着她。
床头灯温暖的光线里,邵云上看到了曾经无比熟悉的眼神--可以将人燃烧的爱意。
“许哥……”推拒的手滑上裴应许的脸,纤细的手指从眉骨一路摩挲到嘴唇,“……我好想你。”
整个世界变得朦胧,吻再度落了下来。
雨还在下,疼痛那一瞬间,邵云上忍耐着没有出声,只紧紧地抱住让她疼痛的人。
外面的雨停了,室内也安静下来,只有两道深浅不一的喘息声交缠在一起。
邵云上出了一身的汗,半闭着眼睛抱着伏在她身上的人。
带着热意和酒气的呼吸落在她的颈侧,她在这种安静里,听到一句夹杂着痛苦的呢喃。
“……思瑜。”
含混不清的两个字,让邵云上陡的睁开眼睛。
她圆睁着眼睛,看着黯淡的天花板,嘴角微颤,带起一个模糊的笑容。
邵云上再度闭上眼睛。
泪从眼角一点点滚落,最后消失于雪白的枕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