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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   第二天一早。

      莫失是被早餐的香味叫醒的。

      好几天来终于睡了一个囫囵觉,他整个人迷瞪起来,吸着鼻子,被香味勾进了厨房。

      潜意识里室友还在,一切回到了疫情之前,房子里又热闹有人人气,莫失心脏充盈,暖呼呼的。

      所以当看见陆之恒宽阔的肩膀,略微佝偻一点身子,正在和煎锅里的什么奋战的样子,他一时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陆之恒转过头,一脸灿烂到不像话的表情彻底叫醒了他。

      哦对,昨天他在外面捡到了一只前男友。

      陆之恒把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下,眉头略微拧紧,灿烂敛了一些:“怎么回事?回去穿鞋。”

      莫失往下一看,他白净的脚指头从宽松的睡裤支出来,正划拉着和地毯做亲密的接触。

      他租的公寓年代久远,除了厨房和卫生间,其他的区域都是价格便宜的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莫失时常迷糊着就忘了穿鞋。

      “哦。”吸吸鼻子,莫失往回走,边走边觉得不对劲:这是我的家,为什么要听他的?!

      往回走了好几步了,已然错过抗议的最佳时机,再转身回怼显得刻意。莫失抿抿嘴,不情不愿地回去趿拉上拖鞋。

      再出来的时候,小餐桌上已经摆满了早餐。皮蛋瘦肉粥,油条,火腿煎蛋,还有两杯热好的豆浆,纷纷蒸腾着中式早晨的热气。

      莫失平日里没有什么时间吃早餐,偶尔有,也只是叼着一片冷冰冰硬邦邦的面包对着电脑收邮件。

      “这——”
      这都是你做的?莫失想问。

      但他突然想起上大学的时候,陆之恒几次三番地缠着他在外面租房子同居,其中一个理由就是他已经缠着家里的厨师学了好久的厨艺,要显摆给莫失看看。

      “这些都是哪来的?”莫失最终画风一转,改口道:“家里吃的不太多——”

      “只有三包泡面了,你叫这个‘不太多’?”陆之恒合理质疑,顺道给莫失递来一碗粥。粥上面沉甸甸卧了两个火腿煎蛋。

      接过来吸吸鼻子,莫失不满道:“本来是四包——”

      陆之恒一下噎住,不知道该气该笑:“好好好,怪我,这不赔给你了吗?”

      莫失埋头喝了一口粥,从碗沿露出一双眼睛:“你不是没钱了吗?”

      刚在厨房瞟了一眼,米菜面油,应有尽有,塑料袋上印着附近最大中国超市的标志,价格不便宜。

      陆之恒似乎早准备好答卷,从旁边薅了一张收银小票。

      莫失好奇,捧着碗,头偏向一侧,低头看小票。鼻尖被粥的热气蒸得有点红,看着格外乖巧。

      陆之恒成竹在胸:“之前有这个超市的礼品卡,早上想起来了。”

      莫失垂下眼帘认真的看小票,睫毛又长又直,像小扇子一样一扫一扫。的确是刷的礼品卡,余额竟然还有几千刀,怎么会有这种多钱的礼品卡?

      预判到莫失的疑惑,陆之恒自信道:“还不是之前学校停车位没抢到,我就充了几千块钱,让他们让我停停车。”

      莫失没说话,他没有车,但是多大主校区地处多伦多市中心,一提到停车他那些有车的同学就一阵鬼哭狼嚎。

      小票上几乎每个商品名的后面都有一个大写加粗的“SALE”,排列整齐。
      亏了这个落魄少爷是怎么准确的找到所有打折的东西的。
      眉头轻轻拧了拧,莫失觉得自己得了替人心酸的毛病,得治。

      他仔细一看,好多东西明显是提了价又打了折,不然就是本来品牌就贵,打折了也比别的贵上不少。
      到底还是刚落魄的大少爷,不像他从十几岁开始脑子里就仿佛有个收银系统,每家超市每样物品的价格,如数家珍。
      莫失又像是得了替人心疼钱的毛病。

      眉头又皱了皱,莫失说:“以后我去买吧。”
      陆之恒定定看着他,目光深邃,看得莫失心中有点毛。

      莫失补充道:“不是,我是说——”

      其实他也没想好要解释什么,还好陆之恒打断了他,“好啊。”

      随即陆之恒从钱夹里面掏出一张卡——礼品卡,说:“用着个吧。”
      两根修长的指头夹着以一张花花绿绿的卡片,气质加持,生生给出了一种霸总的气势。

      莫失想咬断自己的舌头,为什么要没事揽活?!
      这个场景诡异极了,接了像是被收丈夫工资卡的老婆,不接两个人现在的关系又没有不接的理由。

      陆之恒适时递来一级台阶:“房租。”

      “嗯。”莫失抓过卡,放到一旁,伴随着闷跳的几声心跳,语速也快:“回头我把钱算好,寄回去给室友。正好他一直没有找到别人sublet,可以租便宜点。”

      陆之恒听着很认真,眼睛一直没有从莫失的脸上移开。

      Alpha都是深情眼。
      莫失把脸重新埋进碗里,露出微粉的额头。

      刚煮好的粥还很烫,蒸腾出雾汽,莫失觉得自己被这一大早上的了了暖意熏得有点晕。
      一时没发现自己三言两语就被绕了进去,从借住几天,火速变成了合租关系。

      他的脑袋里晕乎乎的,满脑子都是曾经的幻想照进了现实。
      和陆之恒这样坐在一放狭小的餐桌上,吃着他做的早饭,聊着鸡毛蒜皮的事,为物价租金发愁。
      像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大学生情侣,只是他们已经不是情侣。

      陆之恒的手艺比他想象的好太多,皮蛋瘦肉粥软糯鲜香,火腿鸡蛋外酥里嫩,蛋黄还微微淌着糖心。

      他不知不觉喝了大半碗——
      才听见陆之恒低沉的声音穿过了了雾汽,贴上他的耳边:“别一个人去,东西沉,我和你一起。”

      -

      十七岁的莫失总是孤孤单单地一个人。

      告别学校里遇见的有些傻兮兮的大个Alpha,莫失骑着山地车回家。

      山地车是美国的一个牌子,莫失不太懂,但是款式时髦,轻巧便携,能折叠变速,最重要的是价格令人咂舌。在2015年的学生党里,流行了好一阵。

      到家已经快临近七点,夜色已经有些深,路边自动点上了昏黄的路灯。

      莫失把山地车小心折叠起来,抬进一个老旧的单元楼。

      单元楼的楼梯很窄,右边墙面上很多地方墙灰剥落,被整栋楼的油烟一熏,沾上榕市潮冷的空气凝成一片黑亮黑亮的油灰。

      旧小区没有物业,左边的楼梯栏杆上有肉眼可见的蜘蛛网,不过倒是没有灰尘,栏杆别上上下下的房客擦得锃亮。

      莫失拎着山地车,左右为难,艰难地举着车子向上移动,终于抵达五楼。

      一梯两户,右边那户的门上贴着一副对联——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新贴上的,还没来得及沾上楼道里的油灰。一看就是家里有新晋的考生。

      手上不空,莫失用脚轻轻踢了踢门。

      “来了,来了!”里面传来略微高亢的中年女声。

      门开了——

      开门的中年妇女脸上爬满生活和岁月的痕迹,但是依稀能窥见年轻时的好看。

      南方不同意供暖。她在家里也穿着薄款的羽绒服,质量看着很糟,接缝处露出好紧跟白色的绒毛。为了减少清洁的次数,她在袖口处戴了袖套,里面伸出两节布满红肿冻疮的手。

      “妈,我回来了。”莫失说。

      “诶,赶快去洗手吃饭。”江愉笑笑用手擦头上的汗,忙不迭转身回厨房看火。她看着气色不佳,后颈上的椎骨突出一块,没有腺体,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疤,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明显。

      莫失的视线在那条疤上停留几秒钟,把肩膀上的山地车小心翼翼地卸了下来。

      -

      家里只有两个人。

      莫失和江愉坐在一个用搬家纸箱临时搭建出来的餐桌前。

      江愉给莫失挑肉,似乎想把所有的肉都堆进他碗里。

      “儿子,尝尝这个排骨。”
      是骨排边缘剔下来的边角碎肉。

      “我今天去菜市场,肉价又涨了。现在简直是吃不起肉了。”江愉絮絮叨叨:“上个星期,碎骨头才12块,这个星期就涨到16块,整整涨了4块钱。好点的骨头居然要26块,他们不如去抢好了呀。”

      江愉是海城人,说话带点吴侬软语的调儿。

      莫失把碗里的肉夹回到妈妈的碗里:“妈,你多吃点。”

      “我吃什么吃!”江愉立刻扔了回来:“都是给你买的,你学习辛苦又长身体,多吃多补。”

      给自己夹了一筷子白菜,她补充道:“妈妈平时吃点挂面就可以了呀。省下来的钱,多给你买点好的,将来你考个好大学报答妈妈。”

      又总结陈词:“妈妈这辈子就指着你活了。”

      莫失饥肠辘辘,但是突然没了胃口。

      他叹了口气:“妈,你怎么又穿这件羽绒服,都跟你说了,对身体有害。我给你买的那件呢?”

      “那件那么好,我在家穿什么穿?!你也是,竞赛奖金拿了,有几个钱就乱花,一点不知道节省。”

      江愉说着有点亢奋:“就是你那个好奶奶,没事给你带一堆什么名牌哦,把你眼睛都养刁了,瞧不上我们这些便宜货了是吧?”

      莫失听着刺耳,但是不欲和江愉争执。他奶奶从美国飞来看他已经是大半个月之前的事情了,但是显然江愉心里还没有过这个坎儿。

      江愉自然是有讨厌他爸爸那家人的理由的。

      海城女性Omega,擅自和Alpha私奔到外地小县城。这在当时也是轰动的事件。

      虽然真实的情况是,Omega不当操作引得Alpha加速进入易感期,从而有终身标记。法律层面而言,Alpha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但Omega以死相逼,他们还是结婚了。

      江家以此为耻,和女儿彻底割断了联系。

      江愉的心气高,控制欲也强,而莫失的父亲生性有股学者的浪漫。
      之后的漫长婚姻生活,莫失的爸爸还是无法爱上江愉,最后搭上了技术移民的车,远去美国研究学术。

      后来一纸离婚证书,Alpha结束了这场长达十年的纠葛,在大洋彼岸有了新的家庭。

      莫失对于父亲的概念很模糊,记事之后也没有见过几面。

      莫失是听着他妈妈骂父亲“渣男”长大的——
      他不知道他们的婚姻到底是谁的错误,但是很显然,他自己就是那个错误。

      不知道,也就并不关心。

      他唯一所记挂的是他的奶奶,那个在他童年时无条件爱他宠他的老人。

      江愉不让他见奶奶,而这回,老人是以“身体不好了,经不起长途飞机的折磨,最后一次回中国看孙子”最终说动了江愉。

      也许真的是最后一次,老人询问了美国的孙子,几乎把高中生喜欢的流行的给他买了个遍,大包小包,堆满了莫失整个家,才抹着眼泪不舍地离开。

      想到这,莫失的眼眶有些烫。

      但他的沉默并没有换来江愉的沉默,她继续喋喋不休:“好好地给你买什么电脑手机,小孩子要什么电脑手机。”

      莫失无奈地解释:“妈,我不小了。现在谁还没有个电脑手机?而且我竞赛要查资料。”

      江愉并不吃这一套理论:“你们学校机房是有电脑的,你少蒙我。而且家里不是也有电脑——”

      她指的是家里的那台开机需要五分钟的台式机,已经用了五六年,连同时开两个word文档都费劲。

      莫失失语。江愉认定了什么向来即使什么,莫失习惯不和她争辩。
      他当然更不会说,奶奶给他买的电脑临时缺货,换上了他爸爸的备用游戏笔电。
      以江愉鱼死网破的性格,他甚至觉得这会是他此生拥有的关于父亲的唯一物件。

      江愉声音抬高一些:“手机拿给我,妈妈帮你保管。”

      莫失的性子向来稳重,此时才染上了些少年惯有的急躁:“妈,我之前没有手机,都没有办法和同学联系。”

      何止是没办法联系。

      江愉拒绝接受莫失父亲的经济援助,一个Omega带着孩子本就拮据,在加上她有强烈的焦虑症,这些可以追溯到她对于金钱的掌握。
      她坚持任何不用来满足生存底线的支出,都是不必要的,都是浪费。

      从小到大,莫失没有电脑、手机、零花钱,不是不想合群,而是只能一个人独来独往。
      再加上他个子矮小,又有点青春期肥胖,身上除了洗得发白的校服就是地摊上的布鞋。

      老土,孤僻。
      随之,孤立、霸凌接踵而至。

      以前被人称作孤僻;现在有了一副好看一点的皮囊,就变成了高冷。加上奶奶给他买的几件衣服,救了莫名其妙的校草的称号。

      莫失垂下脑袋:“我刚转校,他们还请我一起过生日——”

      “过什么生日?!”江愉的声音越发高亢,面色有些狰狞,“学生不学习,学外面那些人搞些有的没的。妈妈挣钱这么辛苦,是你拿钱给别人买礼物的吗?我连吃挂面都不舍得多打个蛋。”

      她稍稍平缓一下情绪:“你的目标是学习,什么同学什么的转眼就各奔东西,以后见都见不到。”

      “知道了。”莫失摊在面上的情绪向来很少,此刻嗓子里罕见地哽咽了。

      “妈妈不会害你的,我整个命都给你了。”江愉指着颈后的伤疤,来自于一场不成熟的早期不成熟的腺体摘除手术:“看看看看,妈妈身体这么不好还工作,还不是为了你!多一分钱都要给你存着上大学的!”

      莫失喉结上下滚了滚,但什么都没说。他知道其实家里的情况,远远不至于对自己苛责到如此的程度。

      “算了,手机你要就拿着吧,反正已经买了。”江愉给莫失又加了几筷子肉,情绪缓和不少:“分化结果出来了吗?”

      莫失心中颤了颤,把书包里的报告单递给妈妈。

      果不其然江愉开始发愁:“Omega?怎么会是Omega呢?一定是医院搞错了,我明天再打电话去问问。”

      莫失安慰道:“妈,没事,Omega也能和Beta、Alpha一样上大学,和以前不一样了——”

      父母的担忧大多都是相似的,说是AO平权,政府拼命宣传Omega和Alpha、Beta在职场上有一样的竞争力,但是万变不离一个核心——由于生理构造,Omega永远是被保护的弱者。

      江愉没听到似的,喃喃念叨:“抑制剂多贵啊一只,怎么会是Omega呢?看看,这下子一年又要花出去不少钱嘞——”

      原来她担心的是这个。

      莫失脑中一片空白,声音发颤:“妈,我吃饱了。”

      把碗一放,长腿快步跨了几步,在辗转反复的“怎么会是Omega”的声音中,躲进了房东用简易材料隔出来的小隔间。

      他想哭,又不想哭闹,于是强行掐断自己的情绪,团成一团,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身体控制不住地一抽一抽,没发出声音。

      江愉每个月有政府的单亲Omega补助,足够他们的基本开销,再加上她偶尔会接一些照看帮小学生补习的零活和莫失的奖学金、助学金,家里虽然拮据,但是已经好过了这个城市大多数的家庭。

      莫失活在江愉对于贫穷和未来的焦虑里,久而久之,他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焦虑本身。

      他开始相信,自己的出生是个错误,分化成费钱的Omega也是个错误。

      莫失活在江愉对他的爱里,他却控制不住想要逃离。但是,他没资格逃离,没资格抗议,没资格建议江愉如何活。

      江愉是对的。她没有义务提供手机电脑零花钱,她已经做到了一个母亲的义务。

      莫失两只眼睛无神地睁着,脸上挂着泪。不是不懂事、不理解,他只是太明事理,所以他的需求变成了无处可发泄的围墙,将他死死的禁锢在无可奈何之中。

      他曾经无数次的梦见同班同学来加自己的微信,但是他摸遍了全身去找不到手机的影子,然后在一片鄙夷的目光里,回到最后一排的位置。

      无数次他与梦中的自己对视,他只是想合群而已,只是合群这件事情对他来说这么难。

      江愉的爱和焦虑像是追着他跑的洪水猛兽,吞噬撕咬,化成他肩头无形的重量和脑海里永远绷紧的自卑的神经。

      莫失捏着那张医院证明,下面其实压着一张Omega单间宿舍申请表和价目表。
      他没有勇气再回到那窄小的用纸箱拼成的餐桌,要求江愉把他的奖学金拿出来,给他每个月再多五百块的宿舍费。

      但是没有宿舍住,他就必须走读。

      学校高三高考前才会有正式的体检,国家才会正式确认性别,办理身份证。在这之前,都是靠学生和家长自行报告。

      只要他待过这一学期,下一学期就能以分化滞后紊乱为由,早点去申请Omega的多人宿舍。

      更何况,基因的缘故,Alpha和Omega通常家庭条件优越,不屑于住混合宿舍。再加上人数本来就少,说是Alpha和Beta的混合宿舍,其实室友大概率会是Beta。

      即使运气不好分到和Alpha一间,抑制剂和阻隔剂的费用也远远少过Omega宿舍的价格。

      莫失垂下头,他的上半张脸融在老房子的昏暗里。

      把嘴抿成一条直线,他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登上学校的网络,他在已经申请到的Alpha和Beta的混合宿舍栏点了“接受”按钮。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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