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手前传》我是天魔

3、错手前传 之三 真相

　　看来我是醉了。
　　本来要回家的，却鬼使神差般到了这个发生过失踪案的小区。对了，里头好象还住着一位挺有头脑的先生，既然来了，便去拜访一下吧。
　　已是午夜时分，小区只开了半扇门，门卫不在，也许已经休息了。没有关系，他就是在我也能进去，我可是警察啊。
　　地址我还记得。沿着惨白的水泥路走到尽头，拐进一座古旧的小楼，三楼。我在吱呀作响的木梯上努力攀爬着。怎么老也爬不完啊。楼道里倒是有灯，昏昏浊浊的，跟这世道一样。
　　应该是到了。我靠上去。门没锁，一推就开了。

　　客厅里亮堂堂的，餐桌上就摆着一口铁锅。一个身形修长瘦削的男子背门而坐，听到我进来，也不回头，只把手对旁边一张小板凳上一指。
　　“坐。”
　　是了，这一位就是此间主人，刑侦学的民间高手，罗紫霄先生。记得上一回登门他也是让我坐的那个小板凳。这家伙可能穷得就只剩这点家当了。
　　我坐定了，觉出有些燥热，便解开衣领上的风纪扣。罗先生从面前的铁锅里捞出些零碎的东西，在小碟里堆成热气腾腾的一坨，冲我示意。
　　“吃一点么？”
　　“不了，谢谢。”我努力不让酒上头，万一吐了可就失礼啦，“我不吃内脏的。”
　　“嗯。好习惯。”罗先生点点头，慢条斯理地继续他的夜宵。
　　一时无语。
　　“我给你说一个案子吧，我刚经手的。”我把自己的脑袋捧在双手之间，看着前面乌黑的墙，“你给看看刑侦上怎么下手，好吧？”
　　“哦。”罗先生点了点头。他刚咬了一截大肠，正嚼得带劲，没空说话。
　　于是我就说了。

　　２００５年７月１７日下午二时许，就在这个小区外不远处，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有一位二十岁出头的少女，被发现压死在马路边上。这本来是该交通部门管的事情，但因为案情蹊跷，刑警队的实习警员马天貊也被派到现场参与调查取证。
　　马天貘一到现场就被眼前的惨状震惊了。在方圆十数米的警戒圈里，满地淋漓的都是人身□□，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恶臭。死者松散地堆在靠近马路边缘的地上，已经不成人形。在蝴蝶型放射性喷溅点中心线方向上，不远处停着一辆豪华的宝马车，因为撞到了电线杆，车头已经严重变形。车辆后胎上附着了大量污秽液体，呈胶着状粘连在柏油路面上。
　　“是这辆轿车肇事。”交通巡警乔野皱着眉头向马天貊说明情况，“现场只有这辆轿车的血胎印，在轿车的底盘上也发现了死者的衣服碎片。”
　　马天貊取出笔记本，认真地做着记录。
　　“初步确定是，交通肇事后恶意伤人致死……”乔野的脸部肌肉有些痉挛，“因为死者身上的压伤不止一处，而普通的汽车轮胎也没有那么……宽……”
　　他神经质地笑了一下，眼神是灰暗的：“受害者可能是被活活碾死的。”

　　我大口地喘着粗气，一时说不出话来。罗先生略停了下筷子。
　　“这一件事，我也知道。”他沉吟着，“好象肇事者已经逃逸了，是后来路过的汽车司机发现后报的警。怎么，这一件案子原来是你在负责么。”
　　“是。”我把手扶着桌子，平复一下杂乱的情绪，“其实本来也算一件简单的案子。”
　　“你说吧。”罗先生将脸朝向我，又往嘴里送了朵腰花。

　　根据宝马车车牌号码的线索调查，马天貊两小时后就找到了车子的主人。这个二十来岁的毛头小伙子，此时正躲在自己别墅的卧室里瑟瑟发抖。他显然是喝醉了，一身的酒臭味，简单的醒酒之后，还没出客厅的大门就全都招了。
　　他是当天下午独自驾车，在城郊结合部这一带比较偏僻的马路上绕圈兜风，因喝了点酒，难免的行车路线就比较曲折。周日的午后，马路边上本来人也不多，却偏偏被他撞上了一个。当时他赶紧下车查看，发现被撞的人大腿伤势严重，也许会落下残疾。他想就此离去，但已经被受害者看到容貌，怕留下后患，所以索性上车挂倒档，又回去碾了几个来回，这才匆忙加大油门，却慌不择路撞上了电线杆子，再发动不起来，于是只得弃车步行，刚回到家里就被警察找上了门。

　　“足够了。”罗先生满意地点点头，“到此基本上刑侦的主体就算完成了。”
　　我摇摇头：“还没完哪。”

　　把犯罪嫌疑人带回局里，先办了拘留手续。马天貊赶在下班前向领导作出汇报，并建议尽快组织人手进行突击审讯，获取扎实的人证物证，但被指示案情复杂，应做进一步的深入调查。
　　２００５年７月１９日下午三点，尸检报告和肇事车辆车况分析报告都出来了。马天貊带着他的笔记本去找副局长，强烈要求立即提审已经关押在拘留室内的嫌疑人。副局长表示了口头同意，但要求刑警队副队长亲自主持审讯。
　　２００５年７月２０日，因警力不足，马天貊被调入一青年妇女失踪专案组参与调查。下午四点二十分，外出联系工作的刑警队副队长归来。积极筹备中的审讯工作正要开始，案情又出现了新的变化，一个自称是真正肇事者的中年男子前来投案自首。

　　“咕嘟。”
　　罗先生喝了一口杂碎汤，饶有兴趣地咂嘛着滋味。
　　我瞅着他。
　　“你已经晓得了吧。”我说。
　　罗先生不理我，又喝了一口汤。

　　局领导高度重视这一起线索错综复杂的案件，经讨论研究一致决定，要大力加强调查力度，提取确凿扎实的证据，形成完整严谨可靠的证据链，绝对不办一件冤案、假案、错案。
　　据调查，该中年男子是一名货车司机，在原犯罪嫌疑人的二叔家所开公司的子公司任职。２００５年７月１７日中午一点，他酒后向原犯罪嫌疑人借了那辆新买的宝马车，在马路上体验驾驶豪华车的乐趣，不慎酿成惨祸，之后匆忙逃离现场。
　　原犯罪嫌疑人也因醉酒，一直在家休息，警察来访时他还未清醒，才做了假供。对于原犯罪嫌疑人做假供的行为，根据实际情况免予处罚，立即释放；现犯罪嫌疑人已被收押，在采集完必要的证据后，考虑定性为交通肇事且情节比较恶劣，不日将提交检察院准备起诉。

　　我揉揉眼睛，看清楚，闭目养神的罗先生是睡着了。
　　“罗先生，罗先生！”我推他。吃饱了就睡，他还真他妈的悠闲，跟个猪一样。
　　“哦，哦。”罗先生醒了，很不乐意的样子，“这个案子不是结案了么，还找我干吗？”
　　“还没完哪，”我说，“没完哪。”

　　马天貊查到，原犯罪嫌疑人的父亲在省里势力很大，他自己是公务员，刚调到市政府工作，前途无量得很。而现犯罪嫌疑人与原犯罪嫌疑人根本没有交情，他在当上货车司机以前原来是个下岗工人，家庭经济条件异常困难，有……

　　“我跟你说，小伙子，是完了。”罗先生拿起筷子往瓷碟上敲，发出“叮”的一声响。
　　“从刑侦角度来说，你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调查结果摆在那里，至于怎么处理，那就不是你能左右的了。”“叮”。
　　“难道我这坨狗屎就只能是一个查出真相也只能干看着罪犯逍遥法外的小破警察吗？”
　　“你终于知道了啊。”“叮”。
　　“可是那个女孩，死得恁惨，她盆骨、肋骨、颅骨都粉碎性骨折……”
　　“这是客观案情，是在法院量罪定刑时参考用的，跟刑侦没关系。”“叮”。
　　“我不服啊，这不公平……”
　　“所谓不公平，不是这样解释的。如果换了其他犯罪者，也有相同背景，却脱不了惩罚，那叫不公平。既然实力可以换自由，无论人之优劣，那么这就是公平的。”“叮”。
　　“没有报应吗？”
　　“有啊。有一句屁话说，善人得到的最大报酬就是生为善人，恶人得到的最大惩罚就是生为恶人。”“叮”。
　　“我不服啊，我不服啊……”
　　“你会服的。”罗先生看着我，竟然有了一丝笑意，这个冷漠的家伙，“或者可以想开点。红颜薄命，也是一桩幸事，否则老太婆而死，有何乐哉？”“叮”。
　　我终于忍不住吐了，呼吸本就急促，酒又上头，一口气没叨上来，晕了过去。

　　“叮叮叮……”
　　我睁开眼，便见到一个黑乎乎的脑袋。雪亮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我。
　　想起来了，这只小猫，是那个女孩留在家里的宠物，被我领回来收养。
　　我按停了闹钟，把小猫猫揽到怀里。我是在家里床上躺着。那么难道说之前跟罗先生的交谈只是一场梦么。
　　那个女孩独自租住在另一个居民区里，跟罗先生的住所隔了两条马路。按理说她本不该朝这个方向走，罗先生住的小区里并没有她认识的人。
　　大学毕业不久，待业在家，做着自由撰稿人的工作，应该还没有来得及晓得这个社会。这么简单的女孩，死了一定是会上天堂的。
　　她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水盈然。

　　2005.07.21　耳边犹响《丁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