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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离家出走的男人的心思一样深沉似海 ...

  •   大雨倾盆。
      淅淅沥沥的雨一直没有停下的迹象。

      撑着暗红的油纸伞,我踩着木屐,于朦胧的雨幕中步行,踏着泥泞的道路,率先来跟丢坂田银时的地点附近。

      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
      附近废弃的无人房屋。

      这些都是可能有迹可寻的地方。

      我一边进行排查缩小范围,一边在路上询问路人是否有见过照片上的人。

      身无分文,又有暴雨的加持,那位受伤的万事屋老板能做的选择不多,再加上这么短的时间内,
      大概是寻觅了两个钟头,按着一位戴墨镜的好心流浪汉的指路,我来到一座木桥和街道的汇接处,终于是找到了离家出走的正主。

      藏身在桥洞中的人垂着脑袋站在阴影处,正用袖口胡乱擦拭着自己湿漉漉的额发,攀着桥边护栏,借着附近路灯的余光,我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对方缠了几圈绷带的脑袋上。

      那头原本蓬松的银发因为被打湿而乖顺贴在耳侧,还在不断向下滴着水,令人想到狼狈拖着湿漉漉皮毛的躲在角落里的流浪猫。听着急刷猛烈的夏雨响动,我一眨不眨地看向桥洞下的人,暂时没有出声。

      然而还没考虑好自己该以什么方式出场,一阵潮冷的晚风突然刮起,纷乱的雨点随机打在脸颊上,我下意识地动了手臂,伞柄却恰巧此刻不小心磕在护栏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这只是很小的一个动静。
      而在静谧的夜晚之中,其存在感倒是凸显得一清二楚。

      我心底一跳,条件反射垂下眼。

      不偏不倚。
      视线就那样对上了。

      在我看见他的同时。
      他也看见了我。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明明是有家可归,却选择自己走到这里的流浪者一下愣住了。那双暗红色眼瞳还带着没有消散的警惕,像是突然遇到超出预想外的情况那样愣怔地眨了眨,直到附近河流中的鱼苗哗啦一声跳出来透气,他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然后。
      下一秒。

      他蹦起来拔腿跑了。
      以百米冲刺的速度。

      我:“……”
      很好,看来想先交涉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没有迟疑的时间。
      也没有考虑的余地。

      我面不改色地合上伞。
      转身,跨步,来到桥另一侧的护栏边,再手掌一撑翻身而下。

      随着铃声轻轻摇动几声。

      扑通。

      还算安静的雨夜之中,霎时响起了水花高溅的声音。

      “……”这边,已经沿着河畔跑远了一段的银发青年脚下一顿,一点点僵硬地把脑袋扭了过来。

      失去了伞的遮蔽,密集的雨丝很快沿着下颚滴落至颈窝内,冰冷的河水也很快打湿足袋和膝盖处的衣服。

      我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有多狼狈,却并没有在意这点,而是随意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摇摇晃晃从过膝高的河流站起来,深一脚浅一脚上岸的期间,也没忘记用视线牢牢盯紧了对方。

      “别跑。”我说,“你跑我就找个高处再跳一次,说到做到。”

      此话一出。
      坂田银时嘴角抽了抽,原本还打算迈开的腿又收了回来。

      从结果来看。
      效力显著。

      “……那个,千城小姐是吧。”

      重新折返回来的人显然是对之前的事情心有余悸,背脊挺直,正襟危坐,摆出一副端端正正的姿态,在听我做完自我介绍后,他看了看我,用小心翼翼,一种生怕刺激到他人的态度朝我搭话道:“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你会跳下来。”

      在我跳下桥之后。
      目前的形式倒是变得有趣起来。

      将对话主导权握紧手里,向来是我的拿手好戏。
      但是我没有预想想过通过信仰之跃的方式来达成。

      纵使到现在,我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选择用那种可以说是鲁莽的方式。所以我一边活动了下隐隐作痛的脚骨,一边没有表情地抹了抹眼角溢出的生理性眼泪,说:“请别在意,一般来说,也不会谁想到有人会追自己追到跳河这种地步。”

      虽然我就是这么做了。

      “……可是你刚刚就那么做了吧?还是毫不犹豫地做了?”坂田银时吐槽道。
      我想了想,说:“那是因为情况特殊。”

      过程尽管完全不对。
      但仅从结果来看,我的确是成功阻止他跑掉了。

      头顶还缠着绷带的青年念叨了一声“是么”,再挠了挠自己的头发,他低着脑袋瞄了我几眼,脸上看起来思绪有些混乱,半晌,才重新组织起语言,小声地提出自己的疑问:“话说,千城小姐是来找我的么?”

      这句话显然是明知故问。

      我托着下颚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有迟疑,爽快直接地点头表示正是如此。

      而得到确切中预想回答后,坂田银时看着我沉默下来,尔后又垂眸看了下自己的双手,再慢慢握紧,隔了一会,他语带平淡道:“那我觉得…千城小姐现在还是回去就好。”

      “为什么?”我毫不避讳地直言问出来,却没有立即得到答案。

      如今的坂田银时从外型上看起来和照片上没有任何变化,但是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他摸着自己被包扎的头,纯净的眼神中有过转瞬即逝的迷茫,认真思考了一阵,向我作出了回答。

      “因为…千城小姐想见的那个坂田银时,应该哪里都不在了。”他说。

      …我所想见的?
      听着他所说的那些话,我歪了歪头,倒是也迅速明白了过来,“哦?是指你什么也记不起来的意思?”

      我没想到,再次听到这句话是从自己的口中。而被我问话的对象回过头对上我的眼睛,表情端正地盯着我看了一阵,不到数秒,他点点头,这才吐出一个低低的单音节:“…啊。”

      是吗?
      吸了一口充满湿冷的空气,我目视着那双红色的眼眸,淡淡应道:“知道了。”

      显然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反应。
      坂田银时微微一愣,接着不敢置信地稍微拔高了声音。

      “那个,我对大家的事什么也想不起来噢?”
      “那的确有点遗憾。”

      “而、而且现在的我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满足别人的期待。”
      “啊啊,是的,所以呢?”

      “……”坂田银时眼眸睁圆,一时什么话也没说出来,他保持了一会缄默,不知道为什么情绪又低落下去:“还有……现在的我也记不起千城小姐的事。”

      啊,嗯,这个,倒是很正常。
      说到底这位万事屋的老板原来对我有没有印象还是个问号。

      我看了眼坐在身侧的人,脑海里骤然浮现出庆典那天他背光而去的场景,再托着脸打量对方跟着主人一起耷拉下来的卷毛。

      对如今的坂田银时来说,哪怕有再多的人向他讲述从前的事,那对他而言,听起来也仿若是另个人的故事。

      “啊,没关系,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过去的这种东西就当丢进排水口冲掉算了。”我面不改色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坂田银时以一种纠结到想用双手摇着我肩膀的表情快语回答道:“这很要紧啊,非常要紧啊,人生一半都被冲掉了!?还有千城小姐你这完全不像是在安慰人啊!”

      “因为我没有安慰你,只是说事实而已。”

      我比谁都清楚,再多的弥补和努力都填补不了来自内心的空洞。毕竟被造化导致无情挖走的缺失地带,只要一天没找回来,就始终会是空一块。

      “但是,人这种存在,哪怕缺失了双腿,也能用自己的双手前行,双手没有,也还可以爬行。生命坚韧得像是打不断的。更何况是大脑单纯被清一下内存呢。”

      曾经有个C字开头的四大女性创作团体描述过——记忆这种东西,分为两种,心的记忆和身体的记忆,就算是心忘记了,身体也仍然还会记得。

      尽管这种出自于漫画的理论就像是七○珠的气功练习法一样未必真实可靠,但其中想描述的内容,我是十分认可的。

      ——人是没有那么容易改变的。

      没有了记忆,那些深刻入骨的习性和自我意识仍然会冒出来,除非是意志被完全摧毁碾碎,否则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单纯的丧失记忆,也不会让人变成另一个人。

      当然,如果能恢复记忆,那固然是最好的。
      但没有恢复,其实也无碍。

      用自己的眼睛观测这个世界,用自己的脚丈量这个世界,从原来的环境继续全新出发,实际上不会有任何变化。倒不如说这种新鲜感,可以说是别人体会不到的。

      所以我眼眸轻眨,再次向眼前的人重复了一遍。

      “嗯,没关系的。”
      “……”

      或许是不赞同我这句话,坂田银时张了张口,刚准备说话,可注意到我在安静地等待他的回答时,他下颚微收,抿紧了唇瓣,看起来是又动摇了。那双褐红色的眼眸闪了闪,眼底有什么流转了一圈,然后被生生掩饰了下去。

      我猜,在从前,他大概也习惯了隐藏自己的情绪和思虑,否则不会到现在这种什么都不记得的情况下,第一反应依然是保持缄默。

      好在。
      坂田银时没有选择沉默到底。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身侧的人开了口。

      “…既不是为了找以前的我,也不是急于让我想起来,女人的心果然很难懂啊——”那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的低语声,而声音的主人说话的语调很慢,他没有彻底地接受我的说法,表情却是缓缓松懈下来,他扭头望着外面的雨幕,再又回望了回来,看着我嗫嚅道:“那…千城小姐…到底是为什么到这里来的?”

      嗯?问我理由吗?

      四周充斥着潮冷的雨汽,迎着飘摇的风雨,我没有顾及这些,只是垂首看了席地而坐的银发青年一眼。

      …我会选择动身到这里来的理由很简单。

      不仅是为了回报登势婆婆的善意。
      也是出于自己的意愿——某个一闪而过的念头。

      这个念头最初并不强烈,微小得像粒种子。
      但从混乱谢幕的庆典开始,它就一直埋在心底,等候时机,终于是膨胀到无法忽视的地步。

      “就当,我是想了解现在的你吧。”

      我将手掌放在身侧一撑,站了起来,从湿冷的衣袖下向坂田银时伸出手,一并也微微俯下身,注视着对方微微睁圆的眼睛,再启唇接着说了下去:

      “总之,初次见面,坂田银时。”

      无论他还对我是否留有那一日印象,这都没有关系。
      毕竟……

      “我是千城。”
      “是为你而来。”

      坂田银时:“……”

      闻言,坂田银时眼眸一缩,我能感觉到对方扎人的目光一点点顺着自己眉宇、眼眸、鼻梁、嘴唇刮下来,最后落在我平摊的手掌上。

      “……我说,有没有人说过,千城小姐你,其实是个相当狡猾的人?”他放平了语调。

      “目前为止的印象是没有呢。”我果断回答道。

      也许是有人说过,但我肯定是不记得了。
      因为那些东西都已经一并都已埋藏在不记得的过往中了。

      “是么?”说话的人盯着我,隔了几秒,将原本还搭在膝上的那只手抬起来。我眨眨眼,看着对方随后握上自己的手。

      “那我应该是你这方面的初对象了。”他这么说着,微微垂下脑袋,将大半的表情都藏起来,五指收拢,“在我今天见过的人之中哟,你应该是属于最狡猾的那个。”

      “用超常规的方式让我不要跑,又坦坦荡荡地说出这种话来…都快叫人怀疑你究竟是人类还是狐狸了。”

      对方宽厚的手骨节分明,带着一层清晰的茧,在握住我手掌的瞬间,有那么一种想要将我拉扯过去,却强行收敛住的力道。

      反客为主的人随后借着力站起,慢慢地抬高头颅,投来了有些紧迫的目光。这不是他头一次审视我,但是看着对方眼底中自己的倒影,我有一种被额外注目了的错觉。大概是想起了什么,他忽然又垂眸看了看我这边的方向,低声问道:“啊,对了,脚还疼吗?”

      跟着他的眼神,我看向自己的脚尖,轻轻活动了几下,带着那枚银铃叮当作响的时候,倒也没在感觉到之前的刺痛,于是摇了摇头。

      “这样吗,没有出问题那就好。”坂田银时这样嘀咕着,再用手指挠了挠脸颊,“不然我身无分文,可能没法替千城小姐付医药费。”

      我贴心地安慰道:“请放心。真有那种需求我就把账单寄给你的亲友,不会找本人。”
      他用力地摇摇头:“…我的风评在那些人嘴里已经够差了,如果真的有这个必要的请还是让我负起责任吧拜托了。”

      雨声潺潺。
      接连不断的落雨声仍然在持续着,却已经比之前弱了不少。

      一言一句的来往间。
      趁着风雨变小,我重新拾起放在一边的油纸伞,在我抬高手臂的同时,一旁的银发青年已经心照不宣地低头钻进伞的范围下。

      “不问我准备带你去哪吗?”
      “…怎么说呢,我打算当自己上了一回当,比起自己随意抛硬币决定走岔路,被千城小姐引路带去未知的地方应该是更刺激。”

      “就不怕我直接把你送回家里,让你家里的人进行严加看管?”
      “噢噢,那样的确挺麻烦的,没有什么比决心离家出走的男人被女人送回去更让人挫败了——不过,你会那么做吗?”

      “这个——你觉得呢?”
      “这种情况也要猜猜乐吗…啊,那我的答案是不会。”

      嗯,猜对了。

      我歪歪头,用余光轻轻扫了眼走在身侧的人。

      虽然我喜欢将主动权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但这不代表我有权利干预别人的意愿和决定。就算是失去了记忆,可无论是决定出走,还是现在和我走,这都是坂田银时自己做得主。

      而他的态度明显是还不想回去。

      恐怕登势婆婆也是想到了这点,所以她说,至少得把人拎到能避雨的地方去,而不是立即带回来。

      对现在这位对往事一无所知的万事屋老板来说。
      他最需要的是一些时间。

      所以我也会尊重这两位的意思。
      把将这只离家出走的散养家猫揪回到能被看见的地方,那就足够了。

      “话说回来,坂田先生。”
      “…啊?”

      “能问问之前你为什么见到我就跑吗?”
      “……”

      沉默。
      这刻的沉默甚至一瞬凝固了空气。

      “坂田先生?”
      “…………鬼。”

      “嗯?”
      “就…是那什么…我以为是鬼。”

      我:“……”
      我:“…嚯,居然怕到那种地步?”

      坂田银时:“谁谁谁谁说的,我才不会怕哦!只是你不觉得深更半夜换作谁突然在脑袋顶上看见了一个打着红伞的白色人影,不都会下意识离远点吗!”

      “那现在呢?”我偏过头,饶有兴致地挑挑眉,不放过对方脸上任何一个细节,“我看起来可怕吗?”

      被我打量的人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应着“怎么会可怕啊”这样的话语,却在看着我的脸之后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甚至到彻底销声的地步。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银发青年眸光闪了闪,完全是有些出神,下意识呢喃出声:“果然……”

      后面的声音实在太小了,到完全听不见的程度。

      我想了想,踮起脚打算凑近一点。不过刚这样做了,对方就已经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他很快绷住了脸上变动的表情,脑袋不知道为什么扭向另一边:“我说,果然,千城小姐是个狡猾的人呢。”
      “………………?”

      真是搞不懂现在的成年男性都在想什么。
      我面无表情地这样想着。

      接下来的几分钟,我领着坂田银时回到桥面,走回到街上。因为天色渐晚,已经能看到附近已经没有多少行人了,虽然还有不少店家还开放着,不过哪一户都不是我准备要领人去的地方。

      “往这边走。”
      “这边?”

      “对,看,已经到了。”
      “我看看…这里……这……”

      “……虽然…我觉得不可能,但是…千城小姐哟,我姑且还是向你确认一下。”

      坂田银时仰起头,表情放空看向脑袋上挂着LOVE HOTE的霓虹灯标牌,极力控制了自己声音中的情绪。

      “你确定要来的是这里?”

      “没错。”
      我点点头。

      “没有比这里更近的旅馆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离家出走的男人的心思一样深沉似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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