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造》绮罗春

3、第 3 章

　　守在竹湘殿里的生活，既清苦又充实。
　　罗穗要和念红一起做活，空隙里还要去冷宫找楚昭，教他说话、写字。
　　然后想各种法子给他们多添点吃食，改善生活。

　　时光像流水，不知不觉便从指缝间溜走了。
　　一日伺候徐美人用晚膳时，罗穗突然听到她神情讥诮地说了句：“偌大一个皇城，竟容下一个皇子啊！”

　　她一时没想明白，便见徐美人神情恍惚地接着道：“陛下已经年过四十啦，膝下竟连一个儿子都没有了，这宫中，尽是些画皮美人！”

　　“陛下啊陛下，您怎么就是看不清呢？”
　　她似哭似笑地勾起唇角，“咱们大邺朝，后继无人了！”

　　皇上没有儿子了！
　　除了这冷清偏殿，已经被关得些疯癫的妃子，谁还敢把这句话说出口呢？
　　可它确实响在皇城的上空，带起人心浮动，波涛暗涌。

　　竹湘殿真是清静极了，徐美人说过这几句话后，自己也没放在心上，照旧过她那心如死水，哀悼早夭幼女的日子。

　　傍晚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雨，细沫般的雪点飘扬在空气中，还没落地就化了。
　　同楚昭吃完晚饭后，罗穗回到竹湘殿里，做贼似得塞给念红一个小碗。

　　念红低头一看，是碗蒸虾。

　　“你这个滑头，又是从哪里弄来的。”
　　她笑着念了一句，看着罗穗，犹豫道：“你最近还常与，冷宫那个来往？”

　　“那孩子是真可怜，我要是不管就没人管了。”
　　罗穗嘻嘻笑道：“我把他当弟弟呢。”

　　念红沉默了会儿，道：“如今看来，说不定还是个有造化的，只不知道于你是福是祸。”
　　她是个极通透聪慧的女孩子，后宫中也从不少聪明人。

　　“福之祸所倚，祸兮福之所伏，有些事是说不定的。”
　　罗穗笑着道：“念红姐姐可有打算，是想留在宫里，还是想出宫去呢？”

　　“出去？”
　　念红叹了一声，“我是被老子娘卖到宫里来的，要是出宫去，怕不是还要被他们卖一次。”
　　“再来一次，可就不知道要被卖去哪了。”

　　罗穗挽住她的手臂，亲昵道：“既然离宫没有去处，那姐姐就留在宫里陪我吧，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上辈子念红早早就找机会出宫去了，那时她身上没钱，也不知境遇如何，罗穗每每想起就觉得心中遗憾。
　　*
　　如念红这样困囿一间宫室的小宫女尚能想到楚昭的造化就快来了。
　　罗穗就算多活一辈子，大略知道玉氏让人接走他的日期，也有些无法按捺心中情绪。

　　第二天清早，她便急急钻去冷宫去寻了楚昭。

　　自从有罗穗照顾，别的不敢说，起码肚子是吃饱了的。
　　已经七岁大的楚昭比以前壮实许多，个头也窜高了不少，和快十岁大的罗穗站在一起，也只矮了三指。

　　可或许是做惯了野孩子，他很少打理自己。
　　罗穗也不爱在这方面管事他，心情好时才会给他梳头发，整理仪容。
　　每到这种时候，楚昭就像只被迫被舔毛的猫一样，僵着身子任由罗穗摆弄，有时她手上没个轻重，扯下他几根头发丝来，他也面无表情，感觉不到痛一样。

　　这次，罗穗用前所未有的温柔细心小心翼翼给他梳顺头发，却只任它散着，并不用头巾梳起。
　　接着，她又用帕子浸了水给他擦脸。

　　楚昭并不喜欢这种感觉，皱着眉向后让了让，但被罗穗按住，不许他躲开。

　　“小今真好看。”
　　整理好他，罗穗让开些距离，打量着自己的杰作，脸上扬起满意的笑容。

　　罗穗不知道楚昭长得像不像楚王，但她认为他一定有遗传到生母严八子的美貌。
　　他生得长眉凤目，轮廓深邃，尤其是微陷的眼窝，衬得那双本就很有神的眼睛更加让人难忘。

　　“眼睫毛比我还长。”
　　罗穗见楚昭被打量得有些害羞，坏心眼地故意凑近距离打量他，还伸手极快地摸了下他的睫毛。

　　楚昭向后一躲，怕痒似得捂住了自己的左眼。
　　那扇似得眼睫乎闪乎闪，终于脱去了与年龄不符的冷清疏离，显出几分应有的活泼生动。

　　罗穗笑了会儿，又在地上抹了些灰盖到他脸上去。

　　这一番作做，没事打事，属实怪异，楚昭却毫无异议，温顺地任由她摆弄。

　　这只小狼崽，算是被我养熟了。
　　罗穗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心里满意极了。

　　“这些天我不会再来找你……那边应该会有人来接你，要是正好被我撞上就不好了。”
　　罗穗比了比皇城中央的位置，“你自己烤地瓜、烤鱼吃，想来也饿不着自己。”

　　“嗯。”
　　楚昭状似冷淡地应了声，好像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你应该让他们满意才好。”虽然也没有别的选择。
　　罗穗继续道：“你是个野孩子，他们不会指望你如何，但会说话自然比不会说好。”

　　楚昭看了她一眼，听她继续道：“但你不应会写字。”
　　“他们不会希望你笨，但也最好不要太聪明，你知道该怎么做。”

　　“好。”
　　罗穗满意地点点头，不再说话。

　　楚昭却有些不高兴了，“他们接我，我就必须跟他们走吗？”
　　罗穗摸了把他的脑袋，笑道：“你现在太小了，随便来个人就把抱走，有什么办法呢？”
　　说完还打趣他一句，“咬人也没用哦。”

　　楚昭便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她问：“那姐姐不跟我一起走吗？”
　　“我自然是想和你一块的。”
　　罗穗促狭道：“有人接你走，你且乖乖在那里待待看，待不下去你就偷偷跑回来找我，如果待得下去，感觉日子过得不错，你再来接我好了。”

　　楚昭不疑有它，想了想便点头答应下来，“好。”

　　这之后，没出一旬，罗穗便听到了玉婕妤遣人去冷宫把楚昭接走的消息。

　　接着，皇上认回儿子，把这根独苗记在玉婕妤名下，且立她为后的消息就浩浩荡荡地在宫中传开了。
　　中宫有了，嫡皇子也有了。
　　就像一枚定海神针，一下子便把动荡不安的皇宫及至大邺定住了。
　　时也势也，此时断不会有人质疑皇子的身份血统。

　　罗穗心情好极了，晾衣服的时候都在哼着小曲。
　　念红见她这样，忍不住道：“你那个。”
　　她压低声音，比了下冷宫的方向，“三两月一点动静没有，不会是把你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吧？”
　　“也难为你平时只要有一口吃的就惦记他，都白喂了。”

　　罗穗嘻嘻笑道：“他不会忘记我的。”

　　念红见她如此胸有成竹，心也定了大半：“他，可有说过会接你走？”
　　“算是说过吧。”罗穗满不在乎地说。
　　念红皱着眉头道：“可有说过是什么时候？”
　　“不曾。”

　　罗穗见念红竖着眉毛，好像要发火了，这才正色道：“现在所有眼睛都盯着那儿，热过头了就像灶一样，实在算不得好去处，我是宁愿和念红姐姐你一块，多在竹湘殿这清静地方躲躲闲的。”

　　念红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她真是这么想的，不由叹道：“唉，你这丫头，主意大胆子也大，我可管不了你。”

　　可罗穗算盘虽打得好，但这人间的事，十有八九是不如意的。

　　不出半旬，便有位宦官趾高气昂地迈进竹湘殿里。

　　“哪个是罗穗？”
　　那宦官二十许模样，年纪不大，气势倒是摆足的。
　　他昂着下巴，眼神下瞥，简直把狗眼看人低这几个字演得活灵活现。

　　罗穗心里腹诽，放下手里的活计，叉手恭敬道，“正是奴婢。”

　　宦官打量她两眼，尖声道：“那就和咱家走吧。”
　　罗穗也不啰嗦，看了眼旁边的念红，便跟着他去了。

　　那宦官就带着她，几乎穿过了大半个皇宫。
　　罗穗重生回来的这几年，还是头一次有机会在白天欣赏这座华美的宫城，一路上目不暇接。
　　那太监脚程却快极了，带着她一路疾行，让她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待到了一处格外华美的宫殿前，他停下脚步，略整了下衣衫。

　　“小丫头倒是沉得住气。”
　　宦官看了罗穗一眼，接下来也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便带着她进去殿中。

　　迎面扑来一阵说不清是花还是檀的暖香，冬日也融在那一片暖意中。

　　“还不拜见皇后娘娘。”
　　不知哪位宫人轻声提醒，罗穗来不及看一眼坐于殿中衣服华美年轻妇人的面容。
　　立刻双手交叠于额下，毕恭毕敬地行了个大礼。

　　“奴婢，拜见皇后娘娘！”

　　她低伏着身体，久久不见动静，也不敢动弹，只一动不动地维持行礼的姿态。
　　半晌，罗穗才听到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眼角余光瞥到淡粉色底色，隐带光华的裙裾停在自己身前。

　　罗穗心想，对这位玉氏……皇后娘娘。
　　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仔细应对才好。

　　“抬起头来，让本宫好好看看。”
　　缓慢又不失威严的娇媚女声自头顶传来，罗穗僵了下，维持着跪伏的姿态小心抬起头来。

　　只见在面前的是位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妇人。
　　她肤白如玉，唇色嫣红，生得明艳娇媚，凤目流转间却隐现威严，另人不敢轻忽。

　　玉氏居高临下地打量罗穗几眼，由宫人搀着坐回殿中，半晌才轻缓道：“倒也是个可人的孩子，起来吧，在本宫这里，不用太拘谨。”
　　“是。”
　　罗穗起身肃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你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回皇后娘娘，奴婢罗穗，今年十岁。”

　　“好孩子，你是竹湘殿的，听闻那里离冷宫近。”
　　玉氏慢条斯理道：“我听闻你这几年常常接济冷宫里的一个孩子，与他一同玩耍，可是有这么一回事呢？”

　　“是。”

　　玉氏笑了一下，道：“这宫里的人啊，向来是只扫自家门前雪的，你一个小宫女，又是在竹湘殿这种地方当差的，怎么会和那孩子有交集，还常常给他东西吃呢？”
　　罗穗张了张口，没有说话，玉氏身边的宫女立刻斥道：“皇后娘娘问你话呢，还不快说。”

　　罗穗眼神闪躲，面露惶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皇后娘娘，奴婢只是看那孩子实在可怜，就当他是只阿猫阿狗，舍他一口饭吃……”
　　“奴婢不是有意擅闯冷宫，求娘娘不要打奴婢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