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管头管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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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对于锦年来说仍然难熬，白天总是容易给人以假象，以为时间医治好一切创伤，尤其是同之贤在一起的那些时刻，她会自心中发出无尽的爱恋怜惜，甚至带着丝微荡意，希望与他有肌肤之亲。
她以为真真正正回到了从前的自己。惟独夜阑人静之时，锦年才回发觉自己的心仍有裂缝，烙印是那么深刻，她害怕永远不能丢开。
但事实往往出乎我们的意料，等陈丹纳的消息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久。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熟悉而又陌生的男音自地球另一端传来，“嗨！”
锦年只觉时间仿佛停顿了，耳畔声音嗡嗡，一切不像真的。好半天才回过神，轻轻“嗨”了一声。
“我们，大概有三年没说过话了吧！”倒是陈丹纳主动挑起话题。但他也没有讲对，哪里才三年，分明有五年了，谁都没有想到时间走得那样匆忙。
“丹纳，我们之间，该有个了结了。”锦年忽然镇定下来。
“怎样了结？”他明知故问。
“过去的已成历史，我不想追究，咱们离婚吧！”
陈丹纳轻咳一声：“怎样离？…….我现在欧洲，不方便到内地，不如找个中间地方见一见再谈。”
锦年也想起他在内地还有一桩案子，明白话里头的意思，“太远的地方怕去不了，我没有假期，签证也需好些时日。”
“不太远，就在香港，两周后我们在那里会合。”
锦年不敢冒然答应，旧日的噩梦萦绕心头，早已成为了一片挥之不去的阴影。
“你最近新交了男友，你会同他结婚？”陈丹纳有备而来。
连这个都调查过了。锦年怕他另有主意，急急的说：“当然，我将来要再婚，至于同谁，你管不着。”
“章氏在旧金山的华人圈里很有些名望，你我还在读小学的时候，他们就在做古玩，后来经营家俬，专卖店开到了苏黎世的班霍夫大街……十多年前瞅准了中国内地的市场契机，开始投资地产……”陈丹纳不动声色的讲。
锦年大惊失色，或许因为怕人说闲话的缘故，她从未刻意了解章家背景，今时今日，故事自陈丹纳口中说出，简直像某份商业杂志上的专题报道。
陈丹纳也很懂得点到为止：“两周后我们在尖沙咀九龙饭店碰头，锦年，我相信你会来，我们离婚，今后各走各路。”
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沙沙作响，锦年走到阳台上关窗，天空中传来隐约的雷声，豆大的雨点落下，她看着漆黑的天幕发呆，雨点淋湿肩膀。好半天，她才呆呆退回室内，玻璃窗始终没有关上，风把纱帘卷得飞舞。
该来的终于来了。
办好通行证之后，去香港的日子也近了。锦年心头仿佛压上一块大石，越来越沉。失去陈丹纳音讯的时日，她急慌慌的怕找不到他，如今听到了他的声音，她又害怕去面对他……
锦年将此事告诉婉柔，好歹是个可以商量的人。
“离婚不过是简单的手续。”婉柔不解。
“他要求面谈。”
“当心有额外的要求。”
锦年也不是没有想过，婉柔看她心事重重的样子，索性提出陪她一同前往。
“陈丹纳不愿有旁人在场。”锦年若有所思的讲，眼中泛起一层雾状的东西。
婉柔握紧好友的手，“到时保持联系，有事好商量，别被他牵着鼻子走。”
锦年点点头，只希望顺利谈妥，尽快结束这段令她心力交瘁的婚姻——如果那还算婚姻的话。
秋天来得快，去得也匆忙，短短几日，树叶已经纷纷落下，那场雨仿佛加快了冬天的脚步。
临行前日，锦年将之贤约出来吃饭，顺便提一提去香港的事情。
他们坐在浓情蜜意的法国餐厅小单间里。之贤穿了一件浅蓝格纹衬衣，配同色系深色V领毛衫，质地上乘的绒裤，外加自法国定做的手工皮鞋，显得格外翩然俊雅，自电梯间上楼的时候，路人无不回头观看，锦年开始以为他们是看他的轮椅，有些不大自在，后来渐渐意识到了，恐怕是在惊叹吧，惊叹一个残疾人士为何能够还能保持如此大方得体的仪容。
服务生开始上菜。
“明日去香港参加一个培训，部门另两个同事一起。”锦年向他“告假”。
“几天？”
“三天。”
之贤笑了笑，从钱夹子里翻出一张金色卡片给锦年，“那是购物的好去处，看中什么就带回来，从这上面划账。”
锦年本能的缩了缩手，卡片掉在地上。
“交往这么久，几乎都没有陪你逛过街，原谅我好不好？”他深邃的眼睛凝视她那张晶莹剔透的鹅蛋脸，温柔的笑意荡漾至眉梢眼角。说罢，弯腰去拾地上的卡片，也不知怎么的，之贤的身子晃了一晃，整个人从轮椅上栽下去，锦年赶紧抱住他，两个人一齐跌坐在地。
锦年着实吓了一大跳，心有余悸的喘着气，又连忙把银行卡拾起来，“那我收下了。”
之贤满足的笑了笑，忽然将她拥入怀中，鼻尖碰到鼻尖，两片温热的薄唇贴上她的红唇，缠绵的爱意在齿间流淌。
“不怕我将卡里的款子刷光光？”
“那样才好呢！”
“为什么？”
“除此之外，我不知还能给你什么。”锦年猛的一怔，心里的疼无可救药的蔓延开，他竟然会把自己放在一个如此卑微的位置，傻傻的认为除了物质，他再也给不起别的什么了，……
回去的路上，之贤一直兴致勃勃地向锦年介绍香港购物的好去处——“海港城一定要去，名店都云集在那里，冬天了，应是上新货的时候，不如将冬天的衣物一齐采购回来……”
“中环置地广场也可以……我记得许多一线品牌都推出什么圣诞限量款，去，去，挑几只中意的手袋……”
“你们住哪个饭店？……哎，好几年没去了，快要认不得路。”
“到那边可有专人接送？不如我给姑妈打个电话，由他们安排一名司机和车子……”
平日里男子气十足的一个人，突然变得琐碎和唠叨起来，锦年想到这次去的目的，心里愧疚的不得了，泪盈于睫，喃喃的问：“之贤，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他被她傻气的问题逗笑，伸出一只手指在她鼻头上轻轻一点，“傻女，只有你会把我当块宝。”
此刻，锦年的感情与眼泪同时失去控制，汩汩流泻出来。
她突然发现，伴侣毋需高大魁梧，拥有足够与歹徒搏斗的体魄，也毋需风流倜傥时时保持新鲜激情，他只需能逗她开心，体贴温柔，已经足够。
回到章家，时钟指向十点半。小邹在房中整理行李，离开的日子近了。
章崇焱不知何时回来了，一面讲着电话一面在走廊上徘徊。锦年与他打招呼：“章先生。”他认为这个称呼比较合适，他也向她点头示意。
之贤急急的进了电梯回卧房，锦年自然了解他着急什么，快步跟他进去，合上门。
之贤看锦年没有回避的意思先是一怔，然后清清嗓子“那个，我得处理一下……”他垂头不看她，两手在膝头不住的摩挲。
锦年知道，迟早是要面对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可要帮忙？”
之贤目光闪烁，连连摆手，“不必，我自己可以。”说罢，转动轮椅划向盥洗间。
锦年在小沙发上坐下，心里乱七八糟的一团，小邹快走了，今后，今后又是谁来呢？之贤压根没有提过再找一个人，那么，他自己可以吗？虽说章家条件优越，但这种事情，并不是有钱就可以办到，若找一个不投脾气的人来，他会不会整日沉着脸，动不动撒气？盥洗间安静得很，隐约听见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锦年看他半天没有出来，有点担心，但又不好多问，只得硬着头皮等……
忽然间，门内传来一记闷响，像是钝物着地的声音，锦年连忙跑过去敲门，“怎么了？让我进来看看！”
“不，不，没有事。”他的声音有点颤抖，仍语气却是十分抗拒。
锦年突然间有种不好的预感，推门而入，果然，之贤整个人歪坐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一手搭在金属扶手上，一手正攀住轮椅想上去。他的左腿弯起来被压在身下，裤管翻上去了，苍白细瘦的小腿露出来，皮肤薄得几乎透明，膝头下方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看到锦年惊讶的神色，他便万分沮丧的扭转脸去不看她。
锦年只觉鼻梁中间一阵酸热，心疼得想哭，都这样了，还不让她帮忙，又气又急，忙忙慌慌的上前去，将他胳膊搭在自己的脖子上，一手环住他的腰，顶住他的腿，两个人一齐用力，才将他重新送回轮椅上。
整个过程中，之贤面如玄坛，一言不发，锦年知道他尴尬，也不说什么，埋头帮他整理好衣裤，又拾起地上鞋子替他套好，她突然发现地上躺着一片成人尿布，沾了一片一片的浅黄色污渍，应该是晚上出门时候用过，刚换下来的，锦年想都没想就拿起来丢进垃圾桶。
“不用了，我自己来。”之贤急急忙忙的说，探身想要阻止她，涨红了脸。
锦年不作声，将他推到卧房里面去。
“都看到了，就是这样没有用，最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他将轮椅停在落地长窗边上，冷冷的讲，似在和她生气，又仿佛在气自己。
锦年看之贤的裤脚有点湿，忙跑到衣帽间拉开衣柜替他找睡裤，一边找一边说：“看到了，看到了，最坏的情形都已见过，还有什么要担心的？日子总要一起过的是不是。”
之贤被她一句话噎得答不上话，房间里空气仿佛凝固了，良久，才听他又低低的说：“你会很辛苦的，辛苦到厌倦。”
锦年被他忽冷忽热，时而乐观时而迷茫的态度搞得不知所措，也动了气：“那又怎样呢？每一段感情都有风险，如今谁能保证两个人一辈子都在一起？你真的愿意缩在壳里做一个不敢冒险的胆小鬼？”
从前，她觉得他像一只刺猬，如今她拔掉了他的刺，他又开始做鸵鸟。她索性一甩手将新找出来的睡裤丢到他膝头上，之贤没接住，睡裤顺着他的双腿滑了下来，绕在脚上一团。
之贤红着眼睛转头看向窗外，外面起了雾，夜色迷离。
“最受不了你阴晴不定的。”
“有时候我在想，当初我是不是冲昏了头想得太少，你说要我陪你活至耄耋，其实大家都明白，明明是你在陪我，陪着一个瘫子。这样下去，会不会毁了你一生？锦年，有时候走得越近，越让我看清楚自己。我从来没有现在这样自惭形秽过！”他压低了声音红着眼睛跟她吼。
锦年知道，他心里的痛压过了一切。这是他们交往这么久以来头一次正面谈及这个问题，在此之前，她根本没想到之贤有时候会脆弱到如此的不堪一击。
但锦年一时间也不知道怎样向他解释，只觉得最近要操心的事情很多，如今他又说这样的话来气她，他想要她怎样？指天发誓？越想越乱，胸中像是被一团棉花给堵住了似的，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索性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去，别转脸不睬他。
外面起了风，呼呼作响，刺骨的寒意透过窗户缝隙钻进屋子里来。
良久，锦年才又听到之贤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轻声唤她的名字，“锦年——”
她也不知道自己今天哪里来那么大的火气，仍然不理他。
他一手抓住轮椅扶手，小心探身，去扯那团绕在他脚上的睡裤，无奈身体难以保持平衡，弄了半天也没弄好，只得作罢，抬起头来委屈万分的看着锦年，她仍然扭头当做没有看见。
一阵风灌进来，之贤开始猛烈的咳嗽，震得两个肩头一耸一耸的。
锦年突然间就心软了，连忙跑过去关窗户，又把缠在他脚上的裤子拾起来，将他冰凉的双足托起来放到怀里，“冻着了吧，你活该！”
他愣住，窘迫又无辜的涨红脸，无奈咳得更凶。
锦年又心疼又气，气哼哼的拧他大腿，“以后都不许再说这样的话来气我！”
“好……好好，以后你不高兴的话我都不说了。”
“还有——”
“啊，什么——”
“需要帮忙的时候不要勉强自己。”
“这就开始管头管脚了？”
“小邹就要走了，以后才没人管你呢！”
“是是是，作家小姐爱怎么管怎么管。”他拉她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舍不得放开。
……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管头管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