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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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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青在心里叹了口气。
本来想说趁大家都没发现,自己悄悄消失,结果还是被撞见了。撞见就撞见吧,他还问她去哪儿,她哪儿有地方去!真是戳人心窝子。
“陆道长,”她抿唇:“真是不巧,既然遇见了,那你就当没看见我吧,你放心,我会走得远远的,绝不连累你们,你就当从没遇见过段青这个人……”
陆长松皱起浓眉。
段青心中一惊,难道是她哪里没说对,他还有哪里不满意?
“段姑娘,你说什么呢?”陆长松端着那破碗走进来,一直走到她身前,抬手往她额前虚虚一探,随后放下手:“也没烧呀。”
“……”段青:“不是,你什么意思?”
陆长松反问:“你什么意思?”
段青蹙眉:“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
眼看对话莫名朝着火药味浓重的方向狂奔,陆长松叹了口气,挥挥手:“行行,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啊,我得说。”
他越过她,带起一阵青草清香,径直走到屋内,放下碗,声音清朗:“是你理解错了,这里没有人要你走,你不仅不能走,还得留下来好好养伤。”
段青:?
她疑惑地回过身,就见陆长松站在黑黢黢的屋内,抬手按开顶灯,随后指着桌上那只破碗,对她说:“别愣着,来把这碗药喝了。”
段青迟疑地走进去,见那破碗碗口都不齐整,碗里的液体也是黑乎乎的,下意识道:“这碗洗过吗。”
陆长松:“……”
“少废话,”他咬牙:“喝!”
基于道爷的救命之恩,以及她曾亲眼见过的道爷的武力威慑,段青捏着鼻子,就着这只破碗,喝下了碗里的不明液体。
倒是没什么怪味,反而有点药草的清香。
段青体质特殊,练不了什么修道界的法术,虽然欧阳止雨教过她不少体术,但水平仅限于自保。为了在这腥风血雨的江湖中生存下去,她靠自己找到了制药这条生存之道。
陆长松给她喝的这碗药,没什么问题,反而是帮助修道者巩固经脉的好东西。
如果说他救她,只是出于道门情义,那他不仅不介意她的身份,还毫不吝啬地拿出上好的药草替她疗伤,就有点儿说不通了。
段青喝药的时候,垂着眼皮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拐过很多念头。
等她刚咽下最后一口,陆长松哼笑一声,说:“没洗。”
段青:“……”
陆长松又坐下了,他用手撑着脸,“感觉怎么样?”
段青尝试着感受了一下,半晌,她摇摇头:“没感觉。”
“给你疗伤的。”陆长松解释道:“这几日我发现,虽然阴爪余毒已根除,但你体内经脉错乱,按理说还不能下床,但你不仅能下床,看着脸色还挺红润……”
“有点儿怪,这药就是治这个的,不应该没感觉啊。”他皱起浓眉,招手道:“坐下,让我探探脉。”
段青心里当然清楚这是为什么,但她没有表现,乖乖坐到他对面,将手放到桌上,露出一截洁白的手腕。
陆长松抬起手,却没有直接接触她的肌肤。他不知做了什么,段青只感到手腕处几点温热,暖乎乎地顺着脉探了进来。
小屋的门窗洞开,有春夜的风穿堂而过。
夜晚安谧,两人对坐,她能清晰看见他凸起的眉骨、半垂的长睫,鼻梁高而挺,薄唇认真地抿着,还有额前几绺碎发,随风轻缓地飘。
手腕处的暖意一路向上,烧得段青臊红了耳根。
“你脸红了。”陆长松忽然说。
段青一顿:“没有吧。”
“你有啊,”陆长松看着她,眼神很是纯洁:“是感到了经脉流动吗?”
段青:……
不解风情的臭道士。
见她还是摇头,陆长松另一只手放在桌上,修长手指有点疑惑地敲了敲。
一时沉默,段青清嗓道:“那道黑烟……”
陆长松“哦”了一声,“是浮屠门的玩意儿吧,阴邪不净,进不得东桓山门,那天山上我就给灭了。”
他说得如此轻松,让段青不禁想确认:“灭了?就是说,这倒霉玩意儿死了?”
陆长松看她一眼:“说是死了也没错,像是已经有点自我意识了。”
段青默了默,又问:“你不怪我把它引来你们东桓山?那确实是浮屠门的手段,还是欧阳止雨的私宠,它跟着我来了这里,也许已经知道我在这儿……”
“放心吧。”陆长松打断她,语调很松散:“知道也没辙,浮屠门算什么东西,他们也不配进这东桓山门。”
好大的口气!段青心里尖叫,面上淡定:“浮屠门,好歹也是让修道界很多人闻风丧胆的……那个啥嘛。”
她试探性地问:“你们东桓真的一点不怕?”
陆长松看了她一眼,收回手,淡淡地说:“有我在,就不怕。”
他说着站起身,往门口走时,不忘叮嘱一句:“记得把碗洗了。”
段青抿唇坐在原地,心里早已惊涛骇浪。
这道爷什么来头,口气这么大,还不像吹牛的样子……如果是这样,那是不是说明,她真的能在东桓山,躲过欧阳止雨的骚扰?
想到这里,她感到一点愧疚。
陆道长救了她,给她治伤,看样子还要继续给她医治的样子,虽然他也许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毕竟是让她在逃亡路上好好地喘了口气。
他对她不错,她却只想着利用这里,躲避追杀……
正在心里唾弃自己,已经走到小院门口的陆长松停下脚步。
月明如昼,春风流荡,院中有飞花几许飘落。
年轻的道士懒洋洋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却有清风送来遥遥一声。
“段姑娘,多思伤神,你就在这儿安心养着吧。”
“有我呢。”
段青看着桌上那只小破碗,心跳轻而慢地,缓下一拍。
***
紫霄殿内,软榻上坐着一位乌发老道,宽额长眉,脊背挺拔,神情宽和。正是东桓山当代掌门,钟游龙。
此时此刻,他手捧一只平板,兴致勃勃地浏览星月社每周周刊的公众号。
[震惊!浮屠门妖女出逃两日,至今仍不见踪影!新任掌教欧阳放话……]
殿门敞开,偷偷溜进一丝夜风。
钟游龙头也没抬,一手捧平板,另一手朝外一挥,殿内平和的空气霎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刺穿。
那力量倏然刺向殿外,惊起檐下道铃叮当。下一秒,却被门外的人用两手一扯一拽,虚空化了。
“掌门,大晚上的,火气这么大。”
陆长松双手拢在袍袖里,散漫地走进来。
钟游龙掀起眼皮,见他唇色略微苍白,放下平板,淡道:“大晚上的,你在老爷子门外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
陆长松叹了口气:“还不是好几天没见,想您得紧。”
“行了行了,”钟游龙摆手:“别酸我。”
“人救回来,在这东桓山也放了好几天了,也不见来跟老爷子我说一声。”他放下平板,隐在皱纹里的一双老眼精光矍铄,“我看你是遇到事儿了,才终于想起我吧。”
陆长松嘿嘿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还是您老脑子转得快。”
他低垂下眼,声音认真了些:“我看那段姑娘,不像是邪教妖女。”
“怎么说?”钟游龙眼神划过桌面平板,还没有息屏,触目惊心的几个大字:邪性妖女,心狠手辣,翻脸无情。
陆长松抽了下嘴角,“说起来,真有点儿酸。我救她那天,欧阳的九炼生尸在追人,她自己都快死了,却还记得提醒我小心。”
“你就不认为,是她看出你身上气息不凡,想借用你替她挡灾?”钟游龙拿起桌上茶杯,轻轻吹去表面浮沫。
“对啊,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陆长松睁大眼睛,冲他竖起大拇指:“还是您老想得周全。”
钟游龙:“……”怎么感觉这小子阴阳怪气的。
“不过,无论她怎么想,我留下她是因为……”陆长松抬起眼,深褐色的瞳孔里倒映出两点烛光,“时候到了。”
举起茶杯的手顿在半空。半晌后,钟游龙转头看向他,长眉在烛光下略有光泽。
陆长松其实不是东桓门派的人,他师从梅牙老道,前些年梅牙仙逝后,便只剩下陆长松一人。
梅牙倾其一生投身于大义,却也没能解开因果。他仙逝之前,曾带陆长松进内观起过最后一乩。
内观卦象里,只留给师徒俩一句话:至道求真悟玄寂,骨换仙胎步云程。
老道一生云游四方,替众生排忧解难,最后选择在东桓颐养天年,一是因为此乃洞天福地,二也是因为,钟游龙算是梅牙这孤寡道人除了唯一的徒弟以外最亲近的人。
梅牙临终前告诉钟游龙,起乩里云遮雾绕的这句话,正代表着,他解不开的这场因果,将由陆长松来完成。
他走之后,陆长松没再下山,旁人都以为他是懒散不问世事,只有钟游龙明白,这个梅牙唯一的徒弟,这些年里隐居山上,其实是在等一个人。
而现在,陆长松来告诉他,这个人,出现了。
……
听闻陆长松这样说,总是精神矍铄的东桓掌门难得愣了神。
风起,吹动檐下道铃声声凌乱。
“掌门,我来,是为告诉您,关于这事儿,您不需要出手。”摇晃的烛火下,陆长松面目温润,“这是我的事儿,我会解决,如果您需要我离开东桓,等过段日子,我会带她离开。”
“谁告诉你我要你离开了?”钟游龙放下茶杯,在桌面磕出轻轻的一声响。
“你救的人,不过是惹上了浮屠门,一群宵小之辈,不足为惧。”他看向陆长松:“只是有关部门那边,可能有些麻烦。”
陆长松嘿嘿一笑:“您也这么觉得?”
“浮屠门倒是没什么要注意,只是有关部门那头儿,听说掌门您跟他们领导关系很好……”
“好小子!”钟游龙长眉一挑:“我说你动不动提什么离开,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掌门英明。”陆长松俊挺的眉眼弯起来,俯身作揖。
半晌后,钟游龙呼出一口气,“明天我联系梅月吃个饭。”
陆长松笑眯眯:“掌门心怀天下。”
“不过啊,我跟梅岳熟悉是熟悉,到底他们最后能不能放过那段丫头,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那倒无妨,”陆长松面色淡然:“不过是杀了个邪教头头,他本就该死。有关部门再霸道,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吧。”
钟游龙不耐烦摆手:“行了,赶紧回去吧你,耽误老头子我看新闻。”
陆长松拱手告退。
夜静风止,空旷殿内,许久溢出一声叹息。
“梅牙啊,你把世间因果硬生生绑在他身上,如今风雨欲来,你若还在,会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