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示录·茧》白若珑

3、第二幕

　　“你在看什么？”

　　穆西转身。视线里的少女背对着他，双手环抱，银白色的长发在半空中吹散开。

　　“很奇怪的地方，不是吗？”银发的女剑士自顾自说着话。

　　穆西能听见那靴底摩擦草叶和泥土而转过来的翕窣声。

　　紧接着又是一道闪电般疾速的清亮拔剑声。

　　少女动作利落地啪的一声收剑，入鞘，看着眼前成群袭来的的浮游的灵体消散，如冰海般的蓝瞳里上浮起一丝不耐，上前一步踩死了另外一只趴在地上的虫形灵体。

　　此刻已经完全转过身的诺雅也看到了藏身在雾气中的邪恶之物。

　　小镇的边缘地区布满了不详的雾气，死去的亡灵汇集而来。然而根据穆西这两天的调查，这里除了近几年死去的少数高龄老人，再没有大量死去的人口。

　　亡灵来自于其他地方。

　　带有魔性之物会被魔性之物所吸引。

　　吸引他们前来的正是那藏在雾深处的魔物。

　　然而魔物只是静静地躲在里面，既不出来猎食人类，也不进入小镇里游荡，所以小镇的居民能毫无警觉危险的迫近，继续过着平静的日子。

　　穆西明白，这才是诺雅所说的奇怪之处。

　　“若是那个未知的魔物发动攻击的话，这个小镇上的人多半会沦为它的食物。需要上报负责这片教区的人吗？”少年轻声问道。

　　“不必要，”诺雅闭了闭眼，再次张开双眸时是一片的冷静清明，“现在就算报上去，骑士团直接调动的人手只有身在当地的我们。而且异端审问局的猎犬们也会闻风而来，我还没有和那群疯狗对上抢骨头的打算。”

　　隶属教廷的异端审问局的成员多为信仰坚定的黑衣神父，背后背着巨大的铁十字架，所以又被称为铁之神父或处刑人。局长与教皇一派的蔷薇骑士团团长支持的对象截然相反，他们的背后是几名在议会中代表大家族的枢机卿。因为工作的目标时而与蔷薇骑士团重合，所以双方在相见的战场时常为了任务目标一定会大打出手吧。

　　“一切要以工作为最优选项。”

　　“在找到东西后再看情况吧。”少女声音冷漠而铿锵有力地为这个小镇决定了命运。

　　见状，穆西也不再多说什么。

　　既然她已经下了决策，作为同伴兼副手的他也没有否决的权利。

　　“和这样任性而又个性冷酷的大小姐一起搭档，会很辛苦吧。”

　　接到教廷的调职命令时的穆西那时还在某个小城的教会档案室里干着管理员的工作。同事和他看完新搭档的基本资料后，调侃道。

　　后来正式工作的两个月里在教皇国的各地教区奔波，有时还会被派往国外出差。

　　每次任务结束后要写文书，自己的文书，还有诺雅甩手给他的文书。

　　住宿旅馆的费用和路费由教廷承担，有时候地方领主或政府官员会主动接待他们。所以作为临时加入蔷薇骑士团的普通“骑士”，他的薪金其实要比普通百姓还要多一些。

　　搭档不会做饭，路上行至荒山野岭，常常服用营养液代餐，于是他来负责一日三餐。

　　还在档案室的穆西表示他并没有什么感觉，即使是回到现在也是一样。

　　夹在资料的照片上的少女比现在看起来还要稚嫩一些，大约是十三四岁时候拍的，秀眉舒展，眼里神采飞扬，微扬起的唇角，像是对着镜头那边的人微笑。

　　那身骑士装的白外衣还好好地穿在身上，每颗扣子都扣住了，打着蓝色方领巾，银发要比现在还要短些，堪堪及肩。

　　任谁看过去，都会无法想象这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在战场上拔剑削去妖魔和判刑咒术士的脑袋的动作是经历过上百次那般的熟练，哪怕鲜血喷洒到脸上还是面不改色地转过头，对他微微一笑。

　　那纯洁干净的笑容的主人，究竟是手握利刃的冷酷天使，还是月下行走的恶魔女的化身？

　　那两个互相磨合战斗的月的夜晚里，穆西的心底曾无数次涌起这个疑惑。

　　他从原路返回，继续在小镇里缓慢地行走，说是缓慢，事实上没有人能看清他走路的样子，因为他动用了较为低阶的隐形咒术，利用光的折射原理将自己隐藏在道路上。

　　作为分配给诺雅的咒术士，穆西本人其实并不经常使用常人眼里十分羡慕的方便的咒术式。他偏爱古书和手工艺品，除非诺雅开口要求或者工作需要，大多数事情都是动手完成。

　　至于为什么两人分开行动，纯粹是诺雅这次提出了她要尝试自己解决大部分任务的要求。既然搭档有这样任性的要求，目前还算清闲的他就只能在外围为她保持警惕，毕竟盯着东西的“人”也很多。

　　但是为什么，你们在等什么呢。

　　穆西停下了脚步。

　　前面的寂静小巷里，穿着繁复花纹贵族服装的黑发青年男子弯腰从卖花女的花篮里挑出一枝花，嗅了嗅，然后对她不知说了什么，羞红了卖花女的脸颊。

　　隐形在对面的穆西微微张大了双眼。

　　贵族青年对着少女吐了口气，注视着对方的双眼失了神。

　　那是一种恶魔们惯用的催眠方法，用来骗取无知人类的信任签下契约，来维持他们现世的存在。

　　居住在地狱的恶魔的本体是不能长期停留在人间界的。但是他们的分身能够通过各种渠道偷渡过来，再与人类达成契约来寄居在人类体内。随着附身的时间向后推移，人类□□会受到不同程度的侵蚀而腐烂，在一具身体彻底腐烂前，他们必须找到下一具。

　　而这位看似俊美的贵族青年，他伸手取花而不经意间露出的那一节手腕却带着几点乌黑的尸斑。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周围的事物迅速被染上灰色。

　　贵族青年的躯壳向后重重倒地后，从他的身体里，一团人形的黑烟从中挺身立起，直直走向那呆呆立于原地的卖花女。

　　“住手。”

　　黑烟那雾状的手在触及少女的脸颊之际，忽然停下。

　　那隐身的咒术已经被收去。

　　留着紫罗兰浅发色的少年正冷淡地直视着他。或者说是用看死物一般的眼神盯着。

　　于是他见状退回了先前的那具身体。

　　贵族青年，不，现在在里面的已经是恶魔了，人类的人格已经被彻底消灭干净了吧。

　　两人以倒在街道中央的卖花少女为界限，彼此危险地对峙着。

　　恶魔率先笑了起来：“什么啊，原来只是个有些许魔力而能看见我等的小鬼。”

　　“但是，”他贪婪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穆西，“你的这身皮囊倒是长相不错，拥有魔力的□□，应该能坚持很长时间。”

　　他一改原先那副温文尔雅的贵族模样，手指的指甲变得尖而锐利，拔步以闪电般的速度朝穆西袭来。

　　穆西依旧是那副淡淡的表情，眼眸微垂，不疾不徐地注视着如野兽般冲上来的恶魔。

　　当他的眼睫毛轻轻颤抖起来时，风也从四面八方骤然而起，先是徐徐的微风，紧接着风速与风力瞬间加大，围绕少年身侧的狂风将恶魔的衣角所撕裂。然而处于风暴中心的少年却是安然无恙，连一丝额发都没有被吹乱。

　　那是风之咒术——“squall”。

　　最源初的咒术式其实并没有这么大的威力，使用者也只是低阶的咒术士，若要说的话那只能被称为“breeze”,然而随着使用者从低阶咒术士逐渐转为中阶、高阶并加以改造，狂风般的咒术式应运而生。

　　虽然以他的实力，解决这个咒术士小鬼轻而易举，但若是再继续往前的话，这具本来已经支撑不了多久的身体一定会被飓风所毁坏的吧。恶魔苦恼地想。

　　这个看似柔弱，却能使用强大咒术式的小鬼，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呢？他退回了原地。

　　小镇上竟然出现了不知名的年轻咒术士，现在还是先回去问问那家伙吧。打定了注意转身准备离去的恶魔，在身后那无比锋利的风刃打过来的一瞬间，身体散成无数道黑烟飞蹿出了穆西的视野。

　　抓捕失败。

　　游走在空中的样子……是蛇吗？穆西望着天空若有所思。

　　“咦？我怎么在这里……”

　　听见少女悠悠转醒的呻吟声，穆西挥手再次往身上布下了隐身的咒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