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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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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以十年为限,君临并不认为自己比过去聪明多少。
这一觉睡得很久,他依稀记得做了个漫长的梦,梦里有年幼的自己,还有一个总是隐隐绰绰的雪色人影,就是这一抹淡淡的白,成了他长大后从未放弃追寻的影子。
君临不知道为什么在遗忘得如此彻底之后,偏偏又在此时忆起,以至于当梦醒了,心理上的强烈落差险险就要将他击倒。
侍立于床榻的莫刀见君临醒来时眼神茫然,以为是软筋散的药效未过,便主动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岂料君临只是抬眸四顾,黛色的眉微微蹙着,依然很困惑的样子。
莫刀叹了口气,试探道:“主人,你有在听吗?”
这一次,君临总算回过神来,习惯性的抿唇一笑:“……这里是寒剑山庄?”
“是,主人昏迷了整整一个昼夜,任凭怎样也叫不醒。”莫刀眉眼微垂,掩去了眸中几乎要漫溢而出的忧色。
“……谁帮我换的衣服?”君临揪着身上白裳的前襟,眼神戒备。
“呃……”莫刀迟疑了一瞬,声音不觉低了下去。
“是我。”
房门倏然被推开,一前一后走进两个人来。
君临隔着纱屏迎上苍迹的视线,唇角微弯:“……原来是苍兄。”
“总管,人已醒,可以开始了么?”
苍迹侧首问沐惜追。
“可以,不过要劳烦庄主先将红绳为公子系上。”沐惜追低着头,雪白的发异常柔顺,垂落胸前宛如银瀑流泻,衬得形容愈加恬静。
“嗯。”
虽然苍迹觉得君临并非女子,即使近身诊脉也没什么不妥,但沐惜追的医术在城内素有名望,这么做必然有其医理可寻,所以苍迹选择忽略心头的淡淡疑惑,转到屏风后面替君临将红绳系在手腕。
“苍兄,你这是何意?”君临由他动作,只是语调带着几分不悦。
“病了就要看大夫,这是常理。”
“我没病。”君临蹙眉。
“有没有病必须大夫说了算。”
“主人,让大夫看看也好。”一旁的莫刀倏然出声,却是帮着苍迹说话。
“……”
君临生着闷气,但也知道反抗无用,所以只抿唇不说话。
时间一点一滴慢慢流逝,直至绷紧的红绳蓦然松落,苍迹方才隔着屏风朝沐惜追道:“情况如何?”
“这……”沐惜追略一犹疑,并未马上将心中所思说出。
“总管不必顾忌,有话大可直说。”
“以公子的脉相观之,体内应是蛰伏着一股戾气,并经由周身血脉流窜,这股乱流虽不致命,但如果不及早清除,日后恐有大患。”
君临对他所言之事心知肚明,不免心生几分捉弄之意:“请问阁下尊姓?”
“……姓沐。”
君临微微一笑:“那么,沐总管打算如何对症下药?”
“……”
沐惜追沉默了半晌,似有难言之隐。
“总管但说无妨。”苍迹淡淡的开口。
“……此症无药可解。”
“嗯?”
“……需人解。”沐惜追幽然低叹,“想来下毒之人居心叵测,还望公子擅自珍重。”
“此乃个人私事,不劳沐总管费心。”君临不愿让他继续说下去,转而朝苍迹道,“反正死不了,苍兄也无须挂碍,在下初来乍到,难道苍兄不打算一尽地主之谊么?”
苍迹却不接话,开口仍是问沐惜追:“总管方才所言何意?”
“没什么……”沐惜追思虑片刻后出言建议,“荷塘的莲花开得正好,庄主何不与公子前往一观?”
“莲花?此地居然也有莲花?”君临又惊又喜,面上表情雀跃。
苍迹见状,不觉放缓了语调:“荷塘素来由总管一手打理,你有兴趣吗?”
“那是自然,走吧。”君临急匆匆的下床,向往的神情竟与孩童无异。
屏风的另一端,沐惜追仍是低低的埋着头。
君临自他面前经过时脚步顿住,呼吸也为之一窒:“你……”
“嗯?”
沐惜追缓缓抬起头来,眸色微讶。
目眩瞬间,君临注意到面前之人蓄着一头白发,形容虽与记忆之人有八分神似,但转念思及人死不能复生,眼神顿时恢复了清明:“抱歉……在下失礼了。”
“无妨。”沐惜追莞尔一笑,似乎并不介意。
待君临与苍迹走后,沐惜追侧首,发觉莫刀正一瞬不眨的打量着自己,便浅浅一笑:“兄台为何这样看我?莫非我们以前见过面?”
莫刀先是点头,后又摇了摇头,说话的时候神情颇为窘迫:“……也许是我多心了,但沐总管真的与我认识的一个故人很像。”
“哦?谁呢。”沐惜追的语调带着淡淡的好奇。
“这……两位的年岁有所出入,想来应是巧合,不提也罢。”莫刀看起来有些懊恼。
“既是巧合,兄台也不必挂心,若无他事,我先离开了。”
沐惜追稽首一礼,迈步出了门去,莫刀看着他的背影,一时怔忡,旋即又自嘲的呢喃:“不可能的,如果是他,主人怎会认不出来?一定是我想多了。”
……房间里雾薰缭绕,待人去后,徒留盈室暗香。
是夜,行书苑内灯火通明。
苍迹一路循幽径而来,敲开了沐惜追的房门。
“门未锁,请进吧。”
“嗯。”
门扉被推开,苍迹缓步踏入房内。
“庄主深夜来访,不知所谓何事?”沐惜追温柔垂首,任由长睫覆住颜色幽深的眸。
“今日你言而未尽,想必是有难言之隐。”
“这……庄主想知道什么呢?”
“何谓无药可解?何谓人解?”
“天下唯有春情无药解,这么说,庄主明白了吗?”
沐惜追言辞轻缓,苍迹听得眉头微蹙:“……可否请总管明言?”
“惜追斗胆问一句,公子先前是否被人下过媚药?”
苍迹沉默片刻,随后微微颔首。
“若惜追猜测无误,此毒名曰死亦合欢,乃是世间罕见的媚毒,服毒后的十二个时辰内若无解药,情毒就会滞留体内,药石罔效,此谓无药可解。”
“那么人解呢?”
“药石不灵,自然就要人解。”沐惜追幽幽一声轻叹,“下毒之人目的不在取命,而在虏情,春情虽不致命,但身受其害必惹祸端,所造成的后果有时候比死还要可怕。”
“……要怎么做?”
“庄主若有心,近日就多陪着公子,只要药性发作时及时得到纾解,情毒的效用就会减弱,一次减半,直至完全清除,反之则情毒加倍汇聚,越到后期反扑越严重,也许一次压抑就能让之前的所有努力功亏一篑。”
“如何确定情毒是否完全清除?”
“……若连续三月都没有发作的迹象,那就应该无事了。”
“依总管之见,情毒发作可有固定的时机?”
“情毒发作的时限并无特定,但晚间应多于白日。”
“如此一来,岂不是要日同出,夜同寝?”
“……若庄主不愿,惜追料想愿为公子解毒者大有人在。”
“哦?这些人中可包括总管?”
见苍迹面色骤冷,沐惜追不觉苦笑:“惜追只是说了实话,庄主无须动怒。”
“我动怒了吗。”
“庄主没有动怒吗。”
“……夜深了,总管早点休息吧。”半晌的沉默过后,苍迹蓦然开口。
沐惜追静静的躬身一礼,目送苍迹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