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守灯》飛花Hika

79、第 79 章

　　冀梅染好说歹说打发走了从初一过来就一直不走的陈金玉，穿语笑厅往浅清园走。途径靖节园时他难免顿住了脚，最终也没进去。
　　浅清园内冀梅清才上好香，冀梅染进去也燃了三炷香敬在了冀梅浅的牌位前。
　　“要我说你还是先搬我那园子里将就些时日，等开春了再另起一处园子给你住。”
　　梅清听了摇了摇头，“我住的挺好的，大哥别破费了。”
　　这浅清园原是冀梅浅和冀梅清两姐妹的居处，因冀梅浅年长故居东，梅清便居西。贵妃薨后，其故居便被改设为灵堂，虽然中间起了墙并另开了门，可到底同灵堂比邻而居不甚吉利。
　　“你的事有大哥给你想着呢，每日还是要开怀些才好。”
　　其实这话说得，冀梅染自己如今尚且受陈家钳制，所能做的也不多。冀梅清倒是不甚在意，听了只道：“那我要是一辈子不出阁，大哥还能赶我走不成。”
　　“我怎么会这么做。”冀梅染不由拉高声音，半晌又道“她这几天没有欺负你吧？”
　　冀梅清听完只笑，“哥哥们还总拿梅清当做小孩子。若是以前哪里轮得到她来登门，如今咱们也必要同那起子小人计较。”
　　冀梅染听完也不由沉下脸来，“便是真到那一步，我也不会让你受委屈。”
　　“二哥哥那边如今得了周全，大哥也该放松些。梅清如今的日子都是哥哥姐姐们换来的，没有不满足的道理。”

　　冀梅清拿上了自己准备的几样糕点，兄妹二人这才顺着西面的游廊往照影亭来。至山丘下就听见其上有孩子的哭泣声，梅清轻声道：“哪里来的娃娃？”
　　冀梅染这才想起这事道：“是你二哥带回来的一个孤儿，便养在那边府里了。”
　　梅清步入亭内，见江唤行正抱着一个娃娃在那儿哄，她二哥同一个貌美男孩子坐得远远地捂着耳朵，还有一个高挑男子正在布置备好的吃食。
　　榭淮没想到冀梅染把冀梅清也带来了，看见她赶紧迎了上来。
　　“今日府里就她一个，带她来一起。”按道理来讲冀梅清尚未出阁，平日连兄妹相见都要守规蹈矩，更别说出来见外男。可一是如今这境况难得一家人能团聚，再说便是原来也同江唤行不远，如今更是算得家里人。二是冀梅染也知道虽她嘴上说不在意，可同那陈金玉共处想也过得不甚如意，便带来一道散散心也是好的。
　　榭淮自是高兴，他兄妹二人前几日匆匆一见，本来还想着再见恐有时日。江唤行将恬恬交给伏城，赶着上前恭恭敬敬地问候道：“梅染大哥，梅清妹子。”
　　冀梅染让他叫得脸一红，一拳打在他肩上道：“这厮可真会顺杆爬，这么多年也就今日这一声发自肺腑。”
　　冀梅清难得看她大哥不好意思一次不由掩唇笑道，“我看也是。”
　　江唤行被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过于刻意了，傻笑道：“原来也是真心，如今更是名正言顺。”
　　榭淮见他嘴角都要飞上眉梢地高兴自己也高兴，不由低声说他一句臭美。江唤行傻笑着抱过一旁哭得嗓子都哑了的恬恬，大家一同落了座。
　　冀梅清见恬恬养得极好不由细看了看道，“这孩子我怎么瞧着长得有些像大哥呢。大哥你莫不是养了外室有了孩子托二哥帮忙遮掩吧。”
　　冀梅染一听赶紧摆了摆手，“这你还是去问榭淮吧，你看看是不是更像他一些。”
　　梅清看了看自己大哥二哥，兄弟两个自然有相似之处，冀梅清又看了看恬恬道：“难道说养在谁身边便长得像谁这句话竟是真的？”说完还伸手戳了戳恬恬的脸蛋儿，很是软乎。
　　冀梅染这会儿也被她哭得心急火燎不由道：“平日见她不怎么爱哭的，今天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江唤行抱着恬恬起身一边转圈溜达一边拍着她后背，“来这一路都好好的，只刚才让她扶着那桃树桩子站了会儿便哭起来。”
　　那桃树便是当年江唤行移栽过来的，白花泛绿很是特别。
　　冀梅清道：“我记得当年花开了好久，可忽有一日一夜花落，没多久整棵树都枯死了。大哥还找人来看过是不是？”
　　冀梅染喝了一杯酒点头道，“对，特意找过匠人，想了一些法子试过都没用，后来怕枯树容易起火便只能砍了。”
　　榭淮突然心中忽悠一下，想起多年前有人说过的，那株白桃是要来做自己女儿的话。榭淮接过恬恬抱在怀里轻声道：“我知道你委屈了，可既然精魄去了徒留枯枝也是枉然，如今你既回来便开开心心地，不枉我带你千里迢迢走这一遭。”
　　众人听他云里雾里说了一大段，没想恬恬听了瞪着一双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榭淮带着哭音嗯了一声。然后她便小心翼翼的贴在了榭淮怀里，只一瞬便睡着了。
　　冀梅清见了奇道：“二哥哥可神了？”
　　冀梅染不置可否，他去过大泽见过那里的人，或许也不能称之为人。
　　榭淮偷偷看了冀梅染一眼，大泽便是他兄弟二人不能言说之事。他本想借着今日他生日灌上冀梅染几杯问清前因后果，可没想梅清也在。他们三人是一母同胞，榭淮如何也问不出冀梅浅的事了。

　　席间众人对过往皆是闭口不提，只说了些近时的趣闻。冀梅清没见过恬恬这么大的娃娃，见她睡了不由抱在怀里摆弄，嘴上还说着：“奶香奶香的这么乖可真好玩。”
　　江唤行听了不由腹诽她和榭淮倒真是一样，都喜欢收拾干净了抱在怀里玩孩子。
　　“今天可不只你们哥哥弟弟的过生日，我家闺女也一周岁了。”
　　冀梅清听了道：“这可真是巧，竟然跟我二哥是一天。”说完便抬手摘了自己耳朵上的一对翡翠坠子用随身的帕子包了放在了恬恬怀里。
　　榭淮见了赶忙拦了下来，“你别听他的，孩子的东西我们有给预备下的。”
　　梅清不依，仍旧把帕子塞进了恬恬怀里。“你们的是你们的，我的是我的。我给孩子东西你们不要拦。”
　　江唤行见榭淮如此紧张有些奇怪，冀梅清拍着恬恬解释道：“江大哥不知道，这对坠子承自我外祖母祖上，乃是我母亲的陪嫁之物从不离身。只是如今给了我。”
　　江唤行一听便也明白了，想来这东西是要由冀侯夫人给到未来冀府主母的，可陈金玉那个样子，便转到了冀梅清这里。
　　“我自来也不喜欢这些，今天如若不是个高兴日子也想不起来带着。这不就是赶巧的缘分。”
　　其实冀梅清还有个心思，那陈金玉惦着这对坠子许久，仿佛拿了它便能登堂入室一般，岂不知是你的自然会到你手中，不是你的强求也求不来如意结果。她往日里拿些东西冀梅清也不在乎，只这对坠子是大夫人的宝贝之物，冀梅清就算不好这些，也万没有任人拿去糟践的道理。如今不如给了这有缘的小丫头，也了了自己一个惦念。
　　“二哥哥也别推拒，我也不是白给的。既然收了我的东西我也要讨些回来。”
　　江唤行是知道他们同陈家那些事的，拉过不知所措的榭淮道：“梅清妹子说就是了，我替我闺女先应了。”
　　梅清听完笑道：“我要让这小丫头以后叫我姑姑，怎么，江大哥今天要先替她叫一声不成？”
　　众人一同等着江唤行叫姑姑，江唤行连忙拱手讨饶。“左右你们一桌子都是姓冀的，我闭嘴，我闭嘴。”

　　午后便散了，飞花和伏城都是机灵的，两边便约定平日让他二人多在两府间走动，递话或会面也都方便。榭淮捧着那帕子在前，江唤行抱了熟睡的恬恬在后，顺小路回到江府来。榭淮知道江唤行从来不是喜好这些玩意儿的人，冀梅染给自己送银票或是自己去变卖几幅随手之作他都要觉得是照顾自己不周，如今却爽快地收了冀梅清的一对耳坠子，里面必有古怪。
　　等回了淮园安歇下来，江唤行看着榭淮道：“你我二人有什么不能说的，快些问完快些歇歇，我看你脸色又有些不好。”
　　榭淮确实身上乏得很，躺倒下来闭着眼睛有些含糊地问道：“我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可不要骗我，我可不是小孩子。”
　　江唤行亲了亲他，然后像哄恬恬一样一下一下拍着榭淮。“小淮小淮，我说了你也别离开我好不好。”
　　榭淮笑着应道：“好。”
　　这下换了江唤行更犹豫，榭淮睁开眼瞧着江唤行犹犹豫豫的，“不说安京，就算大盛内我如今也没地方可去，你做什么总是这么担惊受怕的？”
　　江唤行叹了口气，此时再觉得对不起榭淮也是矫情。“如今那边府里是你大哥管家了。”
　　榭淮心中自然有了猜想，他爹怎么可能为了成全他和江唤行想出这偷梁换柱的法子，便是想到了也不会同意。他只奇怪他大哥如何做到只手遮天……
　　“我爹和我娘他们如今如何了？”
　　江唤行和冀梅染当日热着脑袋商量的法子，没见到榭淮前想着总能含混过去，可见到榭淮后谁也不忍心去骗他。冀梅染索性躲得远远的，而自己则变着法儿地哄榭淮，想让他忘了那边只安心待在自己身边。如今既然榭淮问，江唤行便实话道：
　　“侯爷突发重病，如今只能卧病在床。大夫人遣散了一众侍候的，只留自己在侯爷身侧照顾。”
　　“重病？”
　　江唤行安抚地拍了拍榭淮道：“生命无忧只是行动不便罢了。”
　　榭淮怔愣了半晌问道：“怎么病的？我爹身体一向很好。那我娘和三夫人呢？”
　　榭淮自是知道自己娘只是迫于情势才入了侯府，夫妻二人感情不深。可是三夫人不同，她确实是倾心于冀侯才甘心入府为妾，便是爱使些争宠的手段初衷却是一片真心。
　　“二夫人和三夫人如今都已离府归娘家，大哥做主分了家产让他们各自去过活。”
　　榭淮本也奇怪冀梅染给他那份甚多如何能瞒过家主主母，如今想来大夫人为了打发掉家中碍眼的也不在乎这些了。
　　榭淮回想强硬的大夫人，豪门贵女，因对冀侯一见倾心便强嫁了他。好在夫妇二人感情也算和睦，所孕育的孩子也都是人中龙凤。冀梅浅年少入宫后晋妃位，冀梅染如今于兵部风生水起，冀梅清尚待字闺中可样貌是一众世家小姐中的头筹。这一家子都是让人望尘莫及的存在，虽然大夫人对他们庶子很是严苛，可也仅仅是心上不喜，该做的也会做到圆满。如今终于得以同丈夫相守，想来也是全了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念想的。
　　“在想什么？”
　　榭淮摇了摇头道：“我的事可还有谁知道吗？”
　　江唤行犹豫再三道：“只有大哥和我。”
　　“那我娘，我娘知道我……她有说什么没有？”
　　榭淮问完见江唤行只一味沉默心中自然也明白了。
　　“你若是想她我带你去找，咱们可以远远地看看也是无碍的。”
　　榭淮拉过江唤行胳膊枕在上面，他这些时日不闻不问不代表他心中没计算。如今听来也算八九不离十，当日只觉有家不能归难免自伤，却原来连家都早已没有了。
　　“你说人就是这样，没到眼前时总是勇气满满，当年想跟你走，后来想跟你回，便是当初离家时我还想着我娘能离开侯府去过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可真到跟前了心中仍是惶惶不安。说不得是后悔还是胆怯，总是不得平宁。”
　　榭淮鲜少吐露自己心声，此时说来让江唤行心中五味陈杂。
　　“我这里永远是你的家，这淮园永远是你的。便是有一天你厌弃我了，你也一直住在这里，大不了我不出现在你面前就是了。”
　　榭淮仰着头看江唤行侧脸，见他眼尾都泛上红来强笑道：“你怎么还把自己说委屈了？你要在这休息吗？不睡你就回澹园去吧，别扰我好梦。”
　　江唤行闷声道：“我都躺下了，你要是不愿意见我那我背过身去好了。”说完真翻了个身面朝外去了。
　　榭淮咯咯笑道：“刚才还说若是我不愿意你就不在我眼前晃了呢。哎哎，我说笑呢你别走。我头有些疼，快让我睡一下。”
　　江唤行闻言赶忙又翻回来，“我给你揉揉？别是受了风又病起来。那大泽又那么好？若我知道会让你弄到如今这一身病，当初便是被打死我也应带你离开才是。”
　　“大泽是我师门，我师父师兄都待我极好，朋友们也都诚心待我，你别跟我大哥那样说他们不好好不好？”
　　江唤行听了榭淮软语便是千万不好也只剩下一句好。“当时是我窝囊，你娘她找上门来时我便怕了。我爹把我抽晕了过去让我在名册上按了手印，我醒来是要去找你来着，可是我又怕你不信我。若是我那时能跟你说一句话，你是不是就不离家了？”
　　当日之事榭淮还真不知道是他娘去找了江伯伯，想来江伯伯听之也是五雷轰顶一般才对江唤行下了这么重的手。往事已矣多思无益，便是没有这一出，也还有后来的父命难违呢。“如今我们不是也挺好的？过去的便过去好了。”
　　“好什么，七年，小淮，你离开了七年。若是你回不来，若是那几日你没挺过来，我又该如何？”
　　榭淮被江唤行问得正不知如何宽慰，又听江唤行闷声道：“倒也不是没有好处。”
　　“嗯？”
　　“哼，若是你一直在估计早娶妻生子了，要是如此我就带着闺女远走高飞，离你远远的。”
　　“……”榭淮只觉头疼得发晕往外推了推江唤行道：“你还是快走吧，不想同你说话。”
　　“偏不！”江唤行往床内侧挤了挤道：“怎么，你赶我走好想那陈家小姐的事？”
　　苍天……“我那日是第一次见她做何要去想个不相干的人。以前我也是当时就回绝了的。”
　　江唤行听完心中又得意起来，“你以后不能去看她。”
　　“我看她做什么？算了算了，你要是不睡就闭嘴呆着吧。”
　　“不行！”
　　榭淮闻言被气得坐起身道：“江大人，便是牢犯也要让休息的，亏你还熟读律法却公然对百姓做恶。”
　　江唤行也坐起身，一边往榭淮身上扑一边吵嚷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不知道么。我做恶霸便也欺负你一人。”
　　榭淮拿他无可奈何，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躺半卧道：“瞌睡都让你弄没了……那你再跟我说说，那陈家怎么又打起我大哥主意来了？”
　　江唤行盘腿坐好为从头到脚为榭淮捏揪，“冀侯病后家中内外都靠大哥一人支撑，雪中送炭者少自然难免要依仗些旧人。”
　　“可那旧人却是要来吸干血的。”
　　“小淮！我知道不论以前现在你定然都想帮大哥，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守好了你才不枉费他一番心思。大哥他比你我果敢精干定不会任人拿捏，再说还有我从旁周旋，眼下艰难不会太久。”
　　“你们，你们……”榭淮听江唤行话中有话知道他同冀梅染必然有过商议，自己如今自保也难便不想让他分心多思。“有事要告诉我……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朝堂之事榭淮一窍不通，可也知一言烈火一言缟素的厉害。
　　“放心，你好好休养，等一切了结咱们便带着恬恬他们离开这烦扰之地。飞花不是老嘟哝山里好么，我看你也喜欢。”
　　“嗯。”榭淮虽心中仍有隐忧但难免憧憬起来。“我带回大泽去吧，天缥清，皦玉池，浦华荡……皆是只应天上有的地方。我还想再回秋草窗看一眼……”
　　“秋草窗？”
　　“那是我师父的居所，我也在那里学艺……”
　　江唤行看着榭淮慢慢迷糊过去，良久才叹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