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棣》华彦

1、第 1 章

　　第一章
　　暮色已降，碎星如银，偶尔传来几声蝉鸣蛙叫，虽不安静但也不吵人。
　　金光瑶立在水榭边，心绪繁杂，有激动，有无奈，有期盼，却只能收敛心思，静静等待秦愫前来赴约。
　　想着计划着的事情，金光瑶是有些愧疚的，但他不得不这么做。
　　虽然与秦愫已经订婚，但他仍旧放不下心来。秦夫人对这件婚事颇有抵触，秦苍业败于秦愫的非君不嫁，加上自己郑重承诺此生只娶秦愫一人才咬牙答应，但秦夫人，仍就是最大的变数。虽未明言，但金光瑶能察觉出她不赞同这门婚事。
　　不管她是手段过人，还是秦苍业一往情深，秦府内院只有她一个女主人是事实，且她诞育三子一女，在秦氏地位稳如泰山，若她极力反对，难保秦苍业不会因枕头风而反悔。若退婚，为保秦愫名节，只能把脏水都泼到他身上，反正金光善不会为他出头。金夫人是秦夫人的姨表姐，虽然二人走动不频繁，但仍旧会站在她那边……
　　为保万无一失，只能将生米煮成熟饭。终归他也是爱极了秦愫，今生定然不会负她。
　　簌簌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金光瑶含笑回身，却在看清来人后笑容凝滞了一下。来人不是秦愫，而是秦愫的贴身侍女红莲。
　　红莲对他福了福身道：“让敛芳尊久等了，小姐那里出了点事情，今日不能来赴约了。”
　　金光瑶心头一紧，莫不是秦夫人生事了？他忧心道：“阿愫出什么事了？可还好？”
　　红莲笑道：“敛芳尊不必担心，小姐没有大碍。都怪二少爷，今日与大少爷三少爷吵嘴后将他们的冰瓜都送给了小姐，小姐贪凉多吃了几块，用晚膳时便不舒服了……”
　　金光瑶蹙眉道：“可曾请了大夫？阿愫可还难受？”
　　红莲道：“小姐吃过药了，但还是有些腹痛，不过并无大碍，敛芳尊放心便是，误不了你们大婚！”说到最后隐隐有几分调笑之意，只当他思念秦愫的紧。
　　金光瑶配合的红了脸，道：“那就劳烦红莲姐姐照顾阿愫，我明日再去看她。”
　　红莲道：“敛芳尊忘了，成婚前新人不可相见的，也不过半个月，你就能与小姐日日相见，何必急于一时。可别落了别人口实。”
　　金光瑶道：“多谢红莲姐提醒，我只是……”
　　意犹未尽，更让人浮想联翩，红莲咯咯的笑了两声，与他说了秦愫的近况，金光瑶得知秦夫人并无过激反应，才略略放下心来。
　　想必，她也得挂念着女儿的名声，不管因何退婚，秦愫那里也落不得好。

　　金光瑶是“路过”乐陵，自然不能久待，秦愫又两三天好不了，只能按下那个念头，等到大婚。
　　幸而半月的时间一晃而过，秦苍业夫妇带着秦愫入住金麟台。
　　虽然都是仙门中人，但若去乐陵迎亲，仆从们无力御剑，车马太过耗时，为不误吉时，金秦两家商议后让金光瑶在金麟台别院迎亲，而后花轿绕兰陵城走半圈再回新房举行仪式。
　　一切即将尘埃落定，不会再生变数了，金光瑶如是想，心情也轻松了不少，只待明日迎娶自己的新娘。
　　正准备宽衣入睡，就听见“扣扣”的敲门声响起，疑惑的打开门，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妇人走了进来，正是那秦夫人。
　　金光瑶的心头一紧，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秦夫人示意他关门，而后对他跪了下去。
　　金光瑶猝不及防，也顾不得男女大防，赶紧上前试图扶她起来，急道：“您可是折煞我了……”
　　秦夫人挣扎着死活不起身，流着眼泪哀求道：“敛芳尊，求求你，你退婚吧，你不能跟阿愫成亲！”
　　强忍下心头不悦，金光瑶诚恳道：“岳母，我会好好待阿愫，决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您放心……”
　　秦夫人一边哭一边摇头，一句都听不进去，只是一个劲的重复他们不能成亲。
　　饶是金光瑶脾气再好，也受不了这种无理取闹，但顾念着她长辈的身份仍是给她讲道理：“岳母，阿愫是个女孩子，现在退婚的话不知道会传出来多难听的话，您就算不为我着想，也该为阿愫想想。我虽然出身不高，但对阿愫却是十分的真心，您到底对我哪里不满意，我改行吗？”
　　秦夫人仍是流泪不止，哆嗦了半天，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颤声道：“敛芳尊，我知道你是好人，但你真的不能娶阿愫啊，阿愫，阿愫她，她是你的亲妹妹啊！”
　　“您，您说什么？”
　　什么叫晴天霹雳？不是在思诗轩中被人欺侮，不是在金麟台上被人踹下去，不是霸下迎面劈来……秦夫人这一句轻飘飘的话才让他生出透骨的绝望。
　　“您，您骗我的吧，不，我不信，您是为了让我退婚骗我的吧！”金光瑶踉跄几步，跌坐在地上。
　　秦夫人豁出去了，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原来她与金夫人关系极好，秦苍业外出时便经常到金麟台与表姐聊天，夜宿金麟台也是常事。但就在某一次夜宿中，她被醉酒的金光善强迫了，这才有了秦愫。她怕秦苍业找金光善拼命，将此事隐瞒了十多年，若非秦苍业相陪，她绝对不上金麟台。只是，谁曾想，秦愫竟对金光瑶一往情深，要死要活吵着闹着要嫁他。秦苍业怕秦愫真的做傻事，也见金光瑶是个有本事的，便答应了这门亲事。她想阻止，却不能对秦苍业坦白，只盼着秦愫能回心转意，可是秦愫却仍旧痴心不改，她胆小，她怕事，她盼着老天开眼……
　　但是，直到今天，老天也没降下神迹……
　　她不能心存侥幸了，只盼着金光瑶足智多谋，能退了这门亲事。
　　“敛芳尊我求你，你娶阿愫是□□啊，我求求你，你退婚好不好……”
　　“就当我欠了你的，下辈子我做牛做马报答你！”
　　“我真的没办法了，这事不能让老爷知道，我是真的没办法……”
　　看着这个梨花带雨的女人，金光瑶忍无可忍悲切道：“你没有办法，我就有办法了？”
　　秦夫人激动道：“你一定有办法的，你连温若寒都能杀死，一定有办法退婚的……”
　　金光瑶略带哭腔道：“这比杀温若寒难多了！”
　　秦夫人还是哭：“我知道这样对不起你，但是，但是……”
　　秦夫人半天都没“但是”出来，门却突然被推开，二人都吓了一跳。
　　看清来人，二人更是恐慌。
　　秦愫面无血色，双目无神的关上门，身形不稳的走到秦夫人面前，直勾勾的盯着她。
　　秦夫人惊恐的看着秦愫，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阿愫……”金光瑶颤声轻唤秦愫的名字，这一声仿佛唤回了秦愫的神智，秦愫看了他半天，转头看向秦夫人，声音轻颤却坚定道：“必须成亲，必须成亲！”
　　“阿愫，你们是亲兄妹啊！”秦夫人拉着秦愫的手惊恐道。
　　秦愫晃了晃脑袋，道：“人之始祖，伏羲女娲也是兄妹……”
　　秦愫人哭道：“可他们只是传说啊……”
　　秦愫尖声道：“那你让我们怎么办？明天就是大婚，你让他退婚可能吗？用什么理由退婚？他移情别恋？我品行败坏？还是实话实说我们是亲兄妹？！娘啊，这可能吗？！”
　　秦愫一阵哆嗦后，接着道：“如果退婚，阿爹和金光善就不会起疑？娘啊，酒后乱性是骗人的，金光善会想起来的，到时候他会怎么做？瑶哥是他的儿子，他是怎么对瑶哥的？他要是知道了我的身世，能放过我？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天真啊！到时候，瑶哥，你，我，阿爹，谁都活不成！你就算不为我想，也得为秦氏和哥哥们着想！听我的，把这件事烂到肚子里，带进棺材里，谁都别说，除了咱们三个，谁都不能再听到一句半句的！”
　　“可是阿愫，你们终归……”
　　“我们只成亲行不行！”秦愫低声咆哮，眼泪扑簌簌的流了下来。“我们只拜堂，只拜堂，连交杯酒都不喝，行不行……阿娘，你别逼我，也别逼他，我们只是相爱了，我们两个没有做错什么啊！”
　　秦夫人一边哭一边道：“可是这样，你这一辈子就毁了啊！”
　　“我这一辈子早就毁了！”秦愫激动起来，眼见她要提高声音，金光瑶赶紧按住她的肩膀，让她镇静下来。
　　秦愫缓了半天，捂着脸哭道：“你为什么不早说，我们并不是私相授受，我们从未有过越礼之举，三媒六聘，问名纳吉，这么长时间你为什么不说！哪怕告诉我，告诉他，都不会这样啊！”
　　秦夫人只是哭：“我不敢，我不敢啊！你爹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会跟金光善拼命的！”
　　金光瑶越听越心寒，秦苍业连跟金光善拼命都敢，他若退了婚，秦苍业还不砍死他！
　　秦愫哽咽道：“所以不能让阿爹知道，必须成亲，阿娘，必须成亲！他也是我哥，不会欺负我的，瑶哥不会欺负我的……别哭了，听到了没有，别哭了！我心烦！”
　　秦夫人还是小声啜泣，秦愫就着金光瑶的胳膊慢慢站了起来，自言自语道：“我得回去睡觉了，明天要折腾一天，我得睡觉，对，我得回去睡觉，睡一觉就好了，我只要睡一觉就好了……”
　　“阿愫！”金光瑶担心极了，秦愫的明显不对劲。
　　秦愫面容扭曲的看着他，神神叨叨：“你也快睡觉，明天我有盖头，你没有，别给人看出来，啊，别给人看出来了……”
　　“阿娘，走，走啊！”
　　秦夫人抹了一把眼泪，扶着秦愫趁着夜色回到自己住处。金光瑶愣在房里，连出门相送都没有。
　　待回过神来，已是子时，金光瑶关好房门，连鞋子都没脱，用被子把自己包了个严严实实，拽着被角无声无息的流眼泪。
　　真是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