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棣》华彦

5、第 5 章

　　第五章
　　因为秦愫哭到眼都肿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金光瑶和秦愫玩到月上中天才回到秦氏仙府碧霞苑。

　　毕竟是在秦氏地盘，为防万一，金光瑶也不再打地铺或者睡软榻，只能和衣跟秦愫睡一张床。哄了秦愫早早去睡，金光瑶独自一人在书桌前陷入沉思。

　　狼毫一挥，在三尺熟宣上写下一个大大的“金”字。

　　这个“金”，是阿娘和自己的执念。照秦愫所说，自己不过活了三十有五，成也是金，败也是金……

　　他知道，在金光善心中他永远都比不上金子轩的一根小脚趾头，但是，他还是幻想着，这个父亲给金子轩一百分的爱，也应该有一分能给自己吧。就为了这一分的怜悯，不管金光善让自己做到事情多蠢、多遭人恨，他都尽善尽美的完成。金光善觊觎阴虎符，他就举荐薛洋；金光善想当仙督，他就游走百家斡旋……只要能得到那一点点的肯定他就觉得值了！

　　谁曾想，连那一分都是他幻想的！

　　金光善可以拿他当狗看，反正这些年他也习惯了，只是，只是，他竟然还要侮辱阿娘！

　　秦愫说金光善不曾将阿娘放在心上，甚至百般侮辱的时候，他虽然笑容不坠，其实心里是不信的。他想，秦愫恨极了金光善，一定也想带着他恨金光善，也许还想借着他的手报复金光善……

　　可是，秦愫模仿着自己学金光善的语气说出那番话时，金光瑶的心沉到了谷底。

　　金光善虽然荒唐，但在世家女子前一向还算守礼，在江厌离等一众小辈面前还是人模狗样，断然不会在秦愫面前做出那般态度。但秦愫却能将他流连花丛时的语气模仿的如此之像，金光瑶不得不信，是自己让秦愫的魂魄得知了一切！

　　更何况，秦愫说出来瞭望台！

　　瞭望台啊，这个名字真好，真贴切。他虽然有了这般构思想法，但目前也只是想法，还不够成熟，连蓝曦臣都还未曾透露。但秦愫却毫不迟疑的说了出来，那样的笃定，那样的底气十足。金光瑶多问了几句，纵然秦愫前世囿于后院，没有参与瞭望台的建设，但就这几句，远比自己现今的想法要成熟的多。他不再怀疑，也无从怀疑。

　　还有云萍的观音庙。

　　知道他出身云萍，哪怕知道他出生在思诗轩并不算稀奇，但秦愫虽不知思诗轩，却说出他将阿娘所在的地方改成了观音庙，还用阿娘的模样铸了一座观音像。他虽然还没清理那个地方，但这个想法也是闪现在心头过，谁都不会想到他能有这么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想法，但秦愫知道，这必然不是撒谎，秦愫所说，皆是真话！

　　哈哈哈，真好笑，原来阿娘的执念，自己的豁出性命都只是笑话一场，那个高高在上的金宗主永远远在天边，从来都不愿做自己的父亲！

　　好极，好极！金光善，既然你视我如猪如狗，那我也不会敬你如天如父！

　　从此之后，为你做的每一件事，都会掺杂我的算计筹谋。放心，金麟台还是金子轩的，我不跟他抢，但是，在我与你断绝关系的时候，必然咬下你一大块肥肉，这是我应得的！孟诗之子孟瑶，决不再任你欺辱！

　　将那张纸放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在火盆里一点一点的化为灰烬，金光瑶终于勾起嘴角。

　　金子轩，看在你待我比你爹娘好的份上，我不会害你。但你能否坐稳金麟台，得看你自己的造化，兴许等你当上宗主之后，兰陵金氏就只剩下金麟台了……

　　看着笔下的那个“聂”字，金光瑶陷入沉思。

　　他对聂明玦，向来是感激大过怨怼。虽然因为金家修士和聂氏客卿的事情，聂明玦认定他是别有用心的小人，但他从未想过要对聂明玦下杀手。那到底是为何，自己会杀掉聂明玦呢？若只是为了滚下金麟台的事情，说实话，对他来说真不至于，他不是第一次滚楼梯，聂明玦是为数不多不轻看自己的人，这种事对别人来说是莫大的侮辱，但对他来说，还不至于为此杀掉聂明玦……

　　秦愫不知道，金光瑶也不知道，只能绞尽脑汁的去猜测。

　　他现在也没想到要杀金光善，若不是他侮辱阿娘……等等，侮辱阿娘！

　　他又想起秦愫所说，江澄在观音庙曾辱骂自己是“娼妓之子”，魏无羡好似很笃定的说娼妓之子是自己的逆鳞，莫非……

　　好，真好，好得很。

　　原来这个大义凌然的赤锋尊也会拿身份说事！

　　金光瑶猛地攥紧了拳头，若聂明玦真的也辱了阿娘，就算拼的永不超生，他也要聂明玦死！

　　既然这样，就别怪我。

　　阿愫喜欢牡丹，既然要带着她另立门户，不若就选在洛阳，想来牡丹不会比兰陵的差！

　　洛阳孟氏，听起来很不错！就是不知道，聂明玦瞧着自己在他家门口落地生根，会有什么想法！

　　聂明玦，我听你的话，不再为金光善卖命，就是不知你这回能活多久，不知你聂氏的刀灵会不会停歇。

　　阿愫让他防备聂怀桑，实则暗示杀掉聂明玦后也除掉聂怀桑。不过，此事不宜操之过急，若聂明玦一死聂怀桑便出事，任谁都能猜到里面有猫腻。怀桑，既然你聪颖过人，这次咱们就各逞心思，各凭本事，看看是你坐稳清河，还是我吞了不净世。我倒是想要瞧瞧你这个一问三不知到底有多么的手眼通天！

　　江澄此人素来不爱多管闲事，且照着他那脾气，得罪起人比聂明玦有过之而无不及，只要自己不对金子轩一家出手，他没理由跟自己为敌。至于脱离金氏分家产，身为江宗主的他没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干预……

　　至于魏无羡，确实爱多管闲事了些，但他为了温氏余孽困守夷陵，也自知为百家不容，只要江厌离不出事，他是绝不敢闹出什么是非。

　　不过，还是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万一他真的失控大杀四方，也必须能制住他。

　　一个薛洋还是不够的，对了，还有那莫玄羽。

　　莫玄羽仅凭残卷就能献舍魏无羡，想来在鬼道上也有些天赋，只要自己拿捏好尺度，不让他生出那种心思，想来他也能成为自己的助力。多一个人，总归多一分胜算！就算不能再造一个阴虎符，也不至于被魏无羡打得毫无还击之力。只要魏无羡失控，谁都救不了他，就算蓝忘机也不行。

　　悬腕提笔，再写出一个“秦”字。

　　秦愫已经完全倒向自己这边，秦苍业虽然长寿，但秦愫说他也是早早将宗主之位传给长子秦慎。

　　秦慎此人，城府尚可。但这么些天的交谈，也让金光瑶多少了解了秦慎的真实想法。他绝对不会像秦苍业一般忠诚于金光善！

　　这便好，秦氏三兄弟虽然时有争吵，但却齐心的很，尤其对秦愫宠爱非常，只要秦愫出面，就算秦慎不表态，也会在暗地里支持自己。何况还有秦夫人，她现在非常清楚自己与秦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脱离金光善，对秦愫最为有利，她没有退路，只能支持自己！

　　还有秦愫，虽说她心机智谋全都不行，但她也有自己的优势，一个她觉得平常却在这个世界极不平常的优势！

　　当他问秦愫还有何心愿之时，秦愫说要自己支持她开一个甜品店。这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但金光瑶还是心中一动。

　　秦愫她，虽然嘴上说要讹自己一辈子，却打心眼里瞧不上依附男人而活的女子了。她自立，自强，坚信靠着自己也能在这个世界活得很好，自己对她来说是靠山，是合伙人，是兄长，却不是唯一的依靠。

　　这很好，真的很好。多活了一世，在所谓平等开放的未来走了一遭，她的眼界和见识远远超过那些世家仙子。她所学的那门“历史”，虽然对她没什么大用处，但只是寥寥几句，却让自己醍醐灌顶。对秦愫来说的纸上谈兵，对自己来说则是前人之鉴，是天赐的灵感，若要做仙督，就需要秦愫脑中的知识！

　　如今的秦愫，对他而言，不输男子。

　　放眼玄门，哪怕是让金光善恐惧的金夫人，还是依附金光善而活，她的地位和尊荣，全部来自金光善，若是有一天金光善真的翻脸不认人，她也只能认命。还有特立独行的紫蜘蛛，不也是为莲花坞为江枫眠丢了性命，所谓的虞夫人，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但是秦愫，从此她只是秦愫！某秦氏，某夫人，只会让她嗤之以鼻。

　　她也不是锋芒毕露，她也是深谙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法则，她学会了伪装，学会了衡量利弊。给自己纳妾，是她向这个世界规则的妥协，但这一步妥协却让她成为实际的得利人。不论孩子是谁生的，她都是嫡母，哪怕把孩子抱过来自己养旁人也说不出什么。生恩不及养恩大，只要从小养，不怕孩子不跟她一心。

　　这样的秦愫，能成为他坚实的同盟。

　　缺少心机，智谋不够，那又如何！这些自己都可以教，只要秦愫用心学，掌控内院不成问题，若她再勤于修炼，或许，玄门还能出第二个蓝翼。

　　蓝……

　　蓝曦臣……

　　那一抹皎洁孤寒的月光啊，是他给了自己希望，也是他让自己深深绝望，绝望到不想再活下去……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还是不要让阿愫知道自己又对蓝曦臣心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