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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残灰 ...

  •   “你……说什么?”言耳大脑嗡嗡的,像被闷钟狠狠敲破了头。

      “你不是我亲生子啊,那时候我难产,你爸爸趁乱抱了一个丢弃的婴儿,没想到是个没把的,怎么办呢,还是养着了,想着栽培一下也不至于亏本,哪想到你反过来把我们骗得团团转。怎么,要做个鉴定吗?正好在医院,回去挺方便。”徐莉昂着脖子,像个凯旋归来的将军。

      所以她一直在做什么?她日日被道德感煎熬,想替母亲偿还罪孽,却原来这一切的一切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就是个自作多情的小丑,在台上漏洞百出,还以为自己堂堂正正、不负任何人。

      “其实我有点同情你,你说,你这么个性子,有谁会爱你?你上赶着把自己送出去给他,一转眼他还不是找别人去了?他当然不会爱你,你可是我的‘女儿’啊,就算你使了手段侥幸得到他,他也一辈子接受不了你。”徐莉万分笃定地做最后的注解:“然后,你会和我一样,变得不再是自己。”

      犹如宿命般的轮回,诅咒降落到她身上。她想了想那情茂,感觉浑身的血都要凝固。

      “我不会变成你的。”她笑容惨淡,“我不见他,也就不会失去自己。”

      “好,你记得你的话。”

      电梯开了合合了开,反复几次,徐莉大步走出去,神色漠然至极。

      她终于舒服了,如果把这比作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那她是绝对的赢家。早在言耳昏迷时她就发现她没法杀她,但她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毁了她,让她每一天都受尽煎熬,沉浸在悔恨中。

      事实上,都不用她费力引导,她就自己做出了选择。这养女的道德感和自尊心太强了,等再大一点,她就会知道这两样是最鸡肋的东西。

      ……

      言耳走出医院,沿着路边的人行道走着。频频有人投来异样的目光,她都看不到。她没有目标也没有方向,找不到来处也失去了去处,她的脚步轻飘飘的,随时要被风吹去。

      夜里下起飞雪,路上灯火如昼,阵阵的欢笑声传来,路过她时稍稍收声,过后又响亮起来。她望着戴着圣诞帽的情侣恍恍惚惚地想起,原来今天是圣诞节。

      “姐姐吃苹果吗?”

      清脆的童音传来,言耳低头,一个小男孩捧着一个精致的小礼盒递给她,眼珠儿圆圆,小脸冻得发红,像另一个小苹果。

      她僵着手接过,谢谢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她怕一说,忍耐许久的眼泪也跑出来了。

      小男孩却不在意,笑嘻嘻地说:“谢谢你,不客气~”一个人把对话说完,他回转身像个炮弹一样冲入父母怀抱。

      她这才注意到,他的父母就在不远处看着他,饱含宠溺,而路过的好几个人手里都拿着同样的礼盒。

      他母亲说:“本来想让他练练胆子,来这儿卖水果,结果他全给送出去了。”眼里是略带无奈的笑意。

      父亲则揽住母亲的肩,“善良的孩子应该被原谅。”

      是吗?那她能被原谅吗?她不知道。她算计她最爱的人,又囚禁她的母亲,她应该是最坏的人吧,死后要下地狱的……

      又走了很久,她走到家楼下,不,现在不是她家了。客厅的灯亮着,她就着那灯光,拆开拎了一路的礼盒。

      苹果很大、很甜,咬下去能沁出水来,只是在这冰天雪地里吃还是太冷了。她想起那温馨的一家三口,小男孩在那样的家庭里,一定很温暖吧,不像她,冻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啃苹果。

      她只是没想过,她怎么就没有家了呢?

      最后站在远处遥遥地看了一眼所住非人的容家,她拿出这个月剩余的生活费走进火车站,买了一张长途。等她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便不再颠簸,落于某处生根……

      —

      恒市新闻:【某大学生晕倒火车站卫生间,发现时险些丧命,据保洁称,该隔间两日未开……】

      看到新闻时,容膝刚查完所有她可能出现的地点的监控。

      他连着几天没睡好觉了,那日闻雅不知从哪听来他父亲重病,急需用钱,找到医院要给他帮忙。他不胜其扰又始终劝不走她,听说徐莉闯入太平间找他父亲,心情更是糟糕,连带着对她的语气也冷了些。

      之后再打电话给她,就怎么也通不了了。她就像是人间蒸发。

      最近她的精神状态好像都不好,医院一见更加憔悴了,稍一回想,他心都窒了窒。她那时候,是很难过了吧。

      他不敢耽搁,顺着她的活动轨迹把一切能要的监控都要到手,最后断定她去了火车站,然而火车站人海茫茫,他怎么也找不到她去了哪里。

      或许她想通了又回去了?

      他把一切能利用的资源都用来找她,他不信偌大恒市没一个人见过她。

      期间,学校给他打了一通又一通电话,让他回去上学,教授也痛心疾首地表示他刚参与大项目,要是这时候因为学校考勤记大过就太可惜了。

      他只说:“项目以后还有更好的,可是爱人只有一个,哪怕因此退学我也认了。但如果找不到她,我这辈子都难以安宁。”

      每一个浓稠的夜他都会想,都会念。那么,为什么不用力去找?

      他的态度太绝对,一向强势的教授忘了反驳。是啊,学术尚能捡起,一个人、一段感情能原封不动地保存吗?多少天才毁于一旦,皆源于心理问题?

      两天以来,累了就在路边的椅子上坐一坐,饿了就吃点干粮,他贴了很多寻人启事,附上自己的联系方式,他甚至找了黑客根据她的的手机判断她的位置。

      手机是在火车站候车室找到的,她的人却依旧不见踪影。不知是丢了手机去旅行还是无意落于此处。

      在他几近绝望之际,当天的恒市新闻犹如救命稻草般点燃他的希望。

      冥冥之中,他觉得那个人就是她!

      他按照新闻给的地址去到医院,问清病房号,一路直上四楼。

      他没敢贸然推门,站在窗外打量,太远了,只能看到浅浅的白色小丘和披散的黑发,以及……手上的血孔。

      心猛的一跳,他摁下门把手冲进去,又手足无措地伏在她面前,惯性导致他扑得床往后一挪,这样大的动静她一点都没反应,她甚至没有呼吸。

      他不敢去动她脸上的仪器,也不敢牵她的手,那里输着营养液。他抚上她的腕脉,那里他亲过拽过也压过,而今他只敢用最轻的力道去碰,生怕压重了伤到她,停留了数秒,迟钝的感官才发挥作用。

      隔着薄薄的皮肤,有什么微弱而规律地跳动着,他悬着手臂感受好一阵,才如释重负地放下手,高兴得不能自已。

      她还活着,好好地躺在他身边,真好。

      夜半,言耳转醒,闻到消毒水的气息不由一怔,她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在医院了?

      要不,悄悄把针拔了,正好晚上要熄灯,死去也无人发现。

      她伸手去拔针头,手在半空中摸索片刻,没摸到针头,摸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她吓一跳,刚要收回手就被反握住。

      “言耳,言耳,你醒了吗?”

      那人抬起脸和她对视,她茫然地辨认:“你是,容膝?”实在是不确定,这人形销骨立,状如流浪汉,和那人风采相去甚远。

      “是,我是。”他连忙答。

      “哦,那你可以滚了。”她神色冷下来,下驱逐令。

      “你没好,我是不会走的。”他很坚决。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她态度还是很差。

      “正好我也不是同情你。我来找我女朋友,有错吗?”

      旁边的病友露出一副不忍卒读的表情,油腻!真不知道这姑娘是怎么看上这种人的。

      “我不是你女朋友了,我——”

      他弯身抱住她,“好,不当女朋友,你想怎样都好。”他揉着她能摸出骨头的肩,心疼得不行。

      “可是容膝,为什么你有爸爸,徐莉有妈妈,而我什么都没有呢?”她眼神空洞地问。

      这问题把容膝问倒了,半晌,他温柔地拍着她的脊背:“因为你太好了,他们都没有做你父母的缘分。但你不会什么都没有,我和你,就能组成一个家。”

      “哦。”她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目光仍然冷冷淡淡的。“很晚了,你回去吧。我不会跑。”

      医院熄灯了,容膝不得不离开,嘱咐言耳但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就打电话他,这才回到租住的小屋补充睡眠。

      他发现他的小女友是个颜狗,如果第二次他还那副模样出现在她面前,后果不堪设想。

      翌日容膝来到医院时,护士多看了他好几眼,走进病房,人们也是齐齐看他,而他只看向她,“耳耳,早上好。”

      他把预先买好的粥端到床边喂她,每一口都耐心地吹凉了喂给她,看得周遭PH值严重超标。

      酸的。

      “哎呀我就说嘛,这才像男朋友嘛,昨天那个绝对不行!”隔壁病床的病友指点江山。

      言耳望向她,容膝也望向她,她忽然觉得哪里不对,这人怎么怪眼熟的,仔细一辨认,这不就是昨天那流浪汉吗?

      她讪讪地笑:“小伙子捯饬起来是那回事哈。”内心则被问号疯狂刷屏,怎么一天没见青蛙就能变王子,她要不要也去街上认领一个流浪汉?

      不久后,她发现这个过分好看的少年并不是花瓶,女孩午睡或是看电视时,他就在带来的笔记本上敲些她看不懂的东西,一旦女孩有任何需要他又会停下来照顾,脾气好得令人羡慕。

      所以说第一天的狼狈都是为了找这个女孩?

      她莫名有点被感动到了。

      有天晚上她和女孩说了这事,没想到女孩反应很冷漠,只有一句“与我无关”。

      渐渐地,医院都知道有一个冷漠少女和温暖少年,可直到出院,少女都未改变,让人不免为那少年抱不平。

      出院后,言耳一路往前走,全然不理提着东西的容膝,走了一阵觉得疲惫了,一回头,他稳稳地跟在身后,没有一句怨言。

      僵持两个小时,刚出院的她到底体力有限,被他背回租住的小屋。

      两个人开始了别扭而磕绊的同居,整整半个月,言耳以乖张桀骜不配合劝退了所有邻居,连对容膝也没有好脸色,她像个疯子,容膝说东她往西,偶尔他的脸色会难看,却总在片刻后恢复如常。

      众人都说他温文尔雅,英俊体贴,只有她觉得他的精神海域里存在一处海沟,侵吐着不为人知的恶欲。在她不经意的时候,他会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她,带着贪婪和窥视。还有一些她看不清明的情绪蛰伏着,像安憩的兽。

      那目光很熟悉。她曾经就是如此。只是她不敢明目张胆,只在目睹他的背影时敢这样做。

      第十六天夜里。

      她躺在硬硬的木板床上,隔了一只手的距离睡着他,小夜灯泛着微弱而温暖的橙光,是他怕她做噩梦买的。

      她坐起身来,与她手腕牵连的手也被带动。这些天来,他一直握着她的手入眠。

      她便也没去挣脱,借着朦胧的光芒去瞧他的脸,瘦了很多,却于平静中乍现峥嵘,显出几分逼人的英气。他的手臂也硬实了,可以抱着她从一楼上到五楼,气息不乱。

      她仰望的瘦削弯月渐满,却只照着她的影子。

      抵抗这样一个人,实在太累了,一种发自心底的疲惫涌上。

      可徐莉的话犹在耳边,未必详实,但总有根据,毕竟她真正恶劣的样子比表现给他的多得多,那日他但凡往里踏入一步,就会被她的疯狂与残酷击溃。

      “怎么起来了?也不穿加衣服,这样会感冒。”不过短短片刻,他就警觉地发现她起来了,抬手取过床边椅子上的羽绒服替她披上,一拉到底。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照顾她成了习惯,哪怕眼皮耷拉着十分困倦的样子都能准确无误地把她顾好。

      她忽然道:“容膝,放过我吧,太累了。”

      无论是她还是他,都太辛苦了。

      这一句把他唤醒了,他目光深沉地看着她,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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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残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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