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岁如歌》Axie99

69、田园寥落干戈后

　　秦歌没想到，再次接到严乔的电话，竟然是外公病危的消息。
　　“这次情况很不好，医院下病危通知书了。”严乔在电话里说，“现在已经在手术室里，秦秦，你来趟医院吧。”
　　秦歌急匆匆地冲出校门，拦下一辆出租车，路上她只给余鑫诚打了个电话，余鑫诚听说她要去医院，问清了地址，说他随后就到。
　　手术室门口已经围了一圈人，除了严乔和于梦莹，其他人秦歌一个都不认识，但大多是衣冠楚楚，气势十足的派头。有的一直举着手机发号施令，有的一边敲击着笔记本电脑，一边时不时看看手表，还有的在和旁边的人轻声交谈着什么。
　　秦歌犹豫着走上前去，严乔看到她：“外公已经进去3个多小时了，还没出来，你先坐在这等等吧。”
　　秦歌点点头，默默地找了个靠边的座位坐下，抬头盯着手术室门口挂着的显示屏，“手术中”三个字显得格外刺眼。身旁似乎时不时有复杂和探究的视线射过来，夹杂着几不可闻的耳语。
　　“这好像就是老二家找回来的那个闺女，都长这么大了……”
　　“我听说，老爷子遗嘱里也给她留了份，就是不知道给了多少……”
　　“那还不是冲着钱回来的咯？”
　　“嘘……”
　　尽管身边几个人刻意压低了声音，秦歌还是隐约听到了几句关于她的议论，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针刺一般地钻进她的耳朵，让她越发坐立难安。
　　“喂，护士，”眼见着一个护士急匆匆从手术室里走出来，那个一直在敲打笔记本的男子忽然抬起头叫住她，一边不耐烦地指指手表，“这都进去多久了，到底还要等多久啊？我这边有急事，等下要赶去开会呢……”
　　“是呀，我一会儿还有个项目要谈，在这等着太耽误时间了！”打电话的那位也抬起头附和道。
　　“医生还在抢救，请你们家属耐心点，稍安勿躁。”护士有些不悦地扔下这句话，便急匆匆地消失在走廊拐角。气氛变得更加嘈杂，不少人也都流露出焦躁的神情。
　　“怎么样？手术做完了吗？”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边响起，秦歌抬头看到气喘吁吁的余鑫诚，像是见到了救星：“你终于来了！……刚才护士说，还在抢救，让我们再等等。”
　　“没事，我在这陪你。”余鑫诚在秦歌身边坐下，环顾了一圈，轻轻碰了碰下她的肩膀，“哪个是……他们呀？”
　　秦歌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的严乔和于梦莹：“在那儿。”
　　余鑫诚歪头打量了几眼，相由心生，果然看上去就是一副精明狡诈的样子。他心里这样想着，又看了看四周，神色有些吃惊，“这些人，该不会都是老爷子的亲戚吧？”
　　“可能吧……”秦歌只顾盯着手术室的大门，“反正我也都不认识。”
　　“啧啧，这阵仗可是够壮观的。”余鑫诚咂咂嘴，压低了声音，“奇怪了，怎么一个个都穿得这么正式，不像是来医院，倒像是来聚会的。”
　　手术室的亮灯骤然暗了下来，大门缓缓打开，几个医生疲惫地走了出来，众人皆围了上去，秦歌看到医生颇为遗憾的眼神，心里已经凉了半截。
　　“病人身体实在太过衰弱，我们已经尽力了。”
　　四下霎时寂静无声，有几位女士掩面开始低低抽泣。
　　“我们可以进去看望病人最后一眼吗？”严乔迫不及待地问。
　　医生叹了口气，摇摇头：“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很抱歉。”
　　众人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那……我父亲……病人生前有没有留下什么遗言？”于梦莹突然开口。
　　医生似乎愣了一下，看了一眼于梦莹：“病人被推进手术室之前，没有留下额外的遗言，只说一切按之前约定处置，已经全权委托给律师代理。”
　　“这……”有几个人瞬间变了神色，之前一直在打电话的那位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他妈的，白白在这耗这么久，浪费我时间！”
　　“大哥！”严乔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你怎么能现在走？老爷子都还没从手术室出来呢！”
　　“人已经死了，出不出来有什么区别？”敲打笔记本的那位也拎起包，“要不是你说老爷子还有事情交代，我才不过来呢。”
　　“老三！你……”严乔震怒，作势就要冲上去，周围几个人急忙拦住了他。
　　“行了行了，你现在在这装什么孝子？”被叫做大哥的男人回头冷冷地瞥了严乔一眼，“你那点心思，哥几个谁不知道啊？不就是欠了一屁股债，就指望着老爷子一蹬腿的时候多分你点钱么，怎么的，现在如意算盘落空了吧？”
　　“就是，”人群中不知道是谁也不阴不阳地附和道，“老爷子生前没见他露面过几次，住院了倒是跑得勤了……”
　　“你们一个个又是什么好东西？”于梦莹叉着腰恶狠狠地瞪了过去，“老爷子住院这么长时间，医药费，住院费，你们谁掏过一个子？我告诉你们，这钱今天就得算清楚，谁都别想着抵赖！”
　　“你还好意思提医药费？”老三嗤笑了一声，“你们两口子平时从老爷子那里连坑带骗的钱，加在一起别说医药费，这医院都能买下来了，凭什么让我们掏这钱？”
　　“说得好像你没拿过钱一样！”严乔气得青筋暴露，眼看着就要撸起袖子上前，几个保安迅速从边上冲过来拦在中间：“这里是医院！不许动手，要吵架回家吵去！”
　　秦歌和余鑫诚被人推搡到一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群衣冠楚楚的人在手术室门口怒目相视，再无一人面露悲色，仿佛手术室里面白布盖着的，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我说二姐夫，你自己做生意不景气，也别冲着我们撒气呀。”一个穿着时髦，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人一手挽着老三，一边风情万种地撩撩头发，“平心而论，老爷子对你们够意思了，之前给了你那么多钱，你自己败光了，关我们什么事？”
　　“你这个狐狸精，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于梦莹指着她破口大骂，“老三还没离婚你俩就勾搭到一起，老爷子生前就没待见过你，还真把自己当棵葱了？”
　　那女人被于梦莹怼得脸色涨红，泫然欲涕，老三心疼地搂着她的腰，边冲着于梦莹狠狠啐了一口：“你以为老爷子待见你吗？你当年未婚先孕那点破事，差点把老爷子气得半死，现在听说老爷子给那女娃也留了遗产，这才死乞白赖地把孩子找回来，你打得那点小算盘，谁还不知道啊……”
　　“看我不撕烂你的嘴！”于梦莹恼羞成怒，疯了一样地扑了过去，众人急忙涌上前想要拉住他们，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秦歌木然地望着眼前的混乱的场景，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之前的种种猜想骤然被应验了，还是以这样不堪的方式。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的，除了余鑫诚紧紧跟在她身边，再没有人注意到她。
　　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一连好几天，秦歌把自己关在寝室里，不想去上课，不想去吃饭，什么也不想做，除了睡觉就是发呆。
　　不断有人给她打电话，余鑫诚，袁晓，秦爸秦妈，还有严乔和于梦莹也打来了好多次，秦歌通通没有接。她就像一只封闭的蜗牛，只想缩在自己的躯壳里，不想与外界再产生一分一毫的关系。
　　几个室友不知道她究竟出了什么事，却也担心她的身体，于是大家默契地轮流给她带饭，然而等她们下午上完课回来，却发现秦歌仍然躺在床上，姿势就像她们带回来的早饭和午饭一样，丝毫未动。
　　“秦秦，你这是怎么了呀？”费雨甜担忧地摸了摸秦歌的额头，“没发烧啊，怎么看起来脸色这么差？”
　　“这都两三天没吃饭了，肯定脸色差呀……”宁荔也走了过来，“阿秦，你是不是失恋了？就上次隔壁学校那个男生？”
　　“失恋？”费雨甜瞪大眼睛，“不是吧！谁那么没眼光，竟然甩了我们家秦秦？！”
　　秦歌有气无力地摇摇头：“不是失恋。”
　　“我就说嘛，小秦才不是那么没出息的人，失个恋就要死要活的。”徐驰从桌子上拿起打包回来的晚饭，“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身体垮了可不行的，来小秦，喝点粥吧，还给你带了蒸饺，吃点清淡的，人也能舒服一点。”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秦歌扶起来，半靠在枕头上，徐驰小心翼翼地把粥喂到她嘴边，看着室友对她这样关心照顾，秦歌苍凉的内心仿佛被灌注了一丝温暖：“谢谢你们……我……我最近，家里出了点事情……”
　　“是不是，你有亲人……”费雨甜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秦歌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点了点头。
　　众人互相看看，知趣地不再追问了，宁荔轻轻拍拍她的手背：“辅导员那边，我已经帮你请过假了……你好好休息几天，放宽心。”

　　严乔给秦歌打了很多电话，秦歌一个也没有接，自从那天在手术室门口之后，她已经不想再与这对夫妇产生任何瓜葛。
　　严乔似乎也知道秦歌不想再见到他，后来便不打电话了，只给她发了一条信息，告诉她外公举行葬礼的时间和地址，请她到时前去。
　　秦歌原本不想理会，但鬼使神差的，那天她还是依约到达了葬礼地点，却只是远远看着庄严的大门，没有进去。过了许久，她看到严乔和于梦莹从里面出来，身后跟着一个西装革履，夹着公文包的人，慢慢朝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