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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穷人无六亲 ...

  •   如果不是孟老二和俩儿子拼死拼活拦着,孟二娘这会已去找神婆来祛邪了。

      念姐儿被鬼附身了,是她此刻唯一的念头。

      等看念姐儿一边平静喝着茶水一边说着要活命必须离开的胡话,孟老二也动摇了,兴许婆娘是对的,念姐儿是疯了。

      孔念念眨眨大而空洞的眼睛,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们都当自己是个疯子。

      “到你们田里弄些土来,深层的浅层的都弄点。”

      机灵的孟皓留了他哥继续拦着爹娘,一溜烟跑了去又很快用下摆盛了一包土,跑了回来。

      在孔念念冷静指挥下,孟皓把泥放进少量的水里,沥了道烧干,端来一瞧,锅底果然沉淀着一些白白的颗粒。

      心里咯噔一下,孟老二拿手指沾了尝了尝。

      咸的!

      看着孟老二暗沉下来的脸色,其他三人这才发觉兹事体大。

      半晌,孟老二眼角绽出一颗浑浊的泪花,轻轻叹息道:“姐儿说的对,这地是种不了了。”

      “啥?”想到前些日子几乎花光了家里的全部积蓄,才买了种子种下地,孟二娘头晕目眩,差点栽倒,被一脸凝重的孟磊赶忙扶了住。

      孟皓不太明白,眨巴着大眼睛问道:“怎么种不了了?”

      孔念念没心情教娃,径直道:“那就想想该去哪吧。”

      一家人没了吃饭的胃口,孟老二和孟磊都是个果断干脆人,很快达成搬家的共识,孟二娘虽然舍不得住了多年的家,但还算是个明白人,搂着孟皓长吁短叹了一番,就开始盘算着带哪些家什走了。

      孔念念暗暗松了口气,本以为会费点功夫,想不到还算顺利。

      孟老二是个实在人,很快把周边的几户邻居都叫到了一处,一五一十把情况都说了。

      “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嘛!呜呜呜,还不如当时让大水淹死我算了!”

      “我家代代在这里种地,除了这儿,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啊!”

      “我们家不走,要死也死在这,再说了,庄稼兴许能种活呢。”

      ……

      任凭外间嘈闹,孔念念还是面无表情的吃着早饭,旁的人生死对她来说一点都不相干。

      想活的不想活的,路都是自己选的。

      因为家里唯一的牛之前被大水冲走了,搬家只能用手推车,可想带走的东西又不少,孟二娘愁得不行。

      “娘,我们不可能把所有的都带走,捡重要的带走。”孟磊沉定的眸光不自觉的移向还在继续吃着红薯和土豆的念姐儿。

      眼前这人不一样了,相处多年,他太熟悉念姐儿的一举一动,这个之前莫名冷静,现在大口大口吃着东西的全然是另一个人。

      经历失去了娘亲和眼睛的巨变,哪有人不会变的,他自我宽慰,不再多想,决定把手推车安置一番,好推着念姐儿上路。

      一番讨论,有两户人家决定和他们一起离开。

      毕竟离家别乡,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站在土坡上远眺着自家泥瓦房,高高低低的身影或背着包裹干粮,或抱着牲畜物件,无不是泪湿衣襟,连懵懵懂懂的幼儿也受到感染,抽抽搭搭起来,除了那在推车上已然熟睡的人儿。

      鸡鸣时分的苦水镇,天才刚亮,路上还没多少行人,大槐树下的早点铺子已经支棱起来,铺子外的豆花、豆浆咕噜噜煮的喷喷香,一个微胖不高的身影娴熟的做了一炉烧饼,再起一个滚油锅,不一会就往外夹出一根根金黄色的油果儿。

      “爹,爹。”忽然,一个梳着根长辫子的小姑娘从街边转角冲了过来,飞快的像支箭一样。

      听到小女儿熟悉的叫唤声,牛平昌慢悠悠抬起头,拖长了尾音道:“福丫,你咋来了?”

      福丫跑的小脸红扑扑,抽了个油果子就嘎吱嘎吱咬了两口,含糊的回道:“娘让你回趟家,家里来人了。”

      天下间怕老婆的牛平昌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他忙留了女儿看铺子,急巴巴赶回去。

      一进门,就吓了一跳。

      虽然多年没见,但眼前有些局促不安、面容憔悴的妇人不正是自己的亲妹妹大妞么。

      孟老二是独子,几个叔父当年因分家闹得不可开交,早不知道跑哪去了,孟二娘想了一圈,没什么好的去处,就只能带着家人来投奔自家亲哥了。

      牛平昌想起那年带着妹妹逃难来到苦水镇,但因为养活不了妹妹,只能让人领了去,一直抱憾至今,如今找了来,感慨万分。

      堂屋天井下,牛许氏冷冷看着兄妹俩上演了场抱头痛哭的大戏,嫌弃的目光从老实巴交的孟老二脸上又转向了脸盘周正、高大结实的孟磊和皮肤白皙、一脸稚气的孟磊。

      一时间,没生出儿子的苦楚和不甘涌上心头。

      想她当年也曾是苦水镇的一朵花,是父母捧在手心养大的娇娇女,这个看不中那个看不上,千挑万选了从外乡逃难来的牛平昌,图的就是他上没有公婆好孝敬,下没有弟妹要抚养,踏实勤快,人好拿捏,可嫁给牛平昌后,一口气生了三个闺女,之后无论求神拜佛,还是吃求子药,愣是没再生养,因而没少被街坊邻居嘲笑。

      如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姑子,却有两个样貌不俗的儿子,怎不让她气闷。

      再一听说是来投奔他们的,越发气的七窍生烟。

      这气性真大,看样子这儿也不是可留之地,孔念念暗道,她一直蜷缩在手推车上,又被孟磊、孟皓挡着,是以没让牛许氏瞧见。

      抹干眼泪,牛平昌看着老实憨厚的妹婿,略感安慰,而两个外甥也是越看越喜欢,听妹妹说了困境,刚想拍胸脯让他们住下,就听到自家婆娘的一声咳嗽,顿时心一惊。

      都怪他见了妹妹太激动,忘乎所以,差点忘了这个家不是自己说了算,眼神霎时暗淡了下来,两眼巴巴的望着牛许氏。

      牛许氏装模作样的关怀了一番,话锋一转,倒起了苦水,从抚养三个女儿负担重,说到瓦房年久失修,转而当着众人数落起牛平昌挣不了几个钱,养活不了家小,全靠她娘家兄弟贴补接济些。

      “妹妹不知,这日子真当是快过不下去了。”她边说边抹泪,弄得孟二娘既尴尬又愧疚,牛平昌也是目瞪口呆,不知所措,连孟老二都窘迫的想找条缝钻进去。

      “哥,这里咱们不该来啊。”孟皓说完抿紧了薄唇,握紧了双拳。

      孟磊长眉紧皱,心中自嘲,果然验证了那句话,穷人无六亲啊,也罢,自己有手有脚,只要肯干,哪都能带着爹娘、虎子和念姐儿活下去。

      这般想定,他定定看着牛许氏,先向牛平昌施了一礼,不卑不亢道:“都说娘舅大过天,我和弟弟一直都说要来见见舅舅,今日爹娘带我们来只是想认个门,了了我们的夙愿,未曾想过叨扰,既然见了舅舅、舅母,阿爹,阿娘,小皓,念姐儿,我们也该走了。”

      “啊,”不理会牛许氏频频甩来的眼刀子,牛平昌壮着胆子难过道:“怎么也留下吃个午饭吧。”

      孟磊朝着他笑了笑,安慰道:“舅舅莫急,待我们先去寻个地落脚,安顿好,之后再登门拜访。”

      他们庄稼人不太会说场面话,但儿子这番话说的有礼有节,让孟老二和孟二娘找回了几分颜面,越发念起女先生的好来。

      出了牛家大门,四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走了没多久,牛平昌就追了上来,呼哧呼哧的塞了一大摞烧饼、油果子给妹夫,又红着眼对着妹妹孟二娘说了句哥对不起你,就跑了。

      对这样的结果,孔念念倒不意外,这个世道想自保都不容易,何况要照顾这么大家子。

      她咬了口烧饼,又尝了口油果子,满意的眯起了眼睛,听他们议论了好半天该去哪落脚,却没个头绪,淡淡开口道:“有钱就租房,没钱就先去道观寺庙借住两天。”

      她的判断再次准确,这年头确实只有道观寺庙有多余的瓦给他们遮头,镇子的西北角有一道观,观主愿意收留他们住几日,直到他们找到住处。

      孟二娘很是感激,主动提出给道观弟子们浆洗衣物作为回报。

      于是一家子就这样在道观里暂时住下了。

      夜晚万籁俱寂,累的不行的孟皓已经打起了小呼噜,孟磊却了无睡意,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白日里舅母不屑的神情和爹娘窘迫的面容。

      给滚到一角的孟皓盖好被子,他走了出去。

      道观里很安静,四处挂着的灯笼火烛,将一切映照的虚虚实实。

      短短几日,经历了失去家园和土地,经历了风餐露宿和亲人的抛弃,孟磊忽然想起女先生曾捧着清茶、望着天边哼唱的那首曲子。

      “不变的你伫立在茫茫的尘世中,

      聪明的孩子提着易碎的灯笼。

      潇洒的你将心事化尽尘缘中,

      孤独的孩子你是造物的恩宠。”

      不知背井离乡的女先生与此刻的自己是不是同一种心境,他随即暗暗发誓,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要照顾好家人们,特别是念姐儿。

      “你在想什么?”身后骤然响起一个熟悉却又显得陌生的清冷嗓音。

      他转头望去,就见少女汲着他买的布鞋,如常人般,款款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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