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情待放》岁寻

1、初遇

　　顾兮将白色的行李箱合上，拎了拎，轻飘飘的，里面只有少量的衣服和书本。
　　她没有太多要带的东西，老房子里的一切都已经蒙上了白布，能带走的都在行李箱里，带不走的也全都离开了她。

　　奶奶坐在轮椅上，眼神依旧空洞地看着地面，仿佛对周围发生的变化毫无感知。

　　顾兮走到她面前，半蹲下来，握着奶奶的手，一双点漆似的黑眼睛明亮，却带着化不开的离愁别绪。

　　“奶奶，我们要走了。”

　　这么近的距离，奶奶肯定听到了，但患阿尔茨海默症多年的她还是跟以往一样，没什么反应。

　　顾兮将头抵在奶奶盖了毯子的膝头，静静地和她待了一会后，站起来，推着轮椅坐电梯下楼。

　　合上门的那一刻，顾兮最后看了一眼这间承载了她短暂快乐回忆的老房子，试图将每个细节都在脑海里。

　　老房子是七十年代建筑，去年才改造增加了电梯，但小区老旧停车位规划得乱七八糟，加上还在正月里，走亲访友的车辆占满了位置，外面的车子开不进来了。

　　顾兮推着轮椅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来接她的张叔已经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了。
　　张叔上前去接行李箱。

　　“顾小姐，就只有一个箱子吗？”
　　顾兮点点头：“我没有太多要带的东西。”
　　张叔单手将箱子塞进了后备箱：“疗养院的车也来了，就在小区门口。你林爷爷帮你联系的这家疗养院是A市最好的，服务设施先进便捷，护工也都很有责任心，奶奶住过去能得到最好的照顾，也不用你一个小孩子忙里忙外了。你去了林家就能一门心思放在学习上了，再过一年多就要高考了吧？”

　　顾兮微微点头说了“谢谢”之后，问道：“我能先陪我奶奶去疗养院吗？让我自己认认路。”

　　张叔愣了一下，想到出来前林老爷子嘱咐他说尽量多照顾顾小姐的心情，便立刻露出和善的笑容：“当然没问题啊，我去跟疗养院的人说一声。”

　　顾兮推着奶奶的轮椅上了疗养院的车。
　　一路上，顾兮都握着奶奶的手，想要将她冰冷的手捂热。
　　车窗外光秃秃的梧桐树一棵棵从她的眼前划过，她看着老房子越来越远，直到一个转弯后，彻底消失不见。

　　到了疗养院，顾兮发现这儿的环境的确很好。
　　张叔说得不错，这间疗养院的环境和设备都是顶级的，入门就是花园广场，池塘假山的造景仿照着苏州园林的设计，水质比景区都要干净，即便在冬天也没有凋零和衰败的感觉。

　　没有杂物垃圾，以小见大，可见疗养院的管理严谨认真。

　　广场上到处都是练剑练、打太极和下棋的老年人，他们看上去幸福又惬意。

　　她推着奶奶到了房间里。
　　奶奶的房间是朝南的套间，独立卫生间干湿分离，还有二十四小时的医疗陪护。
　　因为比邻着温泉山，浴室里直接连接温泉水，可以泡浴。
　　每日的三餐也是按照老年人的需求配备，特殊人群还可以定制餐食。

　　顾兮大致看了一下，奶奶住在这里确实比跟她生活在老房子里要好许多。
　　越是这样，她心里的负担越重。
　　林家对她和奶奶太好，她不知道将来能不能回报这份恩情。

　　里里外外地收拾了一遍，将奶奶所有的行李放好，顾兮把奶奶平日里要用的东西摆在醒目的位置。

　　安顿好奶奶，顾兮又跟她说了一会儿悄悄话，帮奶奶整理了一下头发，走之前很认真地跟照顾奶奶的护工说：“我奶奶就拜托您了。”
　　说完之后深深鞠了一躬。

　　从疗养院出来，张叔帮她开车门。
　　“顾小姐，咱们现在出发去林家吧？”
　　顾兮跟张叔说：“您叫我顾兮就行了。”

　　张叔点头应了一声，上车后看顾兮似乎有点紧绷，便笑呵呵地跟她说：
　　“顾兮小姐您别太拘束了，林家人都很好的。我在林家干了二十多年，林家从来没苛待过我，逢年过节的还总多发些奖金什么的。林老爷子为人正派，林先生和林太太也都是体面人，还有一个跟你差不多岁数的林小姐……”

　　说到这位林小姐，张叔顿了一下，才说：“林小姐之前挺乖的，这两年可能是叛逆期吧，脾气不是很好……顾兮小姐你到时候多担待些。“

　　顾兮温顺地点点头，笑了笑：“我明白的，谢谢张叔。”

　　坐在林家的车里，一路上，顾兮都安静地看着车外。
　　她即将去往的林家，对她而言是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从今天起，她要面对陌生的人，进入到完全不熟悉的生活之中。
　　不免有些忐忑。

　　所有的起因，是因为她爷爷突然的过世。

　　上个月爷爷早上晨起去遛弯的时候，被一个酒驾的司机撞倒了，当时就没了意识。
　　那个司机怕担责，没有将顾爷爷送去医院急救，而是挪到了旁边的绿化带里，随后驾车逃逸，导致爷爷错过了最佳抢救的时间。

　　那天早上顾兮起床后，见爷爷没有像以往一样遛弯回来带着她最爱吃的豆腐脑，招呼她赶紧洗漱吃饭。
　　家里空荡荡的，顾兮给爷爷打电话，发现爷爷的手机落在家里没带。

　　爷爷失眠挺严重的，早上都会出去走走，偶尔围观棋友下棋，的确也有晚回来的时候。
　　可那天，顾兮心里隐约有些不好的感觉。
　　但因为有期末考试，她没时间想太多。

　　顾兮草草煮了点面条，照顾奶奶吃完，拜托邻居王阿姨帮忙先照看一下奶奶，她就匆匆去学校了。
　　第一场考语文，卷子的正面刚做完，顾兮看到班主任快步走到门口，让监考老师出来一下。

　　在跟监考老师说话的时候，班主任全程都在看着她。
　　顾兮心里一咯噔，手里的笔停住了。

　　她看到监考老师回眸，跟班主任一块儿看向她，随后慢慢走过来，脸上带着一些悲悯的情绪，在她桌上点了点，轻声道：“顾兮，你来。”

　　跟着监考老师走到安静的走廊，班主任将她带到无人的楼梯口，张口说了句什么，顾兮听到了半句，随后耳朵一阵尖锐的耳鸣，全世界只剩下她自己心脏起起落落的噗通声……

　　她跟着班主任到了办公室里，有一男一女两位穿着警服的警察坐在沙发上，似乎在等她。
　　女警问顾兮：“顾兮同学是吗？顾正生是你爷爷？”
　　顾兮点了点头。

　　女警看着眼前这么点儿年纪的小姑娘，来之前走访邻里的时候多少听闻了她的身世，心里有些不落忍，她语调尽量温柔地跟她说：“你爷爷出了点事情，你现在得跟我们去一趟警局。”

　　顾兮清冷的眸子抬起来，蒙着一层发亮的泪意，看向女警：“我爷爷还活着吗？”

　　这漂亮又懂事的小女孩让女警心里生出怜悯，手轻轻放在她的肩膀上将她揽过来：“你过来，我慢慢跟你说。”

　　肇事司机不到二十四小时就被抓获了。
　　过完十八岁生日没多久的顾兮，抱着爷爷的骨灰在火葬场坐了一下午。

　　爷爷所有的后事都是她一边考试一边打点的。
　　林家爷爷也是在葬礼上遇见的。

　　由于疗养院在近郊，车子开了将近一小时才到林家的别墅。

　　林家家底殷实，别墅在城市南边最好的位置。
　　别墅区有最先进的安保系统，偏日式风格的庭院，入眼的岩石青苔古朴高雅，还有极有意境的枯山水造景。

　　顾兮看见这儿有泳池，有庭院，甚至还有直升机坪。
　　她在张叔的身后，收回了目光，穿过庭院往里走。

　　一路上张叔又简单地讲了一下林家的情况，最后再次提起林家的女儿。

　　张叔虽然才跟顾兮接触了两三回，但看得出顾兮是个听话又懂事的好孩子，忍不住提醒了两句：“林小姐比你小一岁，人倒是不坏，但脾气可能有些大。加上这段日子她跟林先生还有林太太的关系有些紧张，你尽量躲着一些。”

　　顾兮笑着点点头：“我会注意的，谢谢你张叔。”
　　其实不必张叔提醒，她本来就是借宿在林家，自然不会去招惹主人家的孩子。

　　顾兮跟张叔才到林家客厅的大门前，就听到里面传出来激烈的争执声。

　　先是男人怒气冲冲地高声骂道：“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让你去补习班，你补到哪儿去了？补到游戏厅去了？！你这辈子就想这么混下去吗？”

　　紧接着一个少女的声音带着几分讥讽，丝毫不落下风地怼回去：“混着也比你出尔反尔的好。”

　　“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啊？为你好我还错了不成？！“
　　“为我好啊？好不好得我说得算。”

　　顾兮听出来了，这是林叔叔和那位一直被提点要小心的坏脾气林小姐在吵架。

　　林培明被女儿林莜气得额头上爆出一根青筋：“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出去别说是我和你妈的孩子！这么没家教都是跟你那帮狐朋狗友们学的！混账东西！”

　　林莜眼角血红，盯着她爸爸，扬着下巴挑衅道：“我还有更混账的，你想见识见识吗？”
　　说完她冷笑一声，抓起林培明最喜欢一个价值不菲的烟灰缸，对着墙狠狠砸上去。

　　顾兮和张叔站在玄关处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屋，烟灰缸砸在顾兮脸边的墙上，顿时四分五裂。
　　烟灰缸炸出来的一小片碎片冲着顾兮的眼睛扎过来。
　　顾兮心里一惊，碎片已经擦着她的眉毛飞过，留下一道血口。

　　林培明回头，正好露出林莜带着怒意的脸。

　　林莜黑色的中长发因为这一场针锋相对有些凌乱，单薄的身子似乎有无尽的能量，仿佛一只愤怒的小兽。

　　愤怒，让她漂亮的脸看上去极不好惹，明亮的眼睛带着不解和敌意正在观察陌生的顾兮。

　　多年后顾兮回忆起这一幕，她跟林莜的第一次见面，是带着鲜血的味道和隐隐跳动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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