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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回 殷殷尺素道衷曲 离离孤燕栖别枝 ...

  •   这一天是二月十七,连着下了七八天的雪,到今日总算是放了晴了。荣国府门口一大清早就是一番忙碌景象,老太太安排了要接外孙女过来住,昨儿一早信先到了,说是晚上船走一夜不歇,十七日一大早就能进城。听说人要到了,府里上上下下可就忙活开了。给孙小姐收拾下榻的地方,准备接风洗尘的酒席。转天一早老太太又催着下人早早准备妥当,去码头上等着接船去。其实老太太是想着赶在年前把人接过来的,索性让外孙女在这边过了年热闹热闹,结果那边回了信来,说还有些箱笼收拾,也还有些琐碎事情交代。于是一晃就到了二月初二,出年了,那边才有信过来,说是初三一早动身,走水路。尤大一早派了仆妇,带着轿子、由林章氏领着去码头等候。老太太自己也起了个大早,丫鬟们伺候着老太太梳洗完毕,早早坐到堂上,吩咐了早膳,说是要边吃边等。

      老太太有四个女儿,小女儿单名一个“敏”字,最得母亲疼爱。成年后嫁给林家公子如海,林家也是世家,先祖当年封了列侯,往下袭了几世,到林如海这一辈,他本身也是争气,读书有成,在京试时高中探花。接下来官一路做到扬州府的同知,皇帝欣赏他的才干,又钦点了他做“巡盐御史”。贾家选了又选,给小女儿择的这门亲事,这里边除了为着家族利益上的考虑,老太太对这个女婿的人才也是非常满意的。挑了这么个书香门第,挑了林如海这么个谆谆君子。老太太觉得算是配得上自己家里这一颗掌上明珠了。两个人大婚之后,夫妻之间相知相惜,琴瑟和谐,有过一段幸福的婚姻生活。怎奈老天爷不看顾这一对苦命鸳鸯,贾敏身子单薄,产下女儿之后得了个要命的产后风。她本来身子骨就单弱,这一下禁不住疾病消磨,眼看着一日日就瘦下去了。

      家里请了许多郎中来看,屋子里天天飘着苦药汤的味道,病情却是反反复复、时好时坏。林如海每天退堂回家,照例是先进后院卧房探视。贾敏如果好些,两个人就慢慢说些话。贾敏躺在床上,拥着薄被,提着气,努力笑一笑,就说:“屋子里熏的这味儿,跟药铺子也不差许多了”。林如海莞尔一笑:“草药香雅,可以清心”,心里不期期然冒出两句诗“枕上愁吟堪发病,府中欢笑胜寻医”。想吟出来,又忍住了,换了话头:“出门前我吩咐厨房煲了虫草鸡汤,晚饭时你喝一点”。贾敏听了便皱眉头:“就喝口汤吧,肉我是吃不下去的,吃肉比吃药还辛苦”。不好的时候,贾敏就平躺着,一声不出,白净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林如海就坐到床边,轻轻握住贾敏的手,贾敏没有力气睁眼,勉力用食指在他的手心里点一点,意思是知道他来了。

      院子里的腊梅一岁岁枯荣,林如海也总是在树下徘徊。夜阑人静,一个孤零零的影子,拖得长长的。他想着妻子刚过门的时候,那时候还没有孩子,那会子他们是天下最幸福的。妻为他举案,他给妻画眉。每到晚间,他在小几上临帖,妻子就在一边静悄悄的绣花。写的累了,他就放下笔,看一眼贾敏,贾敏就会很默契的停下手,回看他一眼,两个人就那么相视一笑。这时候房里总燃着一炉檀香,林如海吸一口气,香气盈满鼻翼,心里只觉得平安喜乐,便捉起笔继续写。他以为这样的幸福生活可以一直延续下去,谁知道不过一年,生了黛玉之后,妻子就病倒了,林家从此天塌地陷。美好的事物总不得长久,老天爷是瞎眼的,这一点大可以不用去怀疑。

      林如海不愿意向命运低头,他给妻子请最好的郎中,甚至请过告老还乡的御医。开最好的药,蛇鳖虫蚁、人参鹿蓉。老御医一边开方子,一边叹气,告诉他“病人虚不受补”,还告诉他“病人贼去楼空,精血枯竭”。最后说:“尽人事,听天命,试试看吧!“老医生摇着头走了。林如海照方抓药,贾敏吃了,起初似乎有起色,以为奇迹发生了。可过了半月,情况又不行了。再过半月,又好些,如此循环往复,无始无终。林如海想着能照顾妻子一辈子也是好的,可是老天连这点可怜的奢望都不给,在院子里的腊梅树第五次开花的时候,贾敏走了,给林如海留下一个女儿。
      女儿林黛玉活脱脱就是个小贾敏,不仅模样像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神态气质也无一不肖。她继承了母亲的美丽聪慧,也继承了母亲的纤纤弱质。到四五岁时,一过正午,小脸蛋就热的红艳艳的。郎中瞧了说是痨病。痨病是钝刀子割肉,它慢慢的折磨你,窥伺着你的弱点,一点点掏空你的精气神,让你像一朵鲜花,在西风中慢慢凋零。这是治不好的绝症,只能用些补精益气。固本培元的药物养着。好在林家宽裕,“人参养荣丸”当饭吃,还勉强能维持住。林如海想着泉下的妻子,望着眼前的幼女。他觉得心里疼得很,疼的他忍不住要喊出声来。

      家事凋敝,国事也动荡,上午快马送来了邸报,着即分送府、台各司。他收了邸报,拆开略看了看,原来是长兴县民吴野樵于元旦起事,入县放火杀知县,放狱囚,只是当日即被剿灭,并未生出许多波澜。近几年,大乱未生,小乱不断。大明朝就像一头巨象,被许多蚂蚁啃食,虽不就死,却也显出了颓败崩解之象。神宗皇帝在张居正身后几十年,挥霍光了大明朝的气运。他在万历四十八年驾崩,身后由太子朱常洛即位。新帝似乎带来了一派革新气象,登极伊始就废除了矿税、榷税,大力起复一班革臣,要“再兴我大明”。可惜他不久就身染重疾,在位一月就驾崩了,这一次即位的是长子朱由校,改元天启。林如海至今还记得泰昌皇帝立在丹墀上召见群臣时的情景,皇帝当时看起来“玉履安和”,脸上“冲粹无病容”。获得召见的地方官员们纷纷匍匐在地,给皇帝磕头,皇帝微笑着要他们平身,要他们“勤力做事”。

      他当时热血沸腾,在心里一个劲想着要为国家“殚精竭虑”,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皇帝那天也很高兴,对他们温勉有加,让回去候旨,不日将陆续会有新的任用。官员们于是再次跪下行礼,叩谢“圣恩浩荡”。林如海磕过头,弯着腰跟大家慢慢退了下去。三日后果然有旨下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即赴扬州府到任云云”。只是林如海万万没想到,没等他离京赴任,泰昌皇帝就突染急症,一命呜呼。于是大明王朝就迅速迎来了新的继任者——天启皇帝朱由校。此后林如海回到江南故地,几年宦海浮沉下来,官是做的大了些,已擢升“扬州府同知”,今年天启帝还给钦点了一个“巡盐御史”。只是一腔要做事情的冲动早已平息,他被岁月打磨成了一位故吏,做事四平八稳,不过不失。

      在朝廷里,阉党把持朝政,朝中人人自危。总算江南一地山高皇帝远,不想同流合污,还可以隔岸观火。可以甘于平庸,甘于世故。“苟全性命于乱世”——差不多就是这么个道理吧!圣人说:“道不同,乘桴浮于海”,他林如海名字里有个海。却不敢真的“浮于海”。他是林家的顶梁柱,林家大小都要他来照拂,他万万不敢造次,只能厕身于汲汲府堂之内,衮衮诸公之中,明哲保身,但求不要泯灭良心罢了。昨天的邸报说:太常少卿王三善,进剿贵州土司安邦彦,班师路上遇伏被杀。王彭伯(王三善、字彭伯)是朝中重臣,他一生忠勤耿介,平素因才用人,不阿权贵。更兼才学过人,著有《四书解》、《易经辩》诸书。林如海想象到他被抓以后,必然破口大骂乱臣贼子,宁死不屈,并最终被叛贼杀害,得以尽忠全节。朝廷知道了,也一定会倍加优抚,追赠勋位官职,追赠谥号,使得他能够青史留名。想到这里,他不由赞叹:“读书人当如是”,但又想到自己大概没有勇气去这样做,于是又惭愧地摇摇头。但“君子以独善其身”,也总好过同流合污吧?林如海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贾敏病故的消息传到金陵,老太太一面痛心,一面安排人送信给女婿,要把外孙女接过来住。信中说“痛失爱女,既哀且恸“,担心”贤婿遭此大变,更兼公事繁重操劳,恐不能维护孙女周全“,希望”遣黛玉来府“,以后由老太太来照顾孙女,也好给贤婿分忧。林如海读了信,觉得也是。自己虽疼爱女儿,但父亲终归没有母亲细心,照顾起小姑娘难免有些不周到的地方。黛玉也没个兄弟姐妹,终日在家里冷冷清清的。女儿倒是一贯的乖觉,平日在家里也不见她说气闷,就像她母亲一样,娴雅端庄。但孩子总还是要玩一玩,荣国府那边同辈的孩子多,也热闹,是个安身之处。自己这里想着还要为朝廷勉力撑持,女儿送过去,或者也能多些时间反躬自省,为国操劳。就安排了船只,让老妈子和丫鬟陪着出发了。路上走了几天,算着日子也该到了。

      虽然国势日颓,金陵城里仍然是一派繁华景象,让人不免会徒然生出些“隔岸犹唱□□花”的感谓。大中桥码头照旧是天不亮就热闹起来。三更天,“斜穿杨柳”的画舫才熄了花灯;不到四更天,载着新鲜渔获的趸船就靠上了码头,船上成排插着贴有大红纸姓氏的白纸灯笼,等在码头上的鱼行小伙计就借着灯笼的光亮,把一篓篓鱼虾往架子车上搬。再晚半个更次,运鸡鸭的,运瓜果蔬菜的,陆续也都靠了岸。南都水路通达,一城百姓的吃穿用度九成是靠船运,这些船经过通济门、聚宝门、三山门入城,在秦淮河、运河、珍珠河各处大小码头泊岸,运来米粮蔬果,走时再捎些本地特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个大明朝最繁荣的城市就这样有条不紊地运转了超过二百年。

      林章氏领着仆役在栈桥上等船,虽然站的时间不短,腰酸疼的厉害。可还是站得笔直,也不往栏杆上靠。虽然论起来不过是三等仆妇,可是仆妇也是贾家的人,出了门就不能给贾家丢脸。“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循规蹈矩,端正守礼”;别人见了,才知道你贾家是“累代世宦,书礼传家”,心里自然就会由衷生出几分敬意。旁边有搬货的小伙计,船夫游客三五结伙的路过,一眼看到几个女人穿丝着缎,环佩叮当,站在那里很有一点气场,以为是哪家老爷的妻妾,一问,却原来是贾家的仆妇,不由心里说一声:“乖乖隆嘀东,韭菜炒大葱”。有那赖小伙子,指着一个徐娘半老的,偷偷在一边咬耳朵:“好标致的娘儿”。人家涵养功夫好,站在那里八风不动,听见了也全当没听见。林章氏的性子可不饶人,往声音来处寻觅,找到了,眉毛一轩,凌厉的目光像剪刀,剜的小伙子抬不起头。小伙子吐一吐舌头,臊红着脸跑了。徐娘站在后面抿着嘴,把笑悄悄咽回肚里,递过去一句:“甭跟他们生气,犯不着”。林章氏也在肚子里笑,说“站的头也昏了,拿他们提提神”。辰牌时分,船稳稳当当进了通济门。

      不大的一艘船,前后两进,朱檐碧柱,说不上雕梁画栋,也还算得上精致,一个丫鬟、一个老妈子,在前舱支起帘子,观赏河景。两个人照顾自家小姐一个,小姐也好说话,活儿算是不辛苦。算一算每日要做的,左不过就是为小姐晨起梳洗,带晚更衣。一日三餐都是后面船上小厮上岸去采买。小姐整天安坐在中舱里,也不大使唤她们过去照拂。有时候丫鬟端了汤水进去,一日也不过是三两次,清闲的很。整艘船终日都静悄悄的。老妈子和丫鬟在前面说话,也都放低了声音,生怕惊扰了小姐。下人们都喜欢这个小姐,可喜欢里也透着敬畏。小姐虽说年纪不大,性子看起来也柔弱。可是论起事来总是很有主见,让你不由不听她的。这就是含威不露,是有些“外柔内刚”的味道了。

      黛玉倚在舱壁上,目光幽幽的。面前的矮几上放着一封信。信封上的字峻拔中带些圆融,是父亲大人的手笔。信的内容早已烂熟于心。“黛玉吾儿,见字如面:
      汝此去金陵,投奔外祖,外祖府上乃钟鼎世家,国公府第。今番往之,汝当克己守礼,待人亲和,不可失了我林家体面,此为首要之务,而当切记。

      汝此去之后,放宽心绪,好生将养身体。一路舟船劳顿,嘱他们小心照顾,万不可把那痨病再犯了。老父虽老,残躯不耐驱策,算来苟延残喘,也还有几年阳寿,汝当勿以老父为念也。你我父女虽眼下暂别,汝大可不必悲伤。为父相信苍天有眼,你我父女总还有人间团圆之日。

      临别搁笔 父林如海

      老父没有只言片语提到对女儿的思念,看似无情,黛玉却知道父亲这是怕自己难过——今番一别,人间团圆又待何时?,父女从此海角天涯,怎么能不让人伤心肠断呢?她眼前浮现出当日父亲对她说起,要送她去金陵时的场景,父亲说:““汝父年将半百,再无续室之意,且汝多病,年又极小,上无恩慈照拂,下无姊妹兄弟相伴,汝今日去依傍外祖母去,也是减了为父后顾之忧。”黛玉知道父亲的一片苦心,默默垂下头,不说话。林如海颤抖着手,把女儿揽在怀里,摩挲着她的头顶,许久,许久……想到这里,黛玉又有些想哭了。她从小就喜欢哭,不小心踩死一只蚂蚁,她会掉眼泪;秋天菊花残了,她也要掉眼泪。厨房里杀鸡宰鹅就更不得了了,总要躲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可是今天她决定忍一忍,她轻轻轻轻叹一口气,闭上眼睛,把泪水关在眼眶里面,不让它们掉落出来。然而眼泪水总是不听话,长长的睫毛颤抖着,还是有那么一滴从眼角慢慢洇了出来。黛玉摸出手绢,在眼角拭了拭,闭着眼静静的听,船橹拨水的声音,一下一下,象是暗含着某一种节奏,像一个声音在轻轻地说“归去、归去”。

      水波不兴,船稳且速。拐过最后一个弯,就进入了去往大中桥的直行航道,不过片时,码头便已经在望了!船上的人看到了在码头上等候的一群人,知道是来接自家小姐的。码头上的人远远望见船过来,林章氏就指着问:“应该是吧?”,徐娘就很有把握的点点头:“应该是”。看着船慢慢靠过来,林章氏对身后的小厮使眼色:“快”。小厮心领神会,不等船家上岸,一溜小跑下了台阶,接过缆绳,系在石墩上。徐娘就在后面提高了些声音,跟船上的丫鬟打招呼:“请教妹妹,这是林家大小姐的船吧“?丫鬟点头说是,回身进了后舱,过了一小会,搀着黛玉步出船舱来。几个仆妇见了赶忙收束袖子,屈身行礼,嘴里齐声说:”给孙小姐请安了“。黛玉略福了福,说:”几位婆婆辛苦,劳你们久候了“。小厮们忙着从船舱底下往外搬行李。等闲人家小姐出行,有个三五只箱笼也就差不多了,林家小姐这次行李却是多,大的箱笼就有几十只,边上的人看了暗暗差异,觉得瞧着像搬家,感情是把个林府搬空了,全都给搬过来了。小厮们忙着搬行李,几位婆婆请黛玉上了软轿,林章氏招手吩咐过来一个小厮:”你跑快些,先回去给老祖宗报个信,就说孙小姐我们接到了“。

      老太太等了几日外孙子的消息,早等得急了。今天听说是要到了,这一大早就起了身,等到梳洗完毕,做到正房里慢慢吃些点心。在那里候着,慢吞吞吃完了粥,挑拣着吃了一两样糕饼,等到水果端上来,又端水洗了手,开始喝茶。外面还是没个响动。“不会路上遇着什么事情,给耽搁了吧?“然而又知道大概是不会。鸳鸯也在一边儿宽她的心,说这太平年月的,路也不远,能有什么事?可是还是会止不住胡思乱想,止不住的着急。敏儿是幺姑娘,老太太最疼的就是她了。这一下爱屋及乌,她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外孙女,也自然有一份非同寻常的怜爱。敏儿不在了,没娘的孩子分外可怜。贾母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要好好疼惜这个孙女,不能让她受半点委屈。就这么胡思乱想着,隐约听到外面有人快步走进来,一个丫鬟着急忙慌往里跑,还没进门就喊开了:“老祖宗,老祖宗,孙小姐到了”。

      林黛玉坐在软轿里,隔着纱帘往外面看,看到的是满眼的繁华。《明史·地理志》上记载:江南一地“统府十四,直隶州四,属州十七,县九十有七。为里万三千七百四十有奇。北至丰、沛(与山东、河南界)。西至英山(与河南、湖广界)。南至婺源(与浙江、江西界)。东至海。“这片广阔的地域几乎占尽了明王朝时全国最富庶的江南地区,赋税居全国之冠。而顺天府南京城就是这一大片富庶地区的中心。这里做为都会之地,靡丽之乡,有六朝烟水,有天下第一的贡院;也有连云府第,风月秦淮。《儒林外史》里写到:“这南京乃是太祖皇帝建都的所在,里城门十三,外城门十八,穿城四十里,沿城一转足有一百二十多里。城里几十条大街,几百条小巷,都是人烟凑集,金粉楼台……城里城外,琳宫梵宇,碧瓦朱甍。”此时小轿在街巷里穿行,只看见路旁商铺鳞次栉比。行人摩肩接踵,两只眼睛盛的满满的,也是盛不下,黛玉心忖“这里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实在非别处可比。扬州城本也繁华,同这里一比,便比下去了!“

      一行几乘轿子沿墙一拐,进入一条大街,街面一色用大青石板铺就,路边高墙深院,显然都是富贵人家的宅院。走了一阵,远远看见一个巍峨的门楼,蓝底金子的大匾,上书“敕造宁国府”几个大字,门前坐着十几个人,都是华冠丽服。黛玉晓得这是外祖家长房的府第,心里暗暗赞叹公侯之家、非同凡响。继续往前走,又走了一会,就看见前面一个一模一样的三开间大门,门楣上大字写的是“荣国府”。几日舟船劳顿,这一下可算是到了。

      大门紧闭着,没有打开,轿夫们抬着几乘轿子,从西边的角门进了里头去。里头是一个倒座房的院子,院子里静悄悄的不闻声息,让人不由得感觉“侯门深似海”。穿过院子,走到甬道转弯的地方,轿夫们轻轻放下轿子,蹑手蹑脚的退了下去。里面出来几个“衣帽周全”的十七八岁小厮,把小轿接着往里抬,林章氏连着徐娘她们几个,在后面急忙下了轿子,快步跟在小轿两侧,簇拥着往前走。轿子抬到通往后进的垂花门前,小厮们放下轿子,也退下去了。

      几个婆子上来打起轿帘,就过来扶黛玉下轿。黛玉”扶着婆子的手,进了垂花门“。过了垂花门,又是一进,两边是东西环抱的抄手游廊,一式都是灰瓦朱栏,修饰精洁。中间是砌着麻石台阶的穿堂,黛玉搭着张婆的手,一步一步往上走,上到最高一级,迎面就见到硕大的一座红木架子的大理石屏风,屏风上一幅水墨山水。笔力雄浑,显然是当世名家手制。再往前走几步,绕过屏风,出了穿堂,三间厅,眼前豁然开朗——这是到了正房了!正房院子当面就是五间高大的上房,一间间都是雕梁画栋,飞檐斗拱,藻饰繁复。东西两面是穿山游廊厢房,廊前檐下挂了很多鸟笼,养着画眉、鹦鹉等等各式鸟雀。鸟声啁啾,好不热闹。”台矶之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这时候都看见婆子扶着黛玉进来了。赶忙笑着上来迎接,都说”刚才老太太还问呢,没成想就到门口了“。门边的丫鬟一边拨开门帘,一边冲屋里喊”林小姐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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