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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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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石路段终于结束,车子驶上平坦的水泥路。
何荣晟还震惊于刚才娄越那异乎寻常的柔和语气里,忽然又听这位娄队长说:“忘了请教一点,何警员,借尸还魂多数用的是尸体,患者A 的情况可能用一些其他迷信说法更合适,可惜我不太懂。”
语气又恢复了原来的冷淡,好像刚才那点柔和全都是空花泡影。何荣晟还正要好好琢磨这点小古怪,就听冉喻问:“那你说的那位元琼,他会愿意告诉我这些事情吗?”
“他觉得你投缘就会说。”娄越说,“等会儿你俩过去,我和向副就不去了,他烦我。”
又开始了。这次何荣晟精准地捕捉到了异样。他发现娄越跟其他人说话的时候,尽管还算礼貌,但多半是冷淡甚至有些倨傲的,可跟冉喻说话时,却总有些微妙的不同。似乎是距离感更淡,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想要亲近些的愿望。
可这又怎么可能?他俩之前也不认识啊——而且这俩人似乎都没注意到这一点。
车在路边停稳后,何荣晟和冉喻一起下车时,仍在苦思冥想。
他扯扯冉喻的袖子,问:“你之前见过那个娄队长吗?”
“见过啊,”冉喻坦然地说,“我还跟你说过,考完试后的一个晚上,我梦游,他把我送回来的。”
“啊……你那不是逗我玩的?”何荣晟惊异地问。
冉喻和何荣晟下车后,娄越靠在座椅背上,隔着车窗偏头看他俩走过路口。
一直默不作声的背景板司机向安详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娄队,那位新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您为什么一眼就挑中了他?”
“哦,我觉得他有点像一个朋友。”
可是您并没有朋友。向安详这样想,但他绝不敢说,只是默默接受了这样的解释。
说话间冉喻二人已经走过了白桦路与银杏路路口。路口往左拐几步就能看到几条狭窄的小巷,其中一条小巷口前围着三四个人,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些什么。
站着的人中有一人语气激烈,指天指地,又做出一副天下大事都在掌中的手势。由于他情绪激动且语速太快,冉喻没能听清他在说什么,只能大概猜到,这个人在质问坐在地上的流浪汉,主城已经绝对安全五十多年了,人类发展正在全面复苏,早已远离末世的阴影。一个小小的流浪汉为什么断言末日危机会重现,为什么要扰乱人心。
坐在地上的流浪汉头发蓬乱,看起来三四十岁,身上套着一个破烂的麻袋,半靠着墙。他坐的这块地方很讨巧,头上有半尺屋檐挡着身子不至于太晒,屁股底下是焊在地上的两个废弃轮胎,旁边又刚好是一个窗台,他只要一抬手就能够到台上的搪瓷杯子,避免了杯子放地上被不小心踢倒的尴尬。
被这样围着指责,流浪汉也丝毫不慌,只是伸了伸懒腰,顺手把窗台上的杯子够下来,喝干了最后一口米酒。
他把杯子倒过来晃了晃,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没有正面回答那人的问题,只是说:“咱们的这座霭玻主城就建在古格王朝的遗址附近几百公里,据说那是一个一夜之间消失的王朝,危险到来前从不会给人提醒。至于这座年轻的主城是否会宿命般的一夜之间消失,我也很想知道。”
他遗憾地闻了闻杯子里残存的米酒香味,忽然朗声笑道:“也许我们都会是新一批的,见证又一段人类辉煌历史再次消亡的人。有趣,哈哈哈,有趣。”
站着的人还要开口,流浪汉却勾起手指敲了敲搪瓷杯说:“酒没了,不奉陪了。给续杯吗?”
“……我真是疯了才跟你在这浪费时间浪费钱!”说着,那几个人推推搡搡地走了,一路上还在不停叽咕着,坚信自己没错。
冉喻和何荣晟往前走近了几步,还没开口说话,就见那位流浪汉朝他们举起搪瓷杯说:“要问问题?规矩。”
两个人一愣,还好何荣晟反应快,连忙弯腰问道:“请问您这儿的规矩是买酒就给问问题吗?”
流浪汉抬起下巴,颇为倨傲地翘起二郎腿:“还要看我的心情。”
“那您现在心情怎么样?”
流浪汉抬头看了看晴转多云的天空,太阳早已隐匿,大片厚实的云彩层叠成山,沉重地压在头顶不远的位置。
“还不错。”
“那我去买酒,你们先聊着,请问这酒在哪儿买?”何荣晟热络地接过搪瓷杯子。
流浪汉懒懒地抬手指向左侧:“穿过两条巷子拐个弯就能看到,唐记酒家的米酒。”
何荣晟捧着杯子打酒去了。冉喻问:“请问您是元琼老师吗?”
冉喻不知道如何称呼人显得比较尊敬,便统一用了他认为最尊敬的称呼。
“没有酒,没有回答。”流浪汉说。
冉喻只好等何荣晟回来。等了一会儿,他觉得无聊,又见废旧轮胎看上去很软,就问流浪汉自己能不能坐下。
流浪汉抬眼瞥了他一眼,说:“给我说件有趣的事情,我觉得有意思,你就坐。”
于是冉喻认真思考起来。他进城之前的生活基本上就是谋生和学习,进城后则更乏善可陈,手头的案子自然是不能说的,因为还不知道这人到底是不是元琼。
想着想着,他还真想出一件比较特别的事情。
“我想说一个经常做的梦,不知道您会不会感兴趣。”冉喻说,他很少在工作时间以外用大段的话描述自己的经历,因此努力斟酌着语言,“在梦里我是一条不知名的鱼,被别的鱼吃掉或者吃掉别的鱼之后,我就同时变成了很多鱼。到最后,我就会变成一片海。尽管我从没见过海。但是在梦里,我跟海一起呼吸,我的胸膛与海浪起伏的频率同一,就好像我们在共享呼吸。”
流浪汉听完,挑起了一边眉毛。
冉喻期待地看着他。
流浪汉鼻子里哼了一声,往旁边挪动了一点,说:“坐吧。”
冉喻终于舒舒服服地坐下,心想这轮胎果然挺软,回去也可以自己做个手工轮胎沙发。流浪汉在旁边凝神思索,思索了一会儿转头看这个小年轻,却发现他盯着头顶的云层,一副很忧愁的样子。
“你怎么这副表情?”
冉喻回过神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但还是如实作答:“每次我看见阴天时这么厚的云,就觉得这些压得很低的雪山一样的云有一天会坍塌,把这座城市埋起来。”
冉喻以为这个古怪的流浪汉会感觉到这种忧愁,或者干脆觉得很无聊而忽视他,没想到对方突然开始哈哈大笑起来。
流浪汉笑得太猛烈,以至于笑到最后咳嗽得厉害:“庄子梦蝶你梦海,杞人忧天你忧云。你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我太喜欢你了……咳咳咳。”
恰好这时何荣晟赶回来了,连忙把接满的搪瓷杯递给他。
流浪汉大口喝了几口米酒,渐渐止住了笑,这才转头对冉喻说:“小伙子,你真应该去做一个诗人,而不是警卫局或者督察队的走狗。”
他又说:“别急着否认,我不喜欢撒谎的人。你们要找的元琼今天不在,明天来吧。这个忧云的小伙子,明天早上六点,来这个巷口找元琼,他不喜欢迟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