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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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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照着明亮的窗几,睁眼看见,尽是一片虚晃的金。苍迹自恬睡中醒来,习惯性的伸手一揽,却摸了空。紧张的情绪自他脑海一闪而过,旋即又恢复了冷静。
——君临近来喜欢早起,有空就爱在荷塘边上散步。
苍迹推门走了出去,临近目的地的时候,看见满园盛放的白莲和一抹清雅的素白影子,顿时安下心来,正待再靠近些,脚步却突然僵住。
那个人虽然穿着白衣,却不是君临。
君临不在这里,那他会在哪里??
问题似乎一下子又变得严峻起来。
沐惜追猝然抬眸发现苍迹,惊讶唤了一声:“庄主?”
苍迹没有表情的冲他微微颔首,而后淡淡道:“沐总管每天都在这个时辰打理荷塘?”
沐惜追觉得他话里有话,却不明白他究竟想问什么,于是只顺从的点了点头。
苍迹的脸色忽然变得很苍白,在明熠的光影下宛若透明,原本乌黑的发丝经煦日一照,焕出淡金色的亮泽,孤独的姿影看起来那么飘渺。
沐惜追担忧的踏前数步,指尖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凝神诊视了片刻,然没有发现异常。正讶异间,苍迹的手蓦地反握住他的,用了极大的力气,沐惜追听见自己的骨骼发出一声脆响,几乎使人窒息的痛感瞬时铺天盖地而来。
“……庄主。”闷闷的声音从齿间漏出,沐惜追强忍住想把手抽回的冲动,漂亮的深棕色瞳孔因为疼痛而蒙上了淡淡的一层水色。
苍迹打量着他的脸,视线扫过他温雅柔和的五官,目光深沉,却一言不发。
沐惜追道:“如果惜追做错了什么,庄主不妨直说。”
回应他的是苍迹越来越沉的呼吸,还有越来越冷的眼神。
良久,苍迹松了手劲,戚然道:“君临走了。”
一句话,四个字,说出口的时候很轻,砸在心头却是那么重,顷刻之间,两人都变了脸色。
“庄主打算怎么做?”
试探的语气,决绝的眼神,沐惜追在问,苍迹却知他心中早有了答案。
“这是一趟浑水。”
“所以?”
“但我相信一个沐惜追抵得过一百个将士。”
“有庄主这句话,惜追誓死相随。”
多年的相处在两人之间培养出了深深的默契——言不在多,但求及义。
松浪滔滔,流水淙淙,却都敌不过周围震天的喊杀声。
经过一日一夜的拼杀,赵广的盔甲早已变得残破,血污沾上了他的面颊,看起来分外狼狈;秦觉本就是不擅武艺的人,他身上有多处刀伤,伤口见了血,有几处竟能隐隐窥见白色的骨;而神情清峻的莫刀,是目前唯一一个未曾受伤、衣裳也没有染上血渍的人。
苏青澜到现在才知道,原来所谓的结局早已注定,无论抗争得如何惨烈,失败的阴影总是如流云伴日,不管逃到哪里,眼前还是跨不过的障碍、杀不完的敌兵和永远高亢的杀伐声,一不小心,就会中了对手的陷阱。
面对李鹰司麾下骁勇善战的铁甲银兵,他明白最后的一点希望正在离自己远去,莫刀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因而寸步不离的护在他的身侧,一心一意的想护他周全。
……前方已经没有路了。
再退,那就是万丈深渊,陡峭的山壁藤蔓密绕,几可遮阳蔽日。明明是艳阳高悬的正午,这里却阴暗湿冷,空气中的寒意如针扎刺骨,现在,苏青澜、赵广、秦觉和莫刀就被困在这断崖高岭上。
周围有披着银甲的兵士,有持刀擎剑的武者,也有威风凛凛的战将,然最显眼的,却是一顶轿子。
藏青色的枕木,深色的幕帘,没有花哨的点缀,却能使人过目难忘。
苏青澜盯着轿子的帘布,只觉得到处都是令人烦躁的声响,就连在夜里听来十分悦耳的风声也仿佛失了洒脱的味。
——他恨不得手上有一把剑。
——他恨不得一剑刺透那碍眼的幕帘。
——他恨不得骄子里的人就这样永远倒在剑下。
“放弃吧。”
一个声音倏尔自帘后传出,苏青澜的心蓦地直往下沉,因为对他而言,那声音代表着一种轻蔑至极的讥讽。
“你在做梦。”
苏青澜低低的说着,转头去看身边的人。
此时的赵广已无暇顾及苏青澜的感受,他的心里满是震惊与懊恼。派去向相爷求援的人消息全无,预料中的救援也未按时来到,眼看着伙伴一个个在身边倒下,那种绝望的心情简直要将他击垮了。
秦觉却像是早已料到了一般,对目前的情况既不感到惊讶,也不感到悲伤,他的眼神灰败,死气沉沉,面上全然没有半点神采。
在这一群人里,只有莫刀的眼睛还燃着斗志,他与苏青澜保持着极近的距离,不愿说话,却也不见沮丧。
苏青澜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那个人是这样的信任自己,把最好的亲信送到了自己身边,要是莫刀死在这里,他该会多么伤心难过,到时候他一定会憎恨自己的无能吧?
……真正的失败,莫过于心死的悲哀。
此时,山下的弯道上忽然烟尘滚滚,整齐的马踏声激得整座山峰都开始震颤。
所有人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赵广和秦觉率先振奋起来——来了!一定是相爷的援兵来了,相爷没有背叛同盟!哈哈。
他们挺直腰杆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
苏青澜的眉头仍是紧紧蹙着,不知道为什么,他笑不出来。
那真的是援兵吗?万一不是呢?
——事到如今,他已无法承受幻想破灭的那种巨大的绝望。
周围静悄悄的,两边的人马全无动静,就连阵阵的风声也仿佛瞬间平息下来。
踏地的轻响由远及近而来,为首之人锦冠玉炮,却是男生女相,一开口便是极尖细的嗓音:“圣上有旨——”
苏青澜一愣,思绪在这一刻轰然乱了。
他认得此人是皇帝身边的近侍,但他不明白为何这个人会出现在此,而且出现的时机那么微妙。
待苏青莲掀开布帘,移步下轿,来人又继续道:“经查,小王爷苏青澜勾结袁相、秦觉、赵广等人,意图谋反,证据确凿,论罪当诛,念及燕亲王猝逝,苏青莲持待罪之身戮力请缨,挽狂澜于倾危,炙情可悯,特赦皇恩……”
后面说了什么,苏青澜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难以置信的望着赵广,赵广却畏缩的埋下头去,卑微得像是要萎顿到尘土里,秦觉的脸色如薄纸白,他空洞的眼神里蓄满了泪水,似是悔恨,又似极深、极沉的绝望,他看着苏青澜嘴唇微动,却只是发出气声,怎么也无法说出完整的字句。
“小王爷!”莫刀见苏青澜身子晃得厉害,险些就要跌倒,慌忙间一把揽住他的腰。
苏青澜僵硬的扭头,凝视着莫刀的眼睛睁得很大,里面满满的都是愧欠。
莫刀知道他的意思,所以轻轻摇了摇头,道:“我相信小王爷是无辜的。”
秦觉见状,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莫刀从未见过一个男人哭成这样,不顾形象不顾身份,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然后爬过来抱着苏青澜的脚,但苏青澜却咬着牙踢开了他。
秦觉还在哭,他呢喃不止,到底说了什么竟没有人能听清。
半晌,苏青澜嘶哑着声音道:“我只问你一件事,你必须老老实实回答我。”
秦觉拼命的点头。
“父亲……他真的和相爷勾结,意图谋反吗?”
“……”
“到了这种地步,你还是不肯对我说实话吗??”突如其来的愤怒让苏青澜的语调骤然拔高,他的表情歇斯底里,神经也近乎崩溃了——
“是……是……王爷他……他和相爷……我们一起……本来只要事情成功……可是王爷死了……”
秦觉说得语无伦次,苏青澜却听懂了,他狂放的笑了起来,这一刻,他的耳朵听不见任何声音,他的眼里再也看不到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