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大厦399层》来包妙脆角

74、90F-04

　　作品名为《自画像》，是在一个美术教室完成的凶杀案，背景复杂但不混乱，用塑料绳、报纸、易拉罐等各种废弃材料在黑板上完成一副颜色鲜艳的抽象画作。

　　画作内容江寐并不太能看懂，只能从那些扭曲复杂的线条和颜色当中感受到一种极为夸张的死亡的气息。那些互相碰撞的浓郁颜色，更是让他莫名有一种焦躁的感觉。

　　但即使他看不懂，他也可以确定这个黑板上的画作并不是自画像。

　　而在这个黑板前面的天花板上则垂着无数红绳。
　　红绳很细，密密麻麻、长短不一，吊在半空中宛若在室内下了一场血液的暴雨。

　　暴雨之下是无数被细心分为小块的尸体，每一块的大小并不固定，但因为血液放空尸块没有多余的东西，所以看着有一种苍白的干净。
　　头发也没有浪费，一簇一簇被捆绑着吊在空中，以不同的角度呈现效果。

　　尸块与红绳纷杂，极具美感。
　　但是江寐正对这作品，觉得它还没有到达方才那个《奥菲丽娅之死》的等级。
　　因为这尸体本身的呈现方式并没有意义与感情。

　　梅江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神秘一笑，拉着他走到作品的侧面，然后一二三往后退三步，正好踩在一个红色的叉上，再掰着他的脑袋往前看。

　　“再看看吧。”

　　话音落下，江寐的视线也跟着抬起，紧接着被面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一张巨大的用石块与红绳拼接的巨大自画像呈现在他的面前。
　　那是一个带着笑容的青年的面容，五官以及面部肌肉组织都用那些尸块恰到好处的表现出轮廓，而那些红绳就像是青年脸上被泼洒的鲜血，让他的笑容变得邪异而又诡谲。

　　这应该是他在杀人时露出的表情，用被害者的尸块来展现。

　　江寐霎时遍体生寒，觉得这张自画像仿佛有灵魂一样，马上就会飞出一只厉鬼，将自己以同样的方式杀害，然后画出一幅新的画像。

　　《奥菲丽娅之死》是极致的优雅与哀伤，那这《自画像》便是澎湃的恶意与自恋。
　　江寐甚至可以想象出作案人在完成这个作品之后看着现场，会露出怎样一副自豪而又满足的表情。
　　他爱着这个作品，更爱着做出这个作品的自己。

　　江寐再次被一个优秀作品震撼到，站在了前面研究了好久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之后梅江带着他一层一层地参观过去，几乎每一个优秀作品都能让他品味出作者表现出的独有情绪。
　　只能说优秀作品不愧是优秀作品，其表现的含义和那些普通的残杀现场完全不同。
　　那不单是对生命消失的表达，更是一种对灵魂自由的渴求。

　　很快他就来到了研究生作品区。
　　研究生作品的分类和本科生大差不差，是窒息艺术和分解艺术等等，作品表达的含义要比本科生更加委婉，也更加富有深意。

　　而且研究生区域的作品数量明显要比本科生更少，因为它几乎每一个都有独立的玻璃展柜，有的不仅完美还原当时的案发现场，甚至还将案发现场被发现时周围的群众蜡像也放了进去。

　　其中最让他印象深刻的便是11楼的作品——
　　整层只摆放了那一个作品，名叫《操场上的舞女》。

　　这个案发现场非常大，是大学校园的操场。当然展览中心并不能把整个操场都搬进来，但是也可以还原非常大的一部分。
　　所以当江寐走进这一层的时候，恍然间以为自己来到了操场上，就连头顶天花板都被刷成了天空的颜色。
　　灰蒙蒙的。

　　操场上的人并不算多，因为这所大学并没有强制跑操的任务，操场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自律人群，穿着轻便的服饰各自运动。
　　他们虽然动作不一，但头全都偏向一个方向——操场边缘的主席台上。

　　江寐站在出口的位置，并不太能看清主席台上站着的是什么，只能依稀从轮廓分辨是一个穿着美丽服装的少女，面对着操场上的众人，身体上似乎散发着一种闪耀的光辉。

　　“这可是我最喜欢的研究生作品！”
　　梅江到了这一层之后异常兴奋，拉着江寐绕过那三三两两的蜡像人群，径直走到主席台下方抬头观赏。

　　这是一个身着精美的纯白色芭蕾舞裙的少女，身姿优雅，表情温柔，双臂展开宛若在风中滑行的天鹅，裙摆开像盛放的花朵；后抬的右腿在空中绷得笔直，仅靠一条踮起脚尖的左腿就能稳稳站立在一块直径一米的圆形木盒之上。

　　少女脸上画着精致的舞台妆容，微卷的栗色长发被盘在脑后，并在头顶戴上一个精美的花环，看上去优雅、端庄、纯净、圣洁……各种美好的词汇都可以用在她的身上，让人下意识心生怜爱之情，一时之间根本无法想象这竟然是一个死人所能表现出的形象。

　　她实在太美了，美得让江寐都不敢相信她已经是一具尸体。

　　但是如果只是“美”，只是“栩栩如生”的话，这个《舞女》并不能算作一个优秀的作品。
　　因为判定优秀作品的标准不只是表面，还有更深层次的作者想表达的内涵。

　　江寐看不出，想要翻看手册。
　　结果梅江抽走手册对他说：“这个作品光看文字你是无法理解的，还是得看现场。”

　　“现场？”

　　江寐面上刚流露出疑惑的神情，就见到梅江踮起脚，伸手按下圆形木盒上的一个按钮。

　　顿时机关转动的咔嗒咔嗒声在耳边响起，那个本来定格在最美妙一瞬的舞女开始缓缓动作，优雅而灵动的八音盒舞曲也同时响起。

　　叮叮咚咚——

　　本来寂静的死亡现场顿时变得灵动起来，那沉寂在整栋展览中心的凝滞时间也恍然开始流淌。

　　舞女在旋转，在舞动，在八音盒清脆的声音中以死者的身躯给活人带来生动的美的观感。

　　江寐差点以为自己走进了某种大型的玩具制造厂当中，面对的并不是一个被制作成机关的尸体，而是一个放大版的机械玩具。

　　光是能让一个尸体运动，就已经让人震惊不已了，可梅江还说，这只是表层。

　　说完他就按了另外一个按钮。
　　顿时，这个光鲜亮丽的舞女停下动作，身体表面包括芭蕾舞裙上都出现了一条明显的裂纹。
　　而江寐也在这时才发现她身上的舞裙并不是用真正的布料制作，而是木头，连衣褶都雕刻得精细，涂上颜料后就可以以假乱真的木头。

　　木头与尸体从中间缓缓打开，缓慢而又沉重的将内里全部展现——
　　垃圾，全部都是肮脏腥臭的垃圾。

　　被掏空的少女身体当中没有一丝脏器和多余的血肉，在各种操纵行动的机关当中，充斥着大量的垃圾。
　　吃剩的食物，用过的纸巾，肮脏的鞋袜，甚至还有带血的卫生巾……
　　都是一个少女在日常生活中会制造的各种垃圾，也是会被外人认为非常恶心的垃圾。

　　世人都以为美丽的人肯定处处都是完美的，甚至还会要求他们连隐私部位和排泄物都要是香、美。
　　因为美丽的人不可以制造出任何污浊与脏臭。
　　一旦他们与这些东西挂钩，那美丽便将不复存在，他们会毁了世人心目中对于美的概念，是罪该万死的。

　　尸体打开的一瞬间，那种发酵了许久的腐烂臭味瞬间爆炸而出，熏的江寐面如土色，差点在这里呕吐出来。

　　梅江连忙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带有香气的湿纸巾，捂住他的口鼻，担忧地拍了拍他的后辈轻声询问：“你还好吧，还能坚持吗？”

　　“不行，太臭了…”江寐摇头后退，“需要我们收拾吗？不需要的话我们快走吧。”

　　“等等！”谁知梅江突然拉住他的胳膊，微微一笑道：“这才第二层，还有一层你还没看呢。”

　　说着，他按下了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按钮。

　　哗啦——
　　垃圾尽数坠落在地面，因为有被绳子捆绑着拴在里面，所以并没有滚得太远，堆积在木盒之上，衬托着身体打开的少女。

　　而少女被掏空的身体也真正展现在他们俩的面前，微黄的肋骨当中存在着一颗鲜红的美丽的心脏，在机关的作用下一点一点跳动，仿佛还拥有生命。

　　但是心脏外又紧缚一圈一圈的红色丝带，让心脏在跳动时保持一种将破不破的，濒临绝境的程度。

　　腐臭的气息好像在这一刻被心脏给挥散。
　　江寐看着那少女恬淡的面容和胸腔中跳动的心脏，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情绪，似乎理解了这个作者的用意。

　　美丽的少女因外表而站立在最耀眼的地方，被众人瞩目且欣赏。

　　但是人们又不愿接受在这层外表之下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会和其他人一样制造出不雅。于是人们逼迫她将这种不雅全部隐藏，即使那里已经被熏臭，也不能在外表表现出一丝一毫影响他人的观感，用机关操纵着她，为人们的眼睛服务。

　　而在这躯壳与规定之下，在美丽与不雅之内，她的心被掩藏，无人知晓，她的灵魂、她的需求、她的情感、你她的欲望，通通无人在意。
　　她只负责美，只负责提供美。

　　她不再是一个人。
　　她和千千万万的人都是工具，是服务于他人的工具。
　　活时便不能自已，灵魂被万般禁锢，哪怕死亡也无法得到自由，依旧要维持着光鲜亮丽的外表取悦众人。

　　江寐看着眼前的一幕，久久无法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