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潭水深千尺》居九戒

1、第一章

　　“唷，瞧这大高个儿，杵我前面跟堵墙似的。小伙子，你这是打外地回老家呢还是打老家回蓉城？”
　　晏廖正望着眼前的行李转盘出神，冷不丁也分不清自个儿这是被嫌弃还是被搭讪，他往边上挪了挪，定睛看去，原来是位烫着大波浪卷、纹了韩式半永久一字眉、嘴巴涂了芭比粉颜色口红的大妈。
　　或许是视觉效果太过强烈，他回过神，慢了半拍问：“阿姨，您问我啥来着？”
　　大妈显然没料到自己能被人这么忽视，嘴角向下一撇，随即打了个转儿扬得更高，“我是问，你这是打哪儿来啊？”
　　“噢，申城！”说话的同时，晏廖一眼瞧见了他那骚气的大红色28寸行李箱。
　　“哎那什么——”大妈眼见他提到行李，忙不迭道：“小伙子，你能不能也帮阿姨我的箱子也顺便提下来？”
　　就这？早说呀，哪儿用的着费劲儿找他搭话。
　　“哪个是您的？”
　　“就那个大的，还有那个小的。”大妈眉开眼笑地一一指给他看。等晏廖把两个行李箱提到烫着大波浪卷、纹了韩式半永久一字眉、嘴巴涂了芭比粉颜色口红的大妈跟前，没等她道完谢，便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推着自己的行李箱走了。
　　都说蓉城是大城市，果然不假，一走出机场出口，好家伙，举目望去全是乌泱泱清一色的年轻姑娘，个个手里举着五颜六色还带彩灯的迎接牌，不仅有汉字，还有韩语。晏廖正稀罕这迎来送往的怎么尽是姑娘，而且瞧着人人满含期待的神情，这接的八成不是男朋友就是老公......
　　“欧巴！！！”
　　原本嘈杂的机场抵达出口，在一声高亢尖细的尖叫后，短暂地沉寂了大概0.5秒，紧接着，晏廖顿觉自己仿佛置身10级海啸跟前，乌泱泱的人群开始躁动，一声高过一声的“欧巴！”“老公！”“撒浪嘿哟李知安，牛奶皮肤李知安！”统统朝他劈头盖脸倾轧下来。
　　他被身后突然涌出来的黑衣人推到姑娘们身前，又被姑娘们挥到角落，好不容易找到个栖身的方寸之地，仗着高个儿，他见到人群的正中央，一个头戴黑色鸭舌帽、身着黑色卫衣及黑色破洞牛仔裤的女明星犹如众星捧月般自带闪光灯地正站在他不久前站的地方。
　　“这年头，姑娘们咋都时兴管女爱豆喊老公——”
　　他喃喃自语的尾调还不及上扬，胳膊就被人自身后一把握住。
　　晏廖转头，顿时跟大狼狗见着狗骨头，两眼放光，“亲人！！”
　　陈衍被他突如其来地一把扑抱住，颇哭笑不得地用手抵开他，“大庭广众，克制一下？”
　　“那我不是猛见到你激动么！”晏廖止不住地嘴角上扬，“咱俩多久没见了？我都有点没认出你来！”
　　陈衍笑了笑，损他：“这么多年交情，毕业才几年，你还好意思说。”
　　“哎呀，我其实就是想夸张一下，这不是为了衬托你变帅了么！”晏廖把手搭到好友肩头，不忘补充：“放心，就凭咱俩的交情，你化成灰我都认得！”
　　陈衍睨他一眼，夺过他手里的行李箱，“得了吧你。别贫了，走吧。”
　　“好嘞！”晏廖两手空空地跟上。
　　他跟陈衍高中起就是死党，一直到大学，虽说不同系，但俩人有事没事总厮混在一块儿，就连他们各自寝室里的哥们儿都没少吐槽，说他俩是池里的王八，塘里的鳖，一路货。
　　陈衍领着晏廖乘电梯到地下二楼停车场，他们走到一辆银灰色的小轿车前，晏廖两手插兜，一点没觉得不好意思地双手插兜，只是站在车屁股，乐呵呵地望着陈衍帮他把他的28寸大红色行李箱装进后备箱。
　　等钻进副驾驶，晏廖四下张望了车内两眼，忍不住边感慨边点头：“可以啊，这车得将近50吧？嗯，配得上你，有成功人士那范儿！”
　　“二手得来的。”陈衍随口回道，他注视着后视镜，慢慢将车驶出逼仄的停车位。
　　蓉城的高架不仅九曲十八弯，而且还特长特堵。晏廖自打坐进副驾，嘴巴就片刻没停过，直把他这一路从出门开始下雨、登机见着美女，再到落地取行李，取完行李被机场接机粉丝围堵，一件不落地抖落了个干净，他和陈衍也还没开出这比人肠子还绕的高架。
　　“......你咋不问问我为什么突然就跑来找你？”晏廖自暴自弃地转头盯着陈衍专心开车的侧脸问。
　　陈衍转头睇了他一眼，“不开心？”
　　晏廖想，要是陈衍问的是“为什么”或者“怎么了”，他还能胡说八道扯两句，这下可好，他不问则罢，这一问倒把他的委屈给问出来了。
　　“还不是我那破工作......”晏廖在一家广告公司做设计，每天上午10点上班，晚上10点之后下班，加班是日经，通宵是月经。“......钱少活多就算了，我他妈又不是三明治，这边客户挤，那边老板压。老子卖的是工作能力，又不是命！再这么搞下去，我非要么身残要么心残不可！”
　　“炒了？”
　　“炒了！不跟他们玩了，不值当，也没意思。”
　　陈衍仍旧是云淡风轻的那张脸，只转头看着晏廖，对他说：“炒得好。”
　　“你就不觉得，”晏廖咬着下唇，斟酌着该怎么表述，“我这样有点不合时宜？”这四个字，是他临走前去看他爸妈，他爸拧了好一会儿眉头后对他说的。
　　“这有什么，不合时宜难道不就是你最大的优点。”
　　晏廖丝毫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他猛地挺起背，“你真这么觉得？”
　　陈衍扯了扯唇角，笑着朝他点点头。
　　“陈衍，你可真是我的‘陈伦’！”要不是他手握方向盘，晏廖恨不能抱住他就是一个爱的魔力转圈圈。
　　陈衍哭笑不得，皱起一边的眉头，“陈伦又是谁？”
　　“你啊！”晏廖理所当然道，“嗐，我拿你和李白的好朋友汪伦作类比呢。”
　　“汪伦？”
　　“对。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晏廖不自觉挺直了腰板，莫名多了两份文化人的自信。
　　陈衍张了张嘴，最后说：“修辞学得不错。”
　　“真的假的？”晏廖喜出望外。
　　一驶出高架，没多久陈衍就载着他驱车驶进名叫“皇家丽苑”的小区。车在28栋楼的楼下熄了火，晏廖随陈衍下车后，抬头望了眼面前的高楼，问：“你住几楼？”
　　“七楼。”陈衍把后备箱的行李取下来。
　　“我就这样住到你家，真的不会不方便？”
　　“你人都站到楼下了，难道这会儿我说不方便，你调头就走？”陈衍撇撇头朝他示意，接着拉着拉杆箱带头走在前面。“放心吧，刚好之前合租的室友搬走，他那间卧室现在还空着。”
　　晏廖快步跟上他，立刻又没了正形，嬉皮笑脸地问：“真的是前室友，不是女朋友？”
　　“女什么女朋友，男的。”陈衍犹豫要不要把拉杆箱还给他，希望借此能让他消停会儿。
　　“那，男朋友？”
　　陈衍站在电梯门口，冲映在锃亮的电梯门上的晏廖翻了个大白眼，“你哥们儿我工作那么忙，哪有时间谈恋爱。”
　　“这倒是。”
　　晏廖大学学的设计，毕业后直接应聘进了老家一家4A广告公司，而向来跟他秤不离砣的陈衍则选择到蓉城这样的大城市打拼，他学的是金融，目前在一家投资公司做顾问，毕业这三年，因为工作忙，他统共就前年过年回过老家一次，没待几天，他俩甚至连面都没来得及见上，他人就又飞走了。
　　电梯停到七楼，这层总共两户，陈衍租的是702室，他掏出钥匙开门，闪身让晏廖先进屋。两室一厅的公寓，走的是简约风，东西虽不多，但大到家电小到家居摆设也该有的一件不少，而且最关键的是——这他妈干净整洁得哪像是男人住的屋？
　　“你特地请保洁阿姨打扫过啊？”晏廖站在客厅，愣头愣脑地回头问。
　　陈衍从鞋柜上面的抽屉里取出备用钥匙，抛给他，“你当我钱多没地儿花是吧。”
　　保洁阿姨他是没请，不过也就是自己稍微理了理，毕竟要迎客不是。
　　晏廖望着手里的钥匙，“你这儿一个月租金多少？我——”
　　“你什么你。你先别管这些有的没的，安心住，要是真过意不去，那就拿劳力抵，每天在家帮我收拾收拾屋。”陈衍打断他。
　　晏廖垂眸了然一笑，随后掀起眼皮，笑道：“行，有什么想让我做的你尽管说！”
　　“嗯，”陈衍作深思状，“要不以后你出门，顺手帮我把垃圾丢了？”
　　就这？晏廖立刻拉下满怀期待的脸，自暴自弃：“我看我才是垃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