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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病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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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月昏昏沉沉睡了很久。
在梦里,他被一只巨大的鼋驮着,自在地漂浮在海水里。成群结队的小鱼围绕在他们周围,时不时还从老鼋的脖颈周围窜过去,但老鼋却仿佛并不会受这些淘气鬼的干扰,始终安详地缓缓前进。
弥月醒来的时候,心中有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梦里那只老鼋所特有的历经岁月的从容也过度了一部分到他的心里。
仿佛他的世界也变成了浩瀚的海。
他只是其中一滴不起眼的小水珠,和无数与他一样的小水滴融合在一起,随着海洋的呼吸无声地起伏。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有一种错觉,仿佛他真的变成了海洋的一部分,能够清晰的感知隐藏在每个角落里的小生灵。
仿佛他就是它们。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
弥月睁开眼,首先看见的是悬挂在床边的滴注瓶。
他猜自己大概是被送到了医院。
医院病房的条件比他想象中的样子要略好一些。病房不大,也就七八个平房,中央一张病床,一侧有床头柜,窗边还有桌子和沙发。靠近门口的地方还有一扇半掩的房门,应该是这间病房配套的卫生间。
床头柜上摆着一个一尺高的玻璃花瓶,里面是一束盛开的鲜花。这是病房里唯一有颜色的东西了。
病房门被人轻手轻脚地推开,来人手中端着一小盆洗干净的水果走了进来。
大概是怕惊动了床上躺着的人,他的动作非常轻,结果一转身就跟弥月的视线碰了个正着,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醒了?”
弥月也有些惊讶,他原以为警方会通知秦家的人,没想到出现在这里的竟然是荆荣。
荆荣把手里的不锈钢盆放在床头柜上,“水果是我带过来的,盆是从护士站借来的,尝尝吗?樱桃刚上市,味道还是可以的。”
弥月摇摇头,他这会儿脑袋还有些发晕,不想吃东西。
“你怎么来了?”
荆荣的脸上就露出一个后怕的神色,“警察是按照你的通话记录,调取最近一次的联系人……还好是我。你怎么跟封家那个混账东西走到一起去了?妈的吓死个人。”
弥月听他管封桥叫“混账东西”,忍不住就想笑,“你认识他?”
荆荣哼了一声,不是很情愿的解释,“从小打到大,有什么不认识的。早就觉得这小子麻烦的很,果然……”
荆荣说着眉头又皱了起来,“你大概还不知道,河边的栏杆事先就被人锯断了,只有表面一点儿还连着……所以一辆破出租也能轻而易举地撞开它。显然就是有预谋的。”
车头撞上栏杆的那个感觉就不对,弥月当时就猜到了。
“警方现在也认为这是一起有预谋的未遂事件……晚些时候估计还要找你们谈话。你大概还不知道,他留在博物馆外面的那辆车,也被人做了手脚。”
弥月心里顿时一松。他不用煞费苦心的编瞎话去提醒封桥检查他的豪车了。
“封桥怎么样?”
荆荣又露出了不大高兴的表情,“那个家伙,脑浆都用来长肌肉了。壮的跟条雪橇犬似的,能有什么事儿?”
弥月,“……”
“在你隔壁的病房。”荆荣不屑的朝着床尾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这会儿正在做检查,大概过一会儿就能过来了。你找他有事?”
弥月摇摇头,“大家都没事就好。”
“快到晚饭时间了,”荆荣看看表,“我让家里炖了汤,等下给你送过来。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弥月摇摇头,“麻烦你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荆荣笑了笑,满不在乎的说:“正好我现在也没事,你住院观察的这几天……”
弥月一下坐了起来,然后又头晕眼花地躺了回去,“还要住几天?!”
荆荣按住他的肩膀,又很快松开,不大自然的说:“我刚才听医生说的,观察两三天,没事的话……”
弥月就有些着急了,“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荆荣有些诧异,“你说。”
“帮我买点儿水果,香蕉甜瓜,别的随便什么再买点儿,”弥月想起留在家里眼巴巴等他回去的大毛和小毛,心里就有些着急,“去一趟秦家……”
荆荣了然的点头,以为弥月是要他去跟秦家人解释一下,就听弥月说:“跟我家猴子和猫头鹰解释一下,我暂时回不去。”
荆荣,“……”
荆荣怀疑自己听错了,“跟你家猴子和……猫头鹰解释一下?”
弥月点点头。
荆荣有些木然的看着他,心想这人是在逗他吗?!
弥月见他不信自己的话,更着急了,“它们是陪着我在秦家寄住,我不回去,它们两个会很担心的。你也知道,大毛胆子很小。”
荆荣叹了口气。自从遇见弥月,他的生活就好像打开了一个“童话世界”的新地图。
“好,我去。”
“麻烦你了。”弥月感激的看着他,“等我出去了,请你吃饭。”
吃饭两个字一说出口,他心里又是咯噔一下。暗想这两天的经历可别给他留下了什么心理阴影吧?!
以后都不能下馆子什么的……
荆荣与他对视一眼,有些无奈的摇摇头,“等你好了再说吧。”
荆荣走后没多久,封桥就过来了,同行的还有他的父母和一堆兄弟姐妹。他们有的抱着花,有的拎着果篮和补品,把个病房挤得满满当当。
封桥的妈妈拉着弥月的手,感谢他救了封桥的命。她都听警察同志说了,封桥晕过去之后,是弥月拽着他浮上水面的。
说着说着,这位风韵犹存的贵妇就忍不住哭了起来。封桥的爸爸赶紧又去安慰自己的太太。
封桥站在他们旁边,原本因为不请自来,还带了这么多访客有些不好意思,这会儿见他妈妈哭得那么伤心,他的眼圈也跟着红了。
“我总觉得你救了我两次。”封桥在床边坐下,竭力做出平静的模样,“要不是你说打车,还不知怎么样呢。你也听说了吧,我那车也让人做手脚了。”
弥月印象中的封桥是个大大咧咧的大男孩,他有些不习惯他摆出这样正经严肃的面孔了。
“是你自己命大。”弥月笑着在他肩上捶了一下,“要不是你先示好,说要请客,我也不会发表意见说干脆打车走……朋友之间,别提这个了。”
封桥红着眼圈一笑,点了点头。
他看着弥月被他爸爸妈妈和一众家人围在当中,有些手足无措地拒绝了他爸妈的红包,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了。
他们现在,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再提谢不谢的,反而显得生疏。
他性格开朗,即使是在陌生的环境里,也很容易就跟周围的人打成一片。他怎么也没想到,因为他这个性格,有朝一日会救了自己一命。
好容易送走了封家的一群人,又把封桥撵回了自己的病房,弥月简直出了一头的汗。
他从小被林青山收养,除了林青山之外,他的生活圈子里就只有几位师兄弟。对他来说,他们就是他的家人。
但这样的家人,与封桥这样的家庭,又是不同的。
弥月已经过了对温暖的家庭生活抱有憧憬的年纪,但封妈妈的眼泪和封爸爸的感激还是让他心生触动。
很久没有想起的问题再一次爬上心头:从生物学的意义上与他保持着亲缘关系的那对男女,是不是也曾对他的到来抱有期待?
当他刚出生,只会哇哇大哭的时候,他的母亲是否也像封妈妈那般,用饱含热泪的目光注视过他?
他们是因为嫌他累赘才将他抛弃?还是像如今的封家一样,因为惹上了什么麻烦,不得不把他托付给可靠的人来抚养?
窗外传来的轻微的撞击声打断了弥月的沉思,他抬头,见洒满夕阳的玻璃窗上,一团毛乎乎的小小身影正锲而不舍地在纱窗上扑腾。
弥月微笑起来,走过去拉开了被小猫头鹰扑腾开了一条缝隙的纱窗。
“你怎么来了?”
小毛落在窗台上,歪着脖子打量他,“那个坏人说你受伤了。”
弥月摸摸它的小脑袋,“现在不好叫人家坏人啦,你看他还帮忙照顾我呢。”
小毛思索了一会儿,点点头,“他还带我和大毛来看你……好吧,以后我不叫他坏人了。他也有名字吗?”
“有啊。”弥月告诉他,“人类都有名字。他叫荆荣。”
小毛念叨两遍,表示还是它自己的名字最好听。
小毛是直接飞到楼上的,大毛却是被荆荣裹在风衣里,像抱孩子似的抱上楼的。
他一进病房就开始对弥月诉苦,“我到秦家的时候,只有一个阿姨在。我看她也不像是能管事儿的,就没提别的,只说你临时有点儿事儿,大概要两三天回来。我还以为这事儿就办完了,没想到一出门,才发现你家里这两只已经窜到我车里了。怎么撵都撵不走……”
弥月哑然失笑。
荆荣被他笑得没脾气,一肚子闷气都变成了无奈。他伸手指了指窗台上歪着脑袋打量他的小猫头鹰,有气无力的继续告状,“还有这一只,我就在楼下指了指你这个方向,说你的病房在七楼。它就飞了……”
弥月伸手把小猫头鹰捞进怀里,捏着它的一只翅膀对着荆荣呼扇两下,“来,小毛,跟荆哥道个歉吧。谁让咱吓着他了呢。”
小毛晃了晃脑袋,不大乐意的冲着荆荣咕咕叫唤了两声。
荆荣瞪大了眼睛。
他一直觉得这两只小东西不简单……果然是成了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