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踏梦而来》十三间楼

2、第 2 章

　　这个世界毁于一场瘟疫。
　　起初并没有引起人们太多的注意，医生都以为只是普通的皮肤病，而且并没有传染性。
　　直到死人了。
　　刚开始只是一个殷红的小点，然后身体的各个地方都会泛起小红点，一般来说，染上病的人第二天身上的红点会扩大，第三天颜色变浅，中央会出现一个乳白色的小泡，那也就是最难受的时候，但只要忍住不弄破，大约两天，红色便会褪去，再过两天，就彻底好了。
　　可大多数人是没有办法忍住的，因此他们身上总是反反复复地出现红点。最恐怖的是一个七岁的小孩子，身上到处是已经好了的疤痕和新起的红点，除此之外全都是大片糜烂的红色血肉，脸上都是。据说是因为父母管不住孩子，即便把手脚都捆住了也没有办法，他会在地上打滚，用力摩擦粗糙的地面。
　　大祭祀从占星台下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
　　“对不起，我救不了。”
　　他曾经的住处前围满了人，有坐着的，站着的，躺着的，他们的表情都是卑微而又虔诚。
　　大祭祀在后面轻轻摇头，转身去往宫殿。
　　一个守卫都没有，大门紧锁。
　　但这并不能阻挠他。大祭祀优雅从容地从窗户跳进去。
　　依循这记忆找了很久，他听到一个房间传来砸东西的声音。
　　推门进去，看到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在白色大理石地面上痛苦地呻吟。
　　房间里没有光源，窗户都用黑布遮挡起来，开了半扇的门口，站着一个白色衣服的人。
　　仿若神明天降。
　　大祭祀凭着微弱的光，看清楚了地上人的长相，立刻冲过去想把他扶起来。
　　“会，感染的......”
　　“不会的，我和你们人类不同，不会的，你让我看一看......”声音不可抑制地颤抖，动作也是小心翼翼。
　　入目仅四个字，狼狈不堪。四周的墙上全是划痕，渗着血。
　　“你别碰我！”
　　“来人，来人！送大祭司出去。”
　　空荡荡的宫殿里，哪里还有人呢？
　　街道上已经有人为了争抢冰块而打斗，四处都是人们的惨叫，夹杂着孩子的啼哭，侍卫们穿着一层又一曾密不透风的衣服，笨拙地驱散人群，模样有些滑稽可笑。不知是哪里起了火，一大群人闹着要水，然而始终没有看见水来，人们听到火就立刻四散逃开了。
　　国王都岌岌可危，大臣们终日惶惶，街道上根本没有法治可言。
　　窗户里时不时倒出一桶垃圾和排泄物，角落里堆积着动物和人的尸体。
　　贵族们都逃了，只有国王一个人不愿意离开。他还是抱着自己能挽救一切的希望的，可是只凭他一个人，又能做些什么呢？
　　当国王最后被他的子民们送上刑场时，他是真的死心了。
　　“我救他回来，每日用自己的血喂他，我希望能早日治好他。
　　可他最后还是离开我了。
　　我没有爱过人，我只爱这个世界，神创造出来的，绚烂多姿的世界。
　　我已经默默地观察世界很久很久了，见过沧海桑田多次交替，看到过无数物种的诞生和消亡，我惊叹于时间的奇妙，尊重时间的法则，时间是超越这个世界的，更为珍贵的东西，生命不过是永不停息的时间长河里偶尔泛起的水花，如同一只悠远曲子中几个跳动的音符。
　　然而我没有料到，我会为了一个人类，去扰乱时间。”
　　“那是他死后的第五年，应该是夏天，晚上的星星很亮。
　　我站在他为我建的占星台上，一个人望着天空，如同遇见他之前的每一个夜晚。有蝉鸣，有晚风，有花香，星河璀璨，世间安好。
　　之前居住在地面上的人类似乎找到了上来的办法，企图重建家园。是啊，生命那么顽强，怎么会这样轻易被一场瘟疫击垮呢。
　　可是过去的人，终究还是回不来了。”
　　自那一场瘟疫开始，祭司大人就开始在石壁上写日记。他怕自己忘了。可能五年十年还会记得，可是一百年一千年呢？
　　他还画了很多记忆那个人的画像，自己也记不清多少副，也忘了什么时候没画了。
　　应当是，某一天，发现自己笔下的画跟之前的越来越不像之后。记忆会越来越模糊的，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将一段记忆永远完整地保存下来？
　　他一直在找。

　　“妈妈！你快看，原来在这个坑里的人，他会动欸！”
　　“不许用手指着人家，我是怎么教你的？”
　　“哦，对不起嘛。”
　　一个傍晚，大片深紫色的云遮住了天空，将太阳一点点暗橙色的余晖逼至天际，宣告着夜晚的到来。
　　一个女人带着小孩来这里拾荒。
　　“你是，跟着我们一起上来的，之前的遗民？”女人将孩子放进背篓里，小心翼翼地接近。
　　“或许，你们可以叫我，大祭司？”自称大祭司的人斜靠在一座垃圾堆成的小山旁，身上是破破烂烂的，看不出原来颜色的袍子。
　　“祭司？那国王呢，他是已经死了吗？那这个姐姐好可怜哦！”
　　小孩子的刻板印象里，长头发的都是女生。
　　“不许胡说。这是国王遗孀，他为了保护我们付出了很多，要尊重他。”
　　“哦，我知道了，对不起嘛，祭司大人。”
　　“遗孀？”大祭司听到这个词，立刻有了表情，十分迫切地发问“什么意思？为什么会说我是他的遗孀！”
　　他心里隐隐有了一种猜测，右手撑起上半身，半是怀疑地问道：“你们，知道国王的伴侣应该怎样称呼吗？”
　　是王后，所有人都知道。
　　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当然知道了。历史书里写，国王的伴侣叫祭司!”我企图站起来，却被自己的头发绊倒了。
　　小孩惊呼：“姐姐你小心呀！”
　　真是的，怎么会在人前这么狼狈。
　　“我把这一枚水晶送给你，要一直带在身上，这样你时不时看到它，就会记起我的眼睛，紫色的，时刻倒映着你容颜的眼睛。”
　　“你今天做了什么坏事，要送礼物来讨好我？”隔着水雾，他拨弄发梢，玩笑似地问。
　　“一个大臣献上来的，觉得好看，送给你了。”
　　他当时还疑惑，为什么平白无故要召见那么多写书的人。
　　原来，是这样的。
　　所有人都反对国王陛下娶一个男人，他就在历史上写下国王与祭司的名字，发行到地面上，让剩余的子民都知道他们已经在一起的事实。
　　那枚紫水晶，他一直带着，放在自己怀里。
　　某天，不小心碰碎了，就撕下一小片布，小心地包起来。
　　“原来是这样，”他拿出那些无法拼凑起来的碎片，紧紧攥在手心，出血了也不理会。
　　周遭都是白光，他以为是天亮了。
　　然而不是，世界都没有了颜色，白茫茫一片。像极了他刚刚被神创造出来的样子。
　　是神来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见你吗。”他面前出现了一片金色的虚影。
　　他望着前面模糊的金色人影，摇了摇头。很奇怪，明明他一直盼着能够见到他，如今见到了，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
　　“你有了感情”神说“这并没有什么不好，可你变得不喜欢这个世界了，这就是你的失职。”
　　“观察并记录世界，本该是你的信仰。”
　　是的，他一直是靠着这个信仰活着的，可是，可是那个人死了，世界好像就黯淡下来了。
　　“我知道自己不配继续作为您的眼睛了，”他拭去眼角的泪水“您放弃我吧。”
　　或许这样他便会死去。
　　存在与消失，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既然在这里不开心，那么就换一个地方。消亡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牵挂的人也会在那里吗？
　　“你想得到美。”神冷哼了一声。“你以为你有什么选择的权力？”
　　神明想要消除他的有关于那个人记忆，让一切回归正常。
　　“可不可以，让一切回到遇见他之前。”
　　“你没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格。”
　　“我是在，祈求您。”
　　“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时间开始发生变化，我听见神无奈的低叹。
　　“好吧。”刹那间，人类构建的秩序开始重建，破损的城墙自动修复，曾经繁荣的景象如同碎片般一片一片拼接，因为疫情逝去的人，离开的人，他们的声音逐渐清晰。若是从外面看，会看到一场盛大的风暴。而一个人立于风眼，正在失去所有的人类体征，视觉，听觉，嗅觉和触觉，还有，最为珍贵的记忆。
　　“我让时间回溯，到你们相遇之前，这一次，你也不必待在人类首都了，你已经在这里停留了太久。”
　　“那他呢？”
　　“他自然也会回来，只不过生命里没有你的影子。”
　　“不会记得我了么......”这样也好。“可以再满足我一个愿望吗。”
　　“什么？”
　　“我想去看看海。”
　　所有的过去都回来，再也没有那个大祭祀。年轻的国王，他曾经躺过的地方，开满了鸢尾花。
　　深深浅浅的的紫色，在风中静默，它们见证消逝，它们也见证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