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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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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蔓草斜阳,冷冥冥,尽意凄凉。
纸钱漫天飞舞,而后洋洋洒洒的落下,漫地悲戚。一行送路的队伍逐渐走进,唢呐、铜锣
敲击出类似于哭泣的声音,褐色的棺材被四个人抬在中央,些许的纸钱落在了上面。
为首的弟妹们披麻戴孝,年纪很小的弟弟打着幡、妹妹抱着瓷罐。惨白色的孝衣、孝帽上穿着细细的麻绳,大风掠过,将队伍中的人眼眶、鼻尖吹红。
棺材侧的妇人面容憔悴、精神恍惚,被几个人搀着,好几次步履不稳险些跌倒。
破碎的哭声传来,萦着惨白的纸钱,落到树杈上隐着的二人身上。
“我早说过……乖乖的听了我的话,就不会这样了。”红衣男子啧啧有声地摇头,宽大的袖子轻轻一抖,白色的纸钱瞬间如同染了血一般,又轻飘飘地落了下去,他垂眸,轻叹:“做我的人,就这么难么?”
“我画好了,你就要放我回去。”另一根树杈上又传来女子淡淡的声音,无喜无悲,无波无澜。她并没有回答男人的问题。
男子悠哉的伸出五指,扬起,惨淡的日光透过五指,照出细细的血管,轻轻的笑:“前提是,你要符合我的要求。否则,呵呵,你就一辈子做这个半人半鬼的怪物吧。”
“你真可怕。”侧首,看送路的队伍越行越远,拂开碍眼的一根树杈,她倾身,一张过分白皙的小脸露在阳光下——
乌黑浓密的睫毛、尖尖的下巴和一张颜色极淡的唇。
“那是——谁?”送路队伍最后,穿着素色长衫的男子颔首,笑盈盈的眼中带着些锋华,他有意无意的向树上看去一眼,喃喃自语。
那一道轻飘飘的目光,却让罗扇僵直了身子。
她迅速掩下树枝,翻身一跃,跨到树的另一头,直到送路的队伍已经消失在视野中后,才跃下来,而后面无表情的整了整衣衫。
不知道为什么要躲闪,只是下意识的不想要那个男人看到自己。
仍在树上的红衣男子微微扬眉,深湛莫测的一笑:“小扇,丧事也看过了,你的画,可要早些交给我才好。若是过了期限……”吞下半句,男子猖狂的大笑声,逐渐消失。
他离开了。
罗扇微微吐出一口气,自腰间抽出一柄折扇,唰地打开——
“哎,怎么什么都没有?”
罗扇一怔,拢起折扇,迅速地出掌,而后便听到那人闷哼一声。来者被打得趔趄几步,险些摔倒之际,用手扶住了地,半跪下。他咳了几口血出来,哀怨地抬头看她:“你怎么可以下这么重的手?”
是那个素衣男子。
罗扇歪头,轻轻的‘恩’了一声:“我为什么不可以?”
“你——”男子一怔,而后抬手用力抹去嘴角的血丝:“你这个毒妇!”
“是你找死。”罗扇依旧面无表情,抽出折扇直顶着他的喉咙,黑瞳硕大的眼眸盯着他,却映不出他的影子。
硕大的黑瞳,却映不出对方的影子……
“哎哎,有话好说,有话好说。”男子露出讨好的笑容,罗扇眉心细不可见的一蹙,随即向前伸了伸折扇,看似朴实无华的折扇到了脖颈,他才知道,这扇子别有玄机。
扇尖锋利,暗藏着暗器,轻微一用力,就可以要了他的命。
商人准则之一:钱重要、命重要、脸面最不重要!所以——权宜之计,讨好之。
“姑娘侠肝义胆,不可能在这荒郊野外的,杀了我这个手无寸铁的人吧?”他站起身,笑眯眯的眸子里根本没有胆怯,罗扇看着他,没有表情。
木头?
男子跟她对看片刻,才发现这人根本就是石头变的,无奈之下,只得没话找话:“在下一半金,敢问姑娘芳名?”
罗扇继续看着她,面无表情,却不是死气沉沉。
冷风吹过,一半金悻悻:“在下今年二十有四,敢问姑娘芳龄?”
这回,罗扇终于有了表情——眉心一跳,开口:“你很烦。”言罢,收了折扇,转身离开。
敢情她不杀他,是嫌他烦?
“哎——扇……”一半金趔趔趄趄的追过去,没跑几步,就见罗扇突然停住步子,回头:“恩……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哈?”一半金猛的收住步子,眨眼:“扇?”
罗扇歪头:“恩。”
你也叫扇……一抹风华自一半金眼底淌过,他捂着胸口,表情抽搐片刻后——“哈哈哈哈哈哈……你、你……哈哈……”
罗扇终于被他的过度反应唤出了些表情,秀丽的眉又一次蹙起,而且蹙了很长时间:“恩……你笑什么?”
“你太可爱了……哈哈……”一半金痛苦的弯下腰,锤自己的腿:“刚才不告诉我的名字,现在我说你扇子快掉了,你却说这就是你的名字……哎呦……刚才被你拍的好疼……”
这好笑么?
罗扇眉心蹙的更深,撇过头绕过他离开。
一半金抹了抹眼角的泪水,笑意甚浓——她脸红了呢。
一个人的容貌可以变,但声音和那些口头禅是不会变的。
丧葬队伍的喇叭声早已消失不见,一半金摘下腰间白色的麻布,抛到一边。他就知道,罗扇,不是这么容易就死的。
你还欠着我那么多幅春宫图。
“哎哎,扇,你等会儿,我的伤你要负责啊!”想跑?门都没有,亏本的买卖他可从来没做过!
*** ***
入夜,树林中。
交错摆放的树杈劈啪作响的燃烧着,火堆上,用竹竿子挂着一口很新的锅,里面的汤咕噜咕噜咕噜的冒着泡。
罗扇倚在树干上假寐,一半金则是端着碗汤、拿着个鸡腿大快朵颐。
“伤好了就走,不要跟着我。”罗扇闭着眼睛说。
一半金叼着口鸡肉,含糊不清道:“没好啊,还很疼。”
罗扇抿着唇,不搭理他——她明明给了他药,还疗了伤,怎么可能会还疼?
“我吃肉,是为了减轻你的罪过。吃得多,好的快,你也好甩掉我不是?”一半金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教导小孩子。
罗扇不睁眼都能想象到他笑吟吟的样子,不禁心神一晃——甩掉他?其实,有了一半金,她流浪的生活似乎变得好了些,他总是有办法弄来食物,就像今天的鸡腿、就像今天那口崭新的锅。
并且,从他的穿着来看,他并不是个窘迫的人,虽然有些小气、有些贪财,但也算是个富有的人,那他究竟为什么要跟着自己?
难道,她与自己那些遗忘的过往有关?
“恩……你为什么要跟着我?”罗扇不喜欢藏着掖着,想着什么就脱口问了出来。
“让你对我负责。”他说的理所当然:“你不能白打了我。”
“是你自己找死,与我无关。”
“我不过就是问问你扇子上为什么啥都没有,就算找死了?”一半金愤愤的咽下鸡肉,蹭到她身侧,看她的侧脸。
乌黑的眼睫,秀挺的鼻梁。
扁嘴,她的脸可真白。一半金不禁轻笑出声。
“恩……又笑什么?”罗扇睁开眼,侧首时真巧对上他那张超大号的脸——不得不承认,一半金相貌堂堂,身型秀颀,是个比较出彩的人物。
但罗扇却从没正眼看过他的脸,只是对那双笑眯眯的眼睛印象颇深。
那轻飘飘的眸光,似曾相识。
下意识的别开头,罗扇的眉又蹙了起来。
“笑你啊。”一半金把鸡腿送到她面前:“吃不吃?”
没反应。
一半金耸肩,他早就习惯了。吃饱了就开始犯困,扔开鸡腿,倚到另一棵树干上,也开始打盹儿,迷糊迷糊,就睡了过去。
近日来,他的梦总是单调的重复着,梦到那一天,罗扇对他许下的承诺——
杏花飘扬,郊外的八角亭内,罗扇突然说:“我答应你了,会给你画好多好多的春宫图。”从一向少言寡语的她口中听到春宫图这三个字,可是不容易。一半金顿时乐开了花,虽然心里明白罗扇会这样说,完全是被他缠的没招了。
“你终于开窍了?”一半金呵呵的笑着,摸索着坐下后,猝不及防的从身后亮出笔和纸:“画押!”
罗扇皱眉:“恩……画押?”
“嗯哼。”一半金执笔迅速的写下几字,空洞的眸光落到一处却不看着纸,而后将宣纸推到她面前:“别忘了我是做什么。商人!无奸不商啊……做什么事都要谨慎才好。”
无奸不商是他的口头禅,而他一向自称自己是个很奸很奸的商人。
“恩……为什么你看不见,却会写字?也会看字?”罗扇说出疑问:“而且,我画了你也看不到,还要那些做什么?”
一半金弯了眉毛,毫无焦距的黑眸扫向一处:“我会用心去写、去看啊!你不知道我早就快要修炼成佛了么。来来,快画押……”
罗扇犹豫的看着那张纸上所写的——罗扇今日立下盟约,伺候的人生中,会为一半金画满百副春宫图,若违此誓,天神共厌。
“你画工这么好,可是画个山山水水什么的,怎能有什么大名堂?不如画些春宫图,若是被皇帝选中,你不就发达了么。”一半金继续嘟嘟囔囔:“我看,你不是不会画,是不想给我画吧?你怕我看到画上的美人就不要你了是不是?啊,我知道,你早就爱上我了。”
片刻,罗扇黑着脸将宣纸递了过来。一半金接过,满意的用手摸了摸宣纸的左下角。
罗扇,秀气的小篆。
她总喜欢在画画之前,就将自己的名字写在白纸左下角,用的,也是这样的小篆。
然,那些所谓用心看到的字、看到的画,也只限于罗扇罢了。她的笔力深厚每一笔都会印出浅浅的印子,而那时的他,也只能用手去记住她的画了。
月凉如水。
不远处架起的火堆已然被浇灭,焦炭上徐徐的冒着烟雾。
一半金一觉醒来,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哎,我说——”睡着了?偷偷摸摸的爬过去,伸手探了探罗扇的鼻息,嗯,很均匀,睡着了。
放下心来,他端着下巴趴在她身旁,端详起来。
这么一张脸,尖下巴、白皮肤、薄嘴唇、黑睫毛,算不上倾国倾城,反而像个无喜无怒布偶,但……却怎么样都看不够……
将手指举到眼前,隔空描摹着她的五官——你原来,是这样的么……真是,第一次见呢……
满足的微笑,飘忽的眸光落到那腰间的那柄折扇上。
一片空白的折扇上,却在左下角,写了一个小篆的名字——罗扇。若不是这把折扇,他恐怕还不能这么快就认出扇呢。不禁探手去拿,却不料在还差几寸的时候,被一双清瘦的手用力握住——
硕大的黑瞳将自己死死的锁住,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恩……你做什么?”
猛眨眼:“有虫子。”
虫子……?
罗扇思忖片刻,怔忡的看着一半金拂开自己的手,自肩上拿下一个肉肉的绿虫子。
虫、虫子!!!
狠狠的抽了一口气,罗扇几乎是弹跳了起来:“那、那是什么?!”虽说分贝不及常人恐惧的时候声音大,但对于罗扇来说,这样的声音已经算是歇斯底里了。
她还是跟原来一样,这么怕虫子。
不过,以往只听过她低低的吼声,还没看到她这么——精彩的表情。
无论你究竟为何失忆,我总会帮你恢复的。
并且,以后的日子,似乎会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