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21-24 ...

  •   二十一、【然而你可能比我更清楚我自己】

      他们目击了另一场谋杀。
      伏地魔杀死了斯内普。哈利曾经的魔药课老师,他在这世上最憎恨的两个男人之一,凤凰社可耻的背叛者,死了。
      黑魔王吩咐纳吉尼展露她的毒牙,后者在快得让人做不好心理建设的几秒钟之内咬穿了斯内普的颈动脉,带走了这个可恨又可怜的男人。
      在伏地魔离开之后,几个年轻人才惶惶然地走近了还在反射性地作最后一点挣扎的魔药课教授,哈利望着他像破布偶一样倒在尘埃里,虚弱如被他亲手击落高塔的邓布利多。
      想来人之将死,都会被同一份寥落浸没。
      哈利本该感到快慰,心里却只剩下不见边际的空虚。
      他借了赫敏一个小瓶,将斯内普哀求他收集的,从对方的五官里流淌而出的银白色物质给盛起来。
      这是记忆——汤姆在他身后指点他,而哈利本身对此也算是熟悉的。
      看着我。
      斯内普在咽气前留下的遗言。
      哈利怀揣着不解与迷惑,以同等沉重的惘然履行了它。
      “他是个叛徒。”汤姆背着手,傲慢地睥睨斯内普已然往生的睡容。
      哈利将瓶子放进口袋里,情绪并不高涨:“他帮你杀了邓布利多。”
      “那是因为邓布利多曾经命令他这么做。”汤姆不屑地说。
      哈利犹疑不定地看向他:“后人有帮他正名?”
      汤姆侧侧脑袋,眉梢高挑,权当是默认了。
      “为什么你不告诉……”哈利顿住了,没有成型的怒火也随即无力地消退,“自然,你巴不得欺瞒你的人再受一次酷刑,杀个成千上万次解恨。”
      罗恩悄悄地掩着赫敏退到了角落,沉默降临到两个可能永远也达不成和解的人身上,直到伏地魔高亢冷酷的嗓音再次占据这间房间,或者 、同时在整片学校的领地上宣示他支配的欲望——“他下达最后通牒了。”汤姆侧目避开不会有结果的视线交流,哈利捂着额头,耳鸣越来越严重。
      “走吧,去看看这份记忆,看看斯内普给你留下了什么致胜的法宝。”

      他们回到打人柳前的一块空地上,四周都安静极了,汤姆在一片漆黑中眺望城堡,那栋建筑的轮廓逸散在压着树梢低语的风中,和死气沉沉的凌晨融为一体,然而哈利估计此时距离天明已经不远了。
      多少故事以黎明为起点,又在黎明结束。哈利无法阻止这种感慨油然而生:他们真的能够在旅程的最后抵达渴求已久的目的地吗?
      汤姆矗立在原地,在一片死寂中,仿佛深海孕育的神秘巨兽。他在发现天色厚重得确实不现一丝蓝色之后,便毫无犹豫地迈步前行。哈利看着青年的背影,曾经因他而生,活在哈利胃里的独角兽群再度骚动起来,在心跳有力的鼓点下,整装待发,奔向自由。
      路上没有遇到食死徒,就连负隅顽抗的学生都像是人间蒸发一样,不知所踪。油画里的人物还剩下几位老弱的倚着画框歇息,战场的余韵依旧残留在城堡的残垣断壁上,地板处处可见的浓烈色彩触目惊心,许多他们熟悉的雕像都离开了原位,可能碎在了别的地方,可能碎得面目全非了。
      火把燃烧着,却没有带来温度,哈利站在伤者、幸存者聚集的大礼堂外,在对抗伏地魔那么长时间之后,头一回生出了怯懦。
      “弗雷德,不、不——!!!”
      罗恩悲痛的啜泣尖利地在魔法夜空下划破一道口子,三三两两彼此安抚,轻轻私语的人们都静下来,哈利抛下站在门扉阴影中的汤姆,冲向被韦斯莱家团团簇拥的包围。
      他穿过礼堂,周遭坐着左臂鲜血淋漓的厄尼·麦克米兰……被格雷伯克咬伤,还奄奄一息的拉文德·布朗……那个絮絮叨叨,平时总是精力旺盛地驱赶学生的费尔奇虚弱地依偎在脏兮兮的长椅上......似乎还有科林·克里维,他安静地躺在那儿,哈利不敢去想他到底是怎么了……
      哈利停在韦斯莱们不远处,罗恩伏在弗雷德的胸前,因承受痛苦而无意识地蜷缩身体,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个高出他一个头的大男孩。哈利揪着胸口,胃里的冲击翻来覆去地催他作呕,他天旋地转地向后退,目光扫到了被安置在一旁的卢平夫妇。
      除了脸色过于苍白,他们就像是睡着了般,虽然胸膛没有再起伏 ,但哈利相信他们正梦见泰迪——他们小小的儿子,他的教子。
      ……他再也受不了了。
      哈利将整个礼堂都甩在身后,他能听见“哈利——”汤姆在呼唤他,可是他一点也不想理会这个青年。
      他害怕他一旦停下来,看进对方的眼睛,就会忍不住诅咒这个从未来返回,应该试图阻止一切,却放任它们发生的人。
      尽管他的理智知道,这些苦楚可能都是历史不会变更的部分。
      哈利跑到通往校长办公室的石像鬼前,胸中雷鸣电闪,隆隆作响,还在其中鼓动的小气球皱缩成一团,等候暴雨降临。
      汤姆的脚步声跟上他时,他的视线冰冷,死死地盯着还没停止旋转的阶梯,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人说 :“不要过来。”
      “所以你又要向我发脾气吗?你就是无法抑止对我的愤怒。”
      “我不想。我清楚这是没有意义的,但我还控制不住。”
      汤姆叹息,哈利还是第一次听见他叹息:“有求必应室被烧没之前,我是真的不打算再给你提供任何帮助了,哈利·波特。”
      哈利苦涩地滚动着喉结。明智的人不会在瞬息万变的局势中轻易许下诺言,也许他只是个鲁莽地秉持决心,却言而无信的傻瓜。
      “你使用过时间转换器吗,哈利?”汤姆问。
      “只用过一次。”
      “你有改变过任何事吗?”
      “当然!”哈利激动地抬高声音,又嗫嗫地闭上嘴巴,“……也许不,没有。”
      “就是这样,哈利,就是这样。我在很早以前就这么警告过你,虽然当时就连我自己都还怀抱着一丝可笑的……期待。然而很遗憾,所有这一切都是时间的骗局。包括我的思虑,包括我的结论,我的行动,我的建言,全部都只能在一个恒定的桎梏中制造一点无伤大雅的小偏差。有一点你说得对:你自己就可以做到。它们只会朝着同一个方向收束 ,我终究只能做一个旁观者。”
      汤姆冷清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回响,空洞地抹杀了多余的感情色彩,却出乎意料地麻痹了泛滥的痛楚……暂时地。
      “希望我这么说能让你清醒点。”
      青年的影子越过他的肩膀,在石像边晃动,哈利用袖子抹了一下眼角,转身对汤姆说: “难得你会承认事情不受你掌控。”
      汤姆拨开一缕垂到他鼻梁上的刘海,耸耸肩:“有吗?”
      青年黑魔王走上前来,直到与他并立:“来吧,有始有终。*(Come on. Let's finish this the way we started. Together.)”

      (*电影死圣下破特对老伏的表白,翻译由沧晗童鞋提供)

      二十二、【世上还有很多未解之谜,你算一个】

      办公室里的肖像都空了,包括属于邓布利多的那一幅画框。
      哈利本来还指望着和他说上几句话,哪怕只是没有一点建设性意见的闲谈也行。
      汤姆将手插进兜里,隔着办公桌望向那幅画,他的凝视足以在供画像邓布利多打盹的扶手椅上穿一个洞:“看着是逃了。”
      “也许他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才到别处去了。”哈利将冥想盘放到办公桌上,拇指摩挲着瓶沿,在和汤姆对眼之后,他把银白色的记忆倒进了盆子里。
      他在汤姆的要求下尝试扩大盆子,有后者的指导这事并不算难。在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也没有留给哈利犹豫的时间了,他深吸一口气,和汤姆一起潜入了似梦非幻的记忆影像中。
      银色的雾气盘旋着将他们卷入那褪色的空间里。哈利未曾想过他会在混血王子的记忆里再一次见到自己的母亲,还是如此深刻地围绕着她……那些画面仿佛在倾诉着由始至终难以磨灭的遗憾。
      他和汤姆时而降落到阳光明媚的草坪上,时而混入哐啷作响的车厢里,他们从分院仪式看到毕业典礼,哈利从不知晓母亲的身影也在自己厌恶的人心里闪耀了那么久。
      两个小人儿不算动人的相遇,顺其自然的友谊,还有懵懂青涩的少年情愫,最后因为道路分歧而就此诀别,莉莉·伊万斯和西弗勒斯·斯内普曾为至交好友。
      哈利的指甲陷进肉里,双拳攥得发疼。不远处的斯内普在向主人交托预言之后,又卑微地跪在邓布利多的面前乞求他保全那个女孩——他心中永远的女孩——的性命,汤姆对此嗤之以鼻。
      结果,斯内普亲手抽空的楼阁轰然坍塌,谁都无法扭转悲剧尘埃落定,所有罪行,悔恨,眷恋犹如缠身毒咒,注定他要饱尝在日光下无所遁形也不得归宿的折磨,只能依靠徒劳地填补内心的无底深渊,在等待命运的召唤前苟延残喘。
      ‘……必须得由你来杀死我。’
      走神的哈利抬起了下巴,他麻木地听着邓布利多这么吩咐斯内普,他分不清老人的语气是冷漠或是温柔……只是,身边的动静引起了他的关注,汤姆的肩膀莫名地变得紧绷起来。
      ‘……既然你不在乎死,为什么不让德拉科得手呢?’斯内普看上去全无耐性,像只疲惫又暴躁的动物,无力地抗拒这个命令。
      然而邓布利多说,他不希望马尔福的灵魂因为那个残酷的任务,因他的缘故而破碎。
      ‘……那么我的灵魂呢?’哈利全神贯注地投入感觉,连两位师长的对话都远去了,在短暂的一刹那里,汤姆屏住了呼吸,当后者再喘气的时候,其鼻息变得较之前更沉重而急促。
      ‘……邓布利多?那我的灵魂呢?’
      记忆往前跳跃。汤姆突然看向他,哈利假装沉迷思索的模样,他知道对方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他身上,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敢对上它。
      很快,无论汤姆是否恢复了正常,哈利都没有心思继续纠结了。
      因为邓布利多真正渴望他为他完成的使命终于揭开了谜底,而这个谜底像是一记重锤,将他的希望和心都砸得粉碎。
      ‘……你让他活着,只是为了他能在适当的时候赴死?’斯内普颤声总结道,哈利的身形摇晃起来,又咬紧牙关支撑住。
      ‘……没有别的办法,西弗勒斯……’邓布利多瘫软地靠着椅背,声音却铿锵有力,‘……一个必须死在另一个手上……这是独属于他们的宿命……’
      都结束了。
      哈利离开冥想盆,踉踉跄跄地向后退,直至撞上一旁的柱子,再慢慢地滑坐到地上,他神思恍惚地瞪着自己的膝盖,膝盖上勒起青筋的手背,汤姆的喃喃低语仿佛是从天边飘来的,飘渺得不真实:“魂器…预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哈利说不出话。
      “起来。”汤姆大步走向他,粗暴地提起他的领子,红光在他的眼瞳里一闪而逝,但他的表情依旧保持克制,“需要我做点什么来刺激你吗?……回答我,哈利·波特——”
      苍白的情绪化作蹿升的怒火,哈利一把搡开了他:“你知道这件事,你知道我身上有你的……灵魂碎片,你知道我必须把自己交出去……”
      哈利把手放到胸膛上,悲哀地发现里面仍然是颗鲜活地跳动着的果实,与他额头上突突疼痛的频率逐渐平行一致。
      “带着它,我怎么可能活下来?我怎么敢活下来?可笑我还相信你,和你那子虚乌有的未来……”
      汤姆被气笑了。
      “然后?我知道又怎样?我告诉了你之后又怎样?你就会逃走吗?——那我还真的想大开眼界呢,救世主。”
      汤姆扑向他,五指在他的脖子上方虚虚地抓挠着,哈利认为青年是想要掐断它,可最终那只手只是绕到了他的脑袋后面,牢牢固定住他面对的方向。
      “别傻了。我在这里意味着什么,你不是最清楚不过吗?”汤姆讥讽地说,“是谁在那阳台上对我大言不惭?看看,世人都错估了你,你是个懦夫。”
      “我不是!你不懂……我只是……我愿意站出去,如果这是命中注定,唯一的办法,我会……”
      “你是的。”哈利不再挣扎之后,汤姆的左手攀到了他的眉梢上又轻轻地滑下来,手指在他的绿眼睛边缘徘徊,有些粗鲁地揉着,似乎在抹掉什么东西,“不然你也不会这么做……哈利,我终于搞懂你了。”
      “什么?”哈利说,“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做了什么?”
      汤姆不曾放过他。他的面容倒映在青年的眼眸里,他甚至看得见绝望还在其上漫延,相信对方也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看到一个破壳而出的怪物撕裂了伪装,凶狠狰狞……还有点,隐晦得让哈利以为那是错觉的委屈。
      “如果我没猜错——那我认为,我已经找到未来的哈利·波特埋藏在这里的真相了。”
      “是什么……?”哈利艰难地询问他。
      汤姆厌弃地睨着哈利,在眨眼过后重新与后者拉开了距离,他没打算回答哈利,反而是将目光投回邓布利多的空画像上:“他果然是逃了,因为他心中有愧。”
      “汤姆——”哈利的语气焦急得仿佛恳求了。
      “嘘——”青年将食指点在唇上,示意他冷静下来,边侧过头面无表情地审度眼前人,“你以为我会阻止你,或者干脆将你逼到前线?不……全都取决于你。如果你不想赴约,如果你想离开,那就离开好了。”
      哈利蹲坐在原地,他将后脑勺贴近背后的柱子,紧紧闭着眼睛在思考,虽然打结的脑筋混乱得无济于事。
      “……告诉我,哈利·波特曾做过逃兵吗?”
      “好问题。我应该把那本传记带过来,让你看看上面是怎么评价你的。”
      “那么。”哈利的喉结在忐忑中滚动,“你能告诉我,我去到你面前时的样子吗?”
      他问:“在你,在现在,在未来的伏地魔看来,去禁林赴死的哈利·波特——是什么样的?”
      沉默。
      这段沉默长到令哈利误以为片刻的黑暗到达了永恒之境,世间除他以外再无别人。
      他几乎是被逼着睁开了双眼。
      汤姆没有离开。他只是盯着他,像长途火车上的乘客,漫无目的地将目光交给车窗外退逝的风景,似乎在做的仅仅是没有深意的举动。
      “怎么?”
      “狼狈。”汤姆的左手托腮,就像在闲聊,“就和你现在一样,符合我对败者的所有想象:孤身一人,瑟瑟发抖,还以为我没有注意到。你看着我,向我走来,脚下没有一步犹豫。”
      “向死亡走去?”
      “向死亡走来。”

      二十三、【回过神来时,我不得不注意到一些滑稽的情况】

      “说点什么吧,汤姆。”哈利举步迈过滚到他脚下的碎砖,对同在隐形衣下,近在咫尺的汤姆说,“其实我还挺好奇你说的‘蠢事’都有些什么呢。”
      操场上没有别的学生,只剩下费尔奇的身影还在右侧的长廊里摇来晃去,看来伤势没有影响他重操旧业,他已经开始在废墟里打扫起来了。
      汤姆毫不在乎他们的伪装,踢开了烂花坛边沿的瓦片:“有意义吗?”
      “没有。只是还有一段路,我们不说话可能会很尴尬。”哈利说。
      汤姆似笑非笑地感叹一声:“你的恢复速度真是惊人。”他无礼地用拇指比了比忙碌着清理石块的校工,将救世主与一根筋的老顽固相提并论。
      “再过一个小时左右,太阳还要照常升起呢。”除了不自然地托举斗篷的姿势,他们和闲庭信步的过路人别无二致,“所以——跟我讲讲吧,我以为羞辱敌人是你的拿手好戏?”
      哈利听见对方轻轻的一声嗤笑。
      于是,汤姆说:“有一年圣诞,你没有做早餐,我以为你终于跑路了,但是窗外的警笛呼啸得比颂歌还烦人,因为你——你被卡在邻居的烟囱里过了整整一夜。救援来到的时候,半条街的人都看见你被扒下裤子的模样。”
      哈利下意识地用空闲的手捂住脸。
      “后悔了吗?”
      “……你可以继续说下去。”
      “梅林,你真是个合格的受虐狂。”
      他们穿过城墙上的拱门,可见一片开阔的草地,因为摄魂怪染指此处的余威未散,所以风没有流动,汤姆的声音似雪花落地,和通道被践踏的响声一起迅速融化在平原里。
      “……那条金鱼是发下来的作业,但你把它和墙角长出来的花混淆了。喝过加料的汤后你的脑袋肿得跟头猪似的,后来有段时间推销饼干的小孩都谢绝上门,真难判断我到底该庆幸哪件事啊。”
      哈利心灰意冷地将双眼放直:“哎,已经乱七八糟到失去真实感了。”
      “而我隔三差五地就需要处理这类烂摊子。”汤姆向他微微一笑,语气不善,让哈利心惊肉跳。
      海格的小屋在更浅色的天幕里露出了一角,没有牙牙的吠叫欢迎他们,也没有一丝光亮指引他们在有界线的小路上正确前行。
      哈利停下脚步,禁林犹如一张呜咽不止的深渊大口,等待猎物自投罗网。如果踏进林子,他们就得尽量保持缄默了。
      汤姆也和他一起眺望入口处那几棵参差不齐的榉树,用延续话题的不经意口吻说:“有一回,学校组织了海边活动。真的很凑巧,你知道吗?——那段时间,我正好看见自己领着两个孩子,跑到一处位于海边小村附近的……岩洞去。”
      哈利不安地看着他。
      “而我正好也有几个想要教训的人,也许这是个让我做点什么的好机会。”他们的手臂相贴,哈利听得见青年在打坏主意时依旧平稳的心跳。
      “不过很遗憾,那是个亲子活动。我不清楚是让你在沙滩上发病更糟,还是行事中被你阻止更糟,因为这两种可能发生的概率都太高了,所以我干脆放弃参加活动,这其实没什么。”汤姆顿了顿,“结果你中了超市的二等奖,康沃尔郡两天一夜双人游。”
      哈利一愣,随后笑容犹如上弯的月牙,爬到了高处:“我知道。”
      “什么?”
      “你一定想到阳光明媚的海滩上去。”
      这句话一定有魔力,因为巧舌如簧如汤姆·里德尔也不由得语塞了几秒,继而硬邦邦地批评起让他吃了个闷亏的哈利来:“你简直就是他。你们说了一样的话,真恶心。”反应过来的青年咋舌,仿佛唾弃这般正面的想法是他这类人的义务,“不,我本来已经约好打工的地方了。”
      哈利过耳不闻,自顾自地又向前进:“那沙滩漂亮吗?”
      汤姆被带入他的节奏,只得嘶声威吓:“只有砂,人海,垃圾,灰铁色的地平线。”哈利扯扯他,提醒他避开一只濒死的八眼巨蛛,也使他走了神,“……和不错的天气。”
      哈利无声地大笑。
      进到林里就安静得乏味了。他们小心越过虬结的树根,入眼尽是合抱粗的树干,林间的雾气都是些灰扑扑的云层落到泥土上的幻影,深入到来路和去路再分不出区别,既无虫豸躁动的歌唱,也无猫头鹰故弄玄虚的低语。
      “等等。”
      哈利灵光一闪,自己从隐形衣里走出来,一个亟待验证的想法使他心跳加速。
      哈利从口袋里掏出邓布利多留给他的金飞贼,他第一场正式比赛的战利品,为了捕捉这颗顽皮的小球,他险些在高速飞行中将它吞进肚子里。
      呼吸到自由的空气,飞贼发出蜜蜂振翅的嗡鸣,在半空中围绕他的主人自在地舞动。
      “哈利?”汤姆的疑问在林间的空地上飘忽,方位不明。
      “这个金飞贼......是邓布利多指名交给我的遗物。上面写着......”哈利一把抓获它,赢了谢幕前的最后一场游戏,“‘我在结束时打开’(I open at the close.)。”
      他若有所思地打量浮现在金属外壳上的小字,缓缓将飞贼举到唇边:“我准备好赴死了(I'm ready to die.)。”
      哈利落下一吻。
      然后,感知到他怀揣决意的魔法机关如花苞开裂,现出里面被妥帖收藏的黑色小石头——死神的复活石。
      汤姆脱下斗篷,像凭空出现了一颗漂浮的头颅,震惊地瞪着他曾经遍寻而不得的宝物,接着,他又像是恍然大悟般垂头看了看自己透明的身体,惊喜随即变成了掩饰挫败的冷淡:“我真是不敢相信,我竟然被廊下的青鸟给蒙蔽了这么久......”
      哈利的目光描摹着石头上代表三件死亡圣器的图案,点点头:“无论如何,都不重要了——”
      复活石滚入他的掌心,被他转了三次。
      哈利虔诚地闭目祈祷,默念他想见的人的名字,没多久,细碎的脚步声在落叶上踏出了几条小径,向他聚拢而来。哈利眨眨眼睛,他朝思暮想的身影,他的父母……詹姆斯和莉莉……他的教父……小天狼星……还有莱姆斯……他们都来了。
      “是意外之喜了,汤姆。”哈利噙着泪水对他身边的青年说,“只是意外之喜而已。”
      詹姆斯望向儿子的眼神就像是在拼合自己缺席的十七年:“我得说,我们一直都希望能在一个更好的时机与你重逢,可总是天不遂人愿。”
      哈利破涕为笑:“不,爸爸。当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莉莉百感交集地歪着头,将所有爱意都化作一声叹息:“瞧瞧你现在面对前方的样子,好像反而在安慰我们杞人忧天了。”
      小天狼星也咧嘴一笑:“像那个曾经与我并肩作战的人。”
      莱姆斯不无赞同地附和了他:“也是我手下第一个成功施展守护神咒的学生。”
      哈利环视一周,将他们的脸庞都刻在心里,轻轻咂动唇瓣:“对不起。我想我可能还要很久,很久,才能回到你们身边。”
      他扭头面向汤姆,被对方眼中暗藏的了悟和极其反常的怜悯所慑,福至心灵,仿佛冥冥中有天意借他之口倾吐而出:“只盼着终有一天,我完成使命之后,那场再会能带给我永恒的平静。”

      哈利似乎已经送走了死神用以引诱生者的黄泉幻想。
      汤姆不耐烦地催促他:“可以了吗?”
      “抱歉。”哈利向他笑笑,“你不打算再说点什么吗?”
      “不,我没什……”
      许是夜里动静太大,鸟群因而四散,青年的心跳节奏加快了,对危险极其敏感的他在眼角余光扫到对方举起魔杖的同时反射性地伸手规避。
      “统统石化。”然而哈利已经得手了。
      救世主握着魔杖,向不见天日的树丛呼出一口寒气,他沉默地踱向维持着伸出手的姿势被冻结在原地的青年黑魔王,从地上捡起垂落的隐形衣,将它披到了对方身上。
      斗篷妥善地藏起眼前人的身影,只剩下那只抗拒被摆布的左手,如同不速之客弃置的恶作剧商品,滑稽地悬挂在空地上。
      哈利也伸出手,与它礼貌地交握。他凝视着看不见的人,微张的嘴巴斟酌着语句……也许,有时候他真的没有那么多想说的话:
      “再见。”
      他盖住那只手,头也不回地向约定的地方走去。

      二十四、【若那时我哭了,肯定是因为我害怕】

      ‘......我的朋友们,虽知恐惧源于未知,此乃老生常谈。
      连鬼魂都无法描述地府的风景,恐怕这份禁忌是决意剥夺生者的理智,要在生死边缘对我们一生执着的礼仪和态度进行一番考验,胜者方可入乐园。既如此,为生存奋力挣扎总显得无可厚非。
      然而我很好奇,伏地魔王在着力瞒骗死神的同时,在他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将自己的灵魂一片又一片地分为七份的举动背后,难道就没有哪怕一丝惧意吗?考虑到他自己也曾声明,他已臻前无古人的伟业,难道他就没有思考过,分裂灵魂与死亡,本质上都是为他带来无法掌控之未来的未知吗?’——吉尔伯特·巴沙特《伤痕之子》
      禁林看起来这么陌生,甚至连危险的生物都不愿意探出他们的触角 ,先前在这里游曳过一段时间的噬魂怪将春末的温度全部吸走,汤姆·里德尔被一张可以与世隔绝的圣物包裹着,仿佛在黄泉路上不进不退,踟蹰徘徊的亡灵。
      在最初,在被留下的怒火熄灭之后,灰烬冷却得飞快,他只是又读完了一个结局而已,就和他二十年来如影随形、对抗和接受都早已没有区别的记忆幻象一样。
      他所憎恨的,不过是有朝一日会被自以为是的蠢材,被傲慢的神明,以及被处其二者威胁却求而不得的力量所摆布……亦只能随波逐流的无力感而已。
      哈利·波特再无惶惑的背影加深了这份怨怼,又使他回想起自己在昏暗的老宅地下室里翻阅《伤痕之子》的心情。
      魔王与救世主间的联系之深切,令他们足以在记载双方的史料上占据同等的位置,提起他等于提及他。
      与死敌相提并论,多么惹人作呕,然而汤姆矛盾地认同,也只有生死大敌,才是所有关系中最有可能对等的存在。
      汤姆的手脚确实被石化咒束缚,他的身体无疑是处于非自愿的固定中,但是他的思考从不停歇,传记作者的大放厥词总是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你怎会了解,凡人。”汤姆僵硬的脸连自虐性的咬牙切齿都做不成,唯有发自肺腑的怒吼还在抵抗这个现状,“我要成为一个追逐者,而非被追逐者,这才是其中最大的不同*。”
      快了。
      距哈利离开没有多久,但是他估计前者将要碰上伏地魔了。
      果不其然,仿佛在远处的丛林间隐约看见了一丝杀气腾腾的绿光,那是黑魔王出手的痕迹。奇怪的是,那光芒反常地没有在转瞬间消失,反而越来越亮,传得越来越远,汤姆无法眨眼,只好吃惊地注视着近在眼前的光芒炸开,将他的世界晕染成一片雪白,将他的意识抛飞到不可见的维度之外。
      当他醒来,他发现自己自己正站在一个朦胧又明亮的地方,身上的旧袍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出发前的衬衫夹克,手上的维生带也完好无损。
      汤姆随便往一个方向走,周遭景物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这是个车站,是去往霍格沃兹上学的小巫师们都很熟悉的国王十字车站。漫无目的地踱步的同时,青年不禁想到,对于曾经的他和他的死敌来说,这里都相当于是一个魔法启程的地方。
      汤姆停下脚步,他看见两个人影在白雾的彼端若隐若现,当他眯起眼睛观察的时候,人影又近了,变得更好辨认,他们的出现不在汤姆的期待之中,也不出其意料之外。
      哈利·波特正与阿不思·邓布利多交谈,他的靠近似乎没有打扰这对师生,甚至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随着三人的距离缩短到彼此不容忽视的地步,汤姆的冤家们依旧没有对他的现身表示诧异。
      汤姆并不认为他们是故意的,或许他的身姿确实没有在客观意义上映入一老一少两位格兰芬多的视野里。这么想着肩膀也不由放松下来,虽然他痛恨被忽略,可是能够光明正大地窥探曾给他创造了诸多麻烦的敌人也不失愉快。
      站在旁边听了一会儿,他有点失望,哈利和邓布利多的谈话似乎被什么阻隔,内容像是从信号不好的通讯器材里断断续续漏出来的只字片言,需要他费神拼凑。而他理得越是清晰,肚子里就越是窝火,因为这些零碎的信息都围绕着他,围绕着伏地魔出于自大犯下的致命失误。
      尽管汤姆在后世的书籍里发现了许多针对他的愚蠢评判,但是被对手当面指正依然是奇耻大辱。
      本能性的憎恶淡化之后,烦闷如雨后春笋般滋长,转眼间烦闷也成为多余的包袱,汤姆只觉得眼前的场景颇为乏味。
      这么多年来,经验总骗不了他,与其向无法互动的幻象大发雷霆,不如用索命咒威胁幽灵,以上皆为白费功夫。斯莱特林不能诅咒他们,不能打断他们,也失去了继续拼图的兴趣(和他推理出来的真相八九不离十),转而打算绕过两个对话者探索这个不寻常的地方。
      这里的主人大概已经察觉到汤姆打算消极怠工,便以一种迟来的恶作剧式幽默调整了他决意远离的失灵频道,以图用救世主恢复流畅的谈吐吊住还没走远的青年。
      “也许我们该帮帮他。”
      这句话穿透薄雾而来,暧昧的世界一下子变得明朗起来,同时还带起背景里忽近忽远的微弱嘤咛,像在不合时宜的季节听见遥远聒噪的蝉鸣,野外不期而遇的曼德拉草,一阵战栗自上而下贯穿汤姆,然后他对身体的操控偏向失灵,不由自主地侧身回去,视线机械性地紧随哈利的身影移动。
      当后者在一条长椅边蹲下来,椅子阴影处的血肉模糊刺痛了他的眼睛,好似有人狠狠敲了他一锤,令他头晕目眩。
      哈利的手在蜷缩的小家伙上犹豫不决,呜咽的婴儿血淋淋的,仿佛触碰哪里都是给他增添额外的痛苦,这诡异的情景让汤姆喘不过气来,他想他应该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我们无能为力的东西,哈利。”邓布利多冷静地说,和汤姆擦肩而过。
      “噢。”哈利失望地垂下眼睛,并无意质疑校长的说法,却用手托起了婴儿小小的头和皱巴巴的脚,“……比我想象的要沉。”
      老人推了推眼镜:“哈利?”
      像被死角处的一枪击中,陌生却怀念的错觉袭来,汤姆低咒一声,虚软地后退一步,一双晦暗不明的黑色眼睛瞪得老大,这位主演正用一副生平罕见的表情迎接一幕恐怖又荒唐的画面。
      哈利笨拙地把小家伙放到臂弯里,想了想,还摇了摇这个简陋的襁褓,婴儿顿时又挤出几声不安稳的啜泣,使他有些尴尬。他并不习惯做保姆:“我想,让他靠着我会暖和点。”
      可他怀里的生物还在颤抖着,和刚出壳的雏鸟一样光秃秃的并不讨人喜爱。救世主在空气里抓取一条又一条毛毯,它们都被盖到婴儿身上,又都在接触到婴儿时以云雾一样的狡猾消散,几个来回后哈利不得不接受,这个被抛弃的小生命并没有领受这空间恩惠的权利。少年人的脸上有些疲惫的茫然,微皱的眉头似乎在思考一系列的哲学问题。
      汤姆的双唇抖动,曾令人欣然拜服的金舌头褪了色:“伪善。”
      “我知道有人形容这是伪善,并且我也认可他们的说法,我想我确实愚蠢。”哈利抱着小孩,坐在地上站不起来,“但是如果他能感觉得到,我希望他知道有人愿意抱起他。”
      一个古老的、和农夫、和蛇有关的寓言正向预言转变。汤姆想要冷笑,喉咙里却呵出一声短促而古怪的音调,他想用最邪恶的现实狠狠碾碎这种天真,他收藏了很多足以在这种场合上发挥效用的残忍案例,却突然意识到哈利并不是在向他搭话,也并不是在向他解释什么。
      汤姆那么了解救世主,甚至可以认为,哪怕他当真蛊惑后者,也不见得能让救世主丢开手里的小东西。
      理智回笼之后他感到一阵无以言喻的空虚。
      邓布利多沉默地注视他的学生,过后不赞同地摇头:“不对。”
      邓布利多款款走到哈利身边,他的姿态极其符合汤姆对伪君子的想象,青年的胸膛里复又燃起阴冷的魔鬼火焰,既想要撕咬那斩钉截铁的反对,又渴望他为他验证阴翳长存光明之中。
      “你不该这么抱孩子,他们的颈椎还很脆弱。”
      “这样吗?”哈利按照邓布利多描述的姿势进行调整,脸上、耳朵尖,都能看见羞赧的颜色,“嘘嘘嘘,别哭,你得体谅我,我还是第一次抱像你这么小的娃娃。”
      他手忙脚乱地哄着又被他鼓弄得泫然欲泣的婴儿,老人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弯弯地呼出了像被人挠痒痒似的轻笑声。
      ……
      …………
      汤姆想起了气球。一只神秘失踪的气球。
      它是红色的,轻飘飘地升到屋顶角落里,像一只谨慎的鸟儿,在躲避偷走他的小贼。它和年幼的汤姆·里德尔安静地对峙着,直到被老宅的主人发现,第二天就失去了踪影。
      老哈利·波特拉着他的手问他,气球是别人送的?
      他说,是约翰的母亲给约翰的,约翰牵着它到处跑,他认为这是在鼓励他拿走它。
      别再这么做了好吗?如果你喜欢,我会给你买——老波特舔了舔干燥的唇,眼里闪着失望的光。
      小汤姆看得懂。他根本不喜欢气球,所以他摇头:你不会的,因为你不在乎。
      什么——老波特皱起眉头——谁说我不在乎。
      你自己。小汤姆脆生生的声音里没有起伏。因为你从来没有问过我喜欢什么。
      小汤姆环视这个房子,老波特也跟随他的视角去观察格里莫广场12号,这里暮气沉沉,几乎没有小孩子生活过的痕迹,梅林知道这里住了小汤姆,住了五年。
      老波特哭了,他捂着脸半跪在地毯上,眼泪顺着皱纹间的缝隙湿润了他的面庞。
      梅林啊……我以为——小汤姆看着眼前颤动的银白色发旋——我竟然可以放任自己以为……
      老波特抱住孩子,在他小小的胸膛前哭得很伤心:“……以为你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此刻气球上打的结松了,咻咻地漏气,那些正在腐烂的、混沌不明的东西进入更广阔的空间里,与没有意义的雾气同化,将青年汤姆·里德尔推离那其乐融融的场景。哈利和邓布利多的笑语又变得笼统起来,热意升腾,像沙漠的海市蜃楼扭曲了空气,从汤姆变得模糊的视线里袅袅消失.......或者,是他自己消失了,他的意识浮浮沉沉,似乎正处于一个不算舒适的怀抱中,他挣扎着挪动不灵活的手脚,睁开迷蒙的眼睛,世界太明亮了,他只能撑开一丝光芒来观察。
      只见上方有一片朦胧的青翠的颜色,像生命,又像行将就木的诅咒。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