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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8章 ...

  •   晚上就歇在了船上。
      覃卿躺着,借被风掀起的布帘去看站在船头的光华。迎着月色,雾气又掩了他的身形,若即若离地仿佛下一秒就会飞回天上。
      覃卿莫名想起光华白天说的话,“日日思君。”
      其实他没有忘记。
      那如今光华日日和他待在一起,想的又是谁呢?
      他突然就固执地想把人拉回来,“光华君!”他在船舱里面高喊,要打破那片雾,穿过那层布。
      光华听见声音,走了回来,站在榻前看他。
      脱了外衣的人,一身月白里衫,瘦削的身骨带着尚未完全长开的稚气,就这么大咧咧地坐了起来。领子一扯,露出白净的肩头和渗着药的纱布。
      “换药吗?”衣服都扯开了,覃卿才低低地问。
      光华没有说话,绕到他身后,蹲下来从袖子里掏一个新的小瓶。又熟门熟路地拆开纱布,灵药微凉的味道在覃卿身子里弥漫开,然后便感受到了轻柔的呼气和温暖的银光。
      “好了。”
      光华走回他身前,又是清俊淡漠的神色。
      “光华君,你要睡吗?”
      船舱里只有一张床。
      “我去外面。”
      覃卿有些失望,又没来由,只能看着光华又掀开帘子走了出去。这下连风都没有了,雪色衣衫也再望不见。
      会飞走吗?
      覃卿睡得不太安稳,脑子里乱糟糟的,又不敢随意翻身。
      第二天被光华唤醒的时候,还是那副呆呆的模样。慢吞吞地洗漱完穿好衣服,下船时还差点一脚踩空掉进水里。

      等覃卿起床的那阵迷糊劲儿散了,人已经被光华带到了街上。
      临川小城,没有那么多装潢华丽的店铺,大多是推着车沿街叫卖的小贩。尤其是清晨,都是泛着露珠的新鲜蔬果和热气腾腾的早点。
      光华举着一个点心凑到覃卿眼前。
      绽开的花瓣状儿,外层黄澄澄的,花心一点粉红,层层酥皮闪着点点油光。
      光华没想到覃卿也不接,就着他的手张嘴一咬。
      酥皮的碎屑掉在他手心,又黏在覃卿嘴角,那粉色的唇一张一合。
      “唔好甜!”
      覃卿嗜甜,吃到甜食就会不自觉地晃晃肩膀。咽下那一口,终于伸手把剩下的点心拿了过来。光华的手收得慢了,指尖就撞在了一起。
      “这是什么?”
      覃卿吃完了一整个,又去光华另一只手里要。
      “荷花酥。”
      “荷花能吃?”
      “形似。”
      “你尝一口。”覃卿突然把手里那朵递了过去。光华比他高,覃卿的手举起来,露出一截白净的腕骨,比那荷花酥更引人注意。
      光华本想拒绝,又鬼使神差地咬了一口,清甜的味道在嘴里散开。
      吃完荷花酥,覃卿恢复了活蹦乱跳的模样,才发现这沿街还有许多没见过的点心。
      像弯弯柳叶的绿色蒸糕,泛着红枣香的小甜饼,藏着豆沙馅的水晶饺,浮了一层红糖的甜粥……吃得覃卿眉开眼笑,还不忘拉着光华都咬一口。
      这无需进食的天地灵智,头一回尝到了人间数不清的甜。
      “嗜甜。”光华给覃卿下了个定论。
      “嗯我从小就喜欢吃,不过院长也没什么多余的钱,就在生日的时候买个小蛋糕给我,平常我就去厨房里偷冰糖。”
      “蛋糕是什么?”
      “嗯……”覃卿想了半天,也说不清楚,“就是甜甜的松松软软的糕点,可以放水果啊花瓣啊坚果啊。”本来还想说芝士奶油黄油,想想又要解释,还是算了。
      “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七月初七。”
      七夕。
      不知道这个世界计算年月的方式是不是一样,覃卿接着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六月十一。”
      幸好,阴阳历倒是一样。
      “光华君,你有生辰吗?”
      光华愣了愣,灵智几乎与天地同寿,哪来的生辰呢?有神志的那天,还是化形的那天,早就记不清了。
      他摇摇头。

      等出了临川,覃卿又非常自觉地爬上了那朵银色的云,带着光华给他买的食盒,里头装着香甜软糯的点心。
      “光华君,今天可以到涿光吗?”
      “嗯。”
      “涿光有什么好玩?”
      覃卿似乎忘记了他们要去阴曹,还有随时会攻击他的妖兽,脑子里想的都是好吃好玩的事情。
      光华看他那副高兴的模样,也没有提醒,只是在想他们应该没有什么能玩乐的时候了。几百年不曾出现的光华君再度临世,如今怕是重天阴曹和几方世家都收到了消息。虽说光华一直都是冷淡的性子,但想结交的人依旧络绎不绝。尤其这涿光还是望舒的地界,苕荣又跟了北堂,怕是早早就等着了。
      不过还是答了覃卿的话,“北山涿光,天高地阔。”
      北边山脉连绵起伏,因为气候的关系,从山腰往上都是短木和草甸。再往山顶走就成了嶙峋怪石和荒芜土地,偏偏那望舒府就建在怪石中间。
      光华去过一次,虽无草木绿荫,但仰头是万里晴空,脚下是坚硬土石,却也有别样的风光。
      望舒府没有无皋那么精巧,走的是大开大合的路子。府门宏伟,院落高阔。
      也没有什么机关,涿光望舒擅长移景,一块小石,一段枯木,都可能是一个幻境的阵点。稍有不慎,就会陷入困境之中。
      朗朗晴空,覃卿躲在光华的影子里,想象那样的天高地阔,怪石嶙峋。他自小在南方长大,见的都是秀气山林和毓秀庭院,也向往过北方的粗犷与敞亮。
      正值夏季,出了临川之后,云下都是一片郁郁葱葱,枝繁叶茂。

      只是飞过了半日,覃卿察觉出什么不一样了。
      “光华君,怎么越往北,这死树越多啊?”不仅树枯了,连本该肆意生长的杂草都是一片黄一片黑。
      光华也看出了不对劲,他操控着银云往地面去,那是一处山间的小村落。
      进村路上,没有一个人影。两侧的田地早已干涸,裂口的干土上还种着粮食。可是本该鲜活的绿色早已变成了枯黄,叶片东倒西歪,有的还被连根拔起。
      没听说北方今年有旱,光华直觉这草木枯竭不是正常的自然现象。
      村里的景象更加瘆人,井水干涸,草木枯竭。恶臭熏天,死掉之后腐烂的动物尸体随处可见,还有火烧之后留下的黑灰。
      “别碰任何东西。”光华突然对身后的覃卿说道。
      覃卿哪里敢碰,寸步不离地跟着光华。
      “怎么回事?”
      “疫症。”
      瘟疫?靠!
      覃卿拉过光华的手就要跑,被传染还得了,没被妖兽吃最后死这儿了,那不是亏大了。
      光华被他拉的一个踉跄,疑惑地看过去。
      “会传染的!”
      “无妨。”
      光华身为灵智,自然不会被瘟疫染上。只是覃卿,他看了人一眼,化出银光把人全身都裹起来,捉着他的腕,“跟着我。”
      正说着,听到前面屋子里传来一声闷哼,若有似无,痛苦异常。
      光华没有直接推,手指虚弹,门就开了。窗户紧闭,光线照不进来,只能借着门缝看过去,一个看不清脸的人躺在床上,蓬头垢面,紧紧裹着被褥,还不停地发抖。
      那人看到门开了,缓慢地抬头,突然往前一扑要往他们身上来,可是好像没什么力气,只滚到了地上就动不了了,又是一阵痛苦的叫唤。
      覃卿等人从地上抬起头,才看清楚那张脸,皮包骨头,眼眶突出,煞白的嘴唇上有裂开的血口。衣服已经被他自己扯烂了,瘦骨嶙峋的肩头裸露在外,上面也有深浅不一的抓痕。
      覃卿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
      本来想走进去的光华感受到了他的拉扯,停住了脚步。
      “别怕。”
      光华松开覃卿的手腕,自己进去查看。那个人似乎感受到了光华的脚步,伸手要去拉他的脚腕,却够不着,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更显阴森恐怖。
      光华退了出来,虚指一弹,关上了门。
      “那个人……”覃卿心有余悸。
      “不是寻常瘟疫,救不活的。”
      “那是什么?”
      “怕是蜚兽。”
      “蜚?”
      “灾兽。长得像牛,白首蛇尾,只有一只眼睛,行水则竭,行草则死,所过之处起大疫。”
      “也是妖兽吗?”
      “嗯。”
      “你怎么知道啊?”
      “那些草木田粮的水分被彻底抽干了,动物都是病死的。里头那个人,双眼赤红自伤己身,不仅是瘟疫,还中了妖气。”
      光华并没有收回覃卿身上的银光,整个人都是亮堂堂的,和这死气沉沉的村庄截然不同。不过覃卿眉宇间凝着股不安,“那这蜚兽去哪了?”
      “怕是往涿光去了。”
      “那其他地方——”
      “走。”说着绕出了村子,光华连银云都没来得及化,提着覃卿就飞了起来,急急往北去。不知道北堂和苕荣察觉了没有,若蜚兽还在人间作乱,怕是这疫症得传得更广。
      覃卿一个机灵,刚想跳上光华的背,就扯到了肩上的伤。嘴里嘶的一声,退而求其次地缠住了人的腰,明显感觉到光华身形一僵。
      覃卿怕他把自己推开,“别别别,光华君,云呢?云来了我立马滚蛋。”
      光华刚想去捉他掐在腰上的手,听到这句话,突然就停下了,半天都没有动作,没有把人推开,也没有化出那朵云。
      覃卿也愣住了,这什么情况?
      他松也不是继续抱着也不是,等最后腰都酸了,站得笔直的光华还是没有动。
      “光华君?”覃卿试探着问。
      手上一勒,晃了晃还提着的食盒,拎不动了。突然又想起来,这都进过有瘟疫的村子了,哪里还能吃,撇着嘴道,“不能吃了。”
      “的确不能吃了。”
      “下去吃饭吧。”再抱下去要出事了。
      “一个时辰以后就到涿光了。”
      “唔我累了。”
      “尚未行路。”怎么会累?
      “站不住了。”
      光华微微侧头看他那颗卡在自己腰上的脑袋,也不说话,覃卿却分明看到了那眼里的笑意。
      “我疼。”
      “哪里疼?”
      “肩,手,脑袋,腿,肚子,哪里都疼。”不要脸就不要脸吧!
      光华终于右手一勾,从覃卿站着的地方开始,幻化出一朵银色的云,看着他松开手,食盒一丢,一屁股坐在了上面。
      恶趣味!
      覃卿恶狠狠地想,又不敢真的说出来,怕待会儿还得趴人身上去。

      月影西斜。
      “到了。”光华看着止不住打瞌睡的覃卿,还是觉得奇怪,没有云的时候死命扒着。有云的时候虽然不用抓着腕了,他就不怕自己突然把这幻化之物给收回去了?
      几百年了,还是这么可爱。
      可明明近在眼前,他却怎么都不敢开口。
      覃卿似是被吵醒了,睁开眼,却看到刚好伸到他面前的手。指节修长,指腹圆润。
      光华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就被覃卿握住借力站了起来,“多谢!”
      他以为自己在拉他。
      一声微不可察的叹从光华嘴里溢出。
      “什么?”覃卿没听清。
      “到了。”光华却自顾自地走了。
      覃卿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落在了一座山上,光华走过去的方向正对着那宏伟的望舒府门。
      门外已经站了两个身影,一高一矮。
      “光华!”一道脆生生的女声划破月色,迅速奔过来。
      覃卿这才看清,红颜照耀的秀色模样,身姿娇俏,一派天真。一双杏眼似喜非喜,一抹丹唇逐笑而开,果然是那迎阳而开的陵苕花。
      “苕荣。”
      “光华君。”那高瘦的男人也走了过来,想必就是涿光望舒的北堂家主。比起苕荣,倒是成熟不少,的确应了榛樾那句“少年老成”。剑眉入鬓,双目如潭,一身玄色绣金长袍,长发一丝不苟地被金冠束起。
      “北堂家主。”
      “这位公子是?”苕荣看向光华身旁的覃卿,总觉得似曾相识,又不记得哪里见过。
      “啊,我叫覃卿。”
      “覃公子。”北堂依旧规规矩矩地和他打招呼,倒惹得他有点尴尬,覃卿只能转过头去找光华求救。
      “北堂家主,不知道涿光近日是否有妖兽现世?”
      北堂见他说起了正事,也不耽搁,领着人进府。覃卿听到光华低声对他说,“跟着我走。”走了两步又加一句,“每一步。”
      覃卿想起他路上说的障眼法,一点都不敢错,踩着光华的脚后跟,几乎要粘到人身上去。
      进了望舒府,覃卿才察觉出这里和无皋的差别,几乎都是四五米高的屋顶,正正方方的厅,格外开阔。
      “光华君说的妖兽现世,是指什么?”
      光华便把路上遇到蜚兽疫症的事和北堂苕荣说了,北堂似乎是头一回听说这事,即刻派了人去凡间查,怕疫症蔓延生灵涂炭。
      事情说完了,北堂打算安排光华他们去休息,正在吩咐人准备两间房,突然听到覃卿拔高的声音,“一间!一间就够了。”
      北堂和苕荣皆是一愣,下意识地去看光华。
      却没想到向来不喜人亲近的光华君竟然认真地点了点头。
      “一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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