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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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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浮屠门。
精致雄伟的大殿里,紫檀木柱通天而立,圆柱上有黑蛇自上盘绕而下,蛇头的两点血红的眼珠,直视着实木长桌上摆放着的一鼎香炉,上镂空雕刻奇禽怪兽,随着炉内烟雾流转,仿若有生命般缓缓流动着。
炉前一张床榻,满头白发的人斜倚,面如美玉,肌肤白得几乎透明,秀白的额间一点朱砂,雌雄莫辨。
成功上位新任掌教后,这两日欧阳止雨一直在房内养伤。一是为了做戏要做全套,二也是因为,他如果不佯装受伤,那找人这种事换他来做,到现在还没找到,也是没什么道理。
靠在榻上,欧阳止雨从指尖溢出一道黑烟,轻声道:“须延,去,帮我看看,她乖不乖。”
黑烟如有生命般绕着他的指尖转了一圈,而后屁颠颠顺着房檐缝隙出去了。
不多时,肌肉虬结的庞松走进来,恭敬拜伏道:“掌教,身体好些了吗?”
“劳烦兄弟们照顾,已经大差不差了。”欧阳止雨一手撑头,闻言轻掀眼皮,看了他一眼,“阿青,找到了吗?”
庞松砰一声跪倒在地:“还没……”他咽了下口水,低声说:“还没找到。”
欧阳止雨开口道:“无妨。”声线妖异,口气却仿佛慈悲:“不急,让兄弟们慢慢找。”
说完,他纤长五指抬起,缓缓在空中一抓。香炉内几许烟雾随着指尖动作,倏然往跪在地上的庞松飞去。
烟雾有生命般从他的耳口鼻处探了进去。
欧阳止雨一脸慈悲,垂眸静静地看着下方跪伏的庞松,“这几天辛苦你们了,一点儿心意,请收下吧。”
庞松犹如蒙受福泽,跪拜在地高喊:“谢掌教隆恩!”而后恭敬地退了出去。
不多时,一道黑烟嗖地窜了回来,绕着欧阳止雨的指尖不断颤动,仿佛在急切地说着什么。
“不在?”
原本惬意地斜靠在软榻上的人,忽然挺身坐起,净白的脸上,乍现怒意。
缠绕在他指尖的黑烟似乎察觉到什么,倏然在半空拉长,不知是兴奋还是恐惧,颤抖得几乎没了形状。
“须延……”欧阳止雨掐住黑烟,低低地说:“去吧。”
“不把人找回来,你也就别回来了。”
***
深处的原始森林,本该是人迹罕至的寂静之所,此刻夜深人静,山林里却有点点火光伴随紧促人声。
一群穿着纯白长袍的人,举着火把,沿着既定路线,在后山密林中铺散出火蛇般蜿蜒的小径。
有几名拿着火把的人围拢中央,对着领头的壮汉说:“头儿,这一片没有那妖女的踪迹。”
“那就继续找!”壮汉勃然大怒,大掌一挥,围绕着他的众人立刻小跑着离开。
他们口中的妖女,正是那位昨夜刚刺杀了浮屠门老掌教尸罗的段青。
此刻段青正蹲在一截粗壮的树桠上,身形紧贴树干,像黑夜里的一抹无声无息的影。
从她这个角度看下去,遮天蔽日的树冠之下,白袍人群像蚂蚁般四散开来。
那领头的人物看似怒不可遏,随手揪住身边一名随从的脖子,刚想做些什么,一道铃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安静的森林里,这道手机铃声格外突兀。
段青被吓了一跳,憋住的气息险些外溢,慌忙抿紧嘴唇。
原本还能分出几分精力偷听他们的对话,这一泄气,她不敢再乱用,只能老老实实屏住气息,尽力让自己跟这棵老树在黑暗中融为一体。
只见那领头人接了电话,原本嚣张的气焰顿时收敛,就算知道手机那头的人看不见,却也是恭敬地站直了身子,还时不时点头哈腰。
即使听不到声音,只看这样子,段青就猜到了来电的人是谁。
能让浮屠门的小领头这样恭谨的,电话对面的人,一定是欧阳止雨无疑了。
段青微微眯起眼睛,伸手抠住左肩处三道极深的划痕。
伤口已经麻木了,哪怕血肉裸露,这样用手指狠狠压上去,也丝毫没有疼痛。
是欧阳止雨为了演戏逼真,在她身上留下的阴爪伤。
这一招狠就狠在,阴毒之气会沿着破损伤口,进入血液,阻人经脉流动。
她已经逃了两天,这两天里就喝了点露水,又饿又渴,虽然只有这么些小喽啰在追,但因为有阴爪这道伤,常常不能很好地隐匿行踪,这才被这群人追到了这里。
不过,只要欧阳止雨还没发现她逃走的事情,那么这场戏就还在继续,追杀她的人就只会有这些小喽啰。
正想着要么干脆现出身形直接逃走,下面电话那头的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壮汉身形微微一滞。
挂断电话后,他将手指放进嘴里,打了个呼哨。散布在密林各处的星点火光,随即向他涌来,不多时便又在此地汇聚成一团明亮火光。
道道火把将此处映照得亮如白昼,底下的人群渐渐散开,却是一副撤离的样子。
又在原地静静等待片刻,整片原始森林已没了别的动静,唯剩树木的幢幢黑影,寂静如初。
段青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她的耳际捕捉到一丝极其不易被察觉的轻微动向。
瞬间浑身汗毛炸起,段青凭借身体本能,整个人腾空而起,不顾浑身伤口撕裂的疼痛,用尽全力向远处飞奔而去。
跟在她身后不远处,一缕黑烟完美掩入黑夜,迅疾地向她追去。
死变态!
段青在心里破口大骂。
这黑烟是欧阳止雨的“小宠物”,九炼生尸的第七尸,须延。炼成后引人精血,可万里追踪,取人首级。
欧阳止雨有一次趁她睡觉,从她指尖偷了点血,喂给了这个恶心玩意儿,随后这须延,便成了专属她的宠物。
对,能随时定位然后追来杀了她的“宠物”。
看来是被欧阳止雨发现她不见了。段青气喘吁吁,从兜里掏出最后一颗闭气丸,尽全力奔逃。
月亮被浓厚的乌云遮挡,林间漆黑一片。也不知过了多久,段青眼前发黑,几近晕倒。
拼着最后的力气,她看见前方的山头,雾气氤氲,端的一派洞天福地之象。
身后不远处再次传来阴邪之气,段青来不及多想,一头便往前方山里扎了进去。
***
当晚,东桓山后山。
春分之后的夜,月华如练。陆长松耷拉着肩,脚下踢踢踏踏,跟在小重阳身后,来到后山的密林里。
这一处是内门弟子修炼之所,闲杂人等不得入内,除了偶尔供给有关部门交流学习之外,平日里倒是清净得很,陆长松就爱在这找地方补眠。
可惜今日身边跟了个嘴上闲不下来的小重阳,陆长松把手插进宽大的道袍袖口,很是惫懒地说:“得摘多少啊?”
他原本都洗漱完毕,已经在床上躺得舒舒服服,结果又被小重阳这不省心的拉来后山,说要采什么草药。
要不是掌门拿年假威胁,陆长松还真不来。
小重阳背着个小背篓,神采奕奕在前头一处停下,弯腰开始干活,顺便道:“起码得够咱们师兄弟吃个一两天的吧。”
“一两天?”陆长松哀嚎,“就那群家伙牛一样的胃口,那不得起码十斤?”
他不想干了,他想回屋,年假什么的,扣就扣吧。
小重阳眼见着这位总是睡不醒的师兄又想溜,赶紧道:“陆师兄,别这么没精打采嘛,你看这春夜的风,不温柔吗?我们俩在月光下采草药,多浪漫呀。”
陆长松:“……可别。”
小重阳嘿嘿一笑:“对了陆师兄,你听说了吗?”
陆长松:“听说什么,您倒是一口气说完啊。”
小重阳说:“就是啊,延福斋那日,不是说浮屠门妖女段青杀了尸罗嘛。”他凑近过来,神秘兮兮道:“她——逃走了!”
陆长松打了个哈欠:“哦,抓着了吗?”
“就是没有啊,”小重阳忽然环顾四周,抱紧胳膊,有点紧张地说,“你说那浮屠门到底在哪儿,也是邪乎,那么大个邪教,修道界竟然没人知道他们的老巢在哪里!”
“你想知道?”陆长松睨了他一眼。
小重阳嘿嘿一笑:“不想。”
“不过啊,”他手里抓着一把草药,凑近过来:“也怪欧阳止雨,据说因为他很信任那妖女,所以那天夜里一时不察被重伤,这两天都在养伤呢,不然要是他出手的话,早就找着人了。”
说到这,小重阳颊边莫名飞上两朵红云,在林间暗淡的日光之下,也是明显得很。
江湖传闻,浮屠门新任掌教欧阳止雨,非常喜欢那妖女段青。
陆长松嘴里懒散衔着一根芦苇,含含糊糊打趣他:“怎么,不好意思继续说了?”
小重阳五官皱成一团,最后没能突破道士的行事准则,怒道:“不说了!”他指向斜前方一处草甸,嘟囔道:“那儿一般都有不少,咱们赶紧去摘完回了吧。”
“小重子,你说你一道士,整天关注这些俗事纷扰干什么。”陆长松一个脑瓜崩儿弹到小重阳头上,笑眯眯迈开步子。
小重阳捂住脑门儿,跺脚:“说了不是小虫子!是小重阳!”
就在这个时候,林间恍然掠过几股气流,骤起几只惊鸟,扰乱了茂密枝叶。
陆长松步伐一顿。
小重阳还在无知无觉向前头走,忽然后领子被人一扯。
陆长松揪住他,没好气道:“得了,你赶紧回去吧,那块儿的我去摘。”
小重阳先是惊讶,而后疑惑,最后恍然道:“哦——陆师兄,你是怕回去早了,还得给厨房搭把手洗菜吧。”
陆长松笑眯眯道:“还是小重阳聪明,知道还不赶紧走?”说罢,他长臂一展一收,小重阳身后的背篓已经换到他的肩背上。
等着小重阳的身影彻底远去,陆长松便收敛了神色,懒洋洋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步伐稳而清晰,踩在凌乱落叶之间,竟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等到他走到一处灌木丛,林间依旧安静静谧,隐藏在暗处的什么人,在惊起那波飞鸟后,再没了动静。
行至一片杂乱的目的地,他将背篓虚虚吊在两根手指间,往地上那么一顿。
后山茂密的山林间隙中,洒过丝丝缕缕清透的月光。虫鸣、鸟叫,与寂静的背景融为一体。仿佛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万物生平安乐。
灌木丛中,一道亮红色的身影卧倒其中。
那人看起来几近昏迷,一头乱发如草根纠结,浑身混着血迹与泥沙,一身长袍被血污染得看不清原本颜色。裸露的白皙肩头,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液已经凝固成深黑色。
虫鸣阵阵,月明如昼。
一缕极淡的黑烟,从陆长松身后轻缓地绕来。
陆长松似乎毫无所觉,他把背篓放在地上,顺手将蓬松的草药往下轻轻一压。
这个时候,躺倒在灌木丛中的女人,极尽艰辛地逸出两个字。
“小心……”
陆长松“噫”了一声,大剌剌往地上一蹲。
穿着道袍的年轻男人,就这么蹲在地上,像是才发现她似的,伸手拂开额前碎发,懒洋洋地说。
“哟,这儿怎么还有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