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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入阮家 ...

  •   曲折的长廊从池中水榭延伸到花木掩映的书房,新栽下的盆盆花草沿着长廊摆了一路,暖风拂过,护花铃摇出清越响声,花香袭人,春风清醉。

      一袭月白斜襟袍的年轻男子自长廊穿过,侍弄花草的下人纷纷垂头而立,恭敬道:“大少爷。”

      男子身形颀长,模样清雅俊逸,到得书房门前,叩门道:“父亲。”

      屋里的中年男人应道:“进来。”

      “父亲,江州来的客人已经到城外了。”年轻男子开门见山道,“父亲可要亲自见见?”

      中年男人把玩着手中一枚玉石方印,手指抚过篆文的阮字,身上穿着紫缎袍,配了条镶金边的腰带,这装束其实与大齐三品以上官员有些像,但他日日穿着这套招摇过市也无人置喙,只因他是阮景才。

      “我近来常觉疲累,想来是真老了,精力大不如前,以后阮家的生意还是要到儿孙手上。”阮景才搁下方印,轻吐一口气,靠在了椅背上,闭目时面庞老态明显,脸色也让人不觉康健,“这桩生意你和琛儿一起做。”

      阮景才家大业大,后院妻妾成群,可子嗣却并不兴旺,除了三个女儿,就只有两个儿子。

      站在书桌前的阮瑛是阮景才的嫡出长子,地位自是非同一般,近年来诸多生意都经由他手,但阮景才的妾室也生了个儿子,正是方才提到的阮琛。

      阮瑛看上去像个文雅书生,在“草路”的生意上混了这么些年,也未沾惹上铜臭气,听到父亲最后一句话时,眼中滑过一丝不悦,应道:“是,孩儿明白了。”

      见阮景才无话吩咐,阮瑛告退离去,走到廊下唤了个小厮:“去把二少爷叫来。”

      说罢,他也不等阮琛,自己先走了。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驻足于阮府侧边一道小门前。

      穿着象牙白劲装的阎宸上前叩门,待门开后,门里的人也不急着请人进屋,而是伸出手将阎宸手里的一封信拿走。

      “之前在城外与大少爷碰面的是谁?”那人看过信仍有犹疑,“要做生意的又是谁?”

      “城外碰面的是我。”阎宸隔着一道狭窄的门缝回答,“要做生意的是我们家少爷。”

      “你们少爷姓什么?”

      “姓秦。”

      大门打开了一些,那人探头张望起阎宸身后的人。

      蔺长风抱着白裙白斗篷的孟星河下马,顺带小心看顾他怀里的小白狗。

      那人瞧不见孟星河的脸,只因他戴了一顶女子常戴的帷帽,帽沿垂下的薄纱挡住了面容,隐约露着一张清丽小巧的脸庞。

      身旁向楚歌牵着程言,后者不知是不是怕生,紧紧贴着向楚歌,躲在他身后不敢出来。

      温云傕穿着衿带飘逸的鹤氅,低声对蔺长风说了句什么。

      门里的人扫视一圈,终于把门完全打开,邀他们进门。

      此行为了掩人耳目,左朗领着数千兵马藏在城外山中,进城的只有他们几个。

      四匹马一路掩藏行踪地来了楚州治所山阳,蔺长风借了他母亲的姓氏,自称名叫秦风,是来上门做生意的。

      蔺长风挨着孟星河有些别扭,右手上下左右移动了半晌,从扶改做挽又改做牵,两人的距离也保持得进退两难,忧心一不留神就踩着了雪白的长裙。

      毛毛趴在臂弯里睡得香甜,孟星河空出一只手来,一把扣住蔺长风的手腕,攀着他的小臂挽紧,低声道:“夫君,你这样可是要露馅的。”

      蔺长风侧眸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一时间竟有百般情绪在心间游走,先有一向较为羞涩的孟星河过于主动的不自在,又有被那一声“夫君”唤出的酥麻轻痒,更有两人得以正大光明卿卿我我的暗喜。

      一会儿要按捺心潮涌动,一会儿又要神思荡漾地欢欣不已,一颗心也真是累得要命。

      “有这么怕生吗?”向楚歌察觉到程言的异样,他像是往四周多看一眼都心有余悸,一直紧贴着自己,身子还在轻颤,“你抱太紧了,我都走不了了。”

      程言从身后露出头来,脸上极不情愿,但还是乖觉地松开了一些,只是捏着向楚歌的手怎么也不肯放。

      没走几步路,阮瑛便带着两个手下迎了上来,他看谁都含着彬彬有礼的笑意,甫一照面,便能令人生出亲近的好感,再加上举手投足间的雅意,更是如沐春风。

      “秦公子一路辛苦,请去堂屋里喝杯茶,选草的事我们慢慢聊。”

      做草路的生意,上门亲自来买货称之为“选草”。

      蔺长风颔首道:“有劳阮公子。”

      阮瑛不露声色地将他们都打量了一遍,心里着实猜不准。

      孟星河一行人低调行事是为了逃过朝廷的耳目,以免滋生事端,但做这等生意,总要给卖家透个底,毕竟“草路”不是白道,阮家也不好欺负,从不做糊涂生意。

      故而蔺长风虽以“秦风”为名前来,但信里明明白白说了是江州来的。

      这会儿哪尊佛在江州,天下人都一清二楚,真正要做生意的是谁也自然心领神会。

      白露山庄庄主的夫人姓秦,阮瑛便猜测打头的这位定是那位少庄主了,至于他身边这位抱着一只狗活像来游山玩水的女子……

      虽然据他所知少庄主并未娶亲,但蔺家家大业大,人家少爷身边带个女人也再正常不过。

      他猜测襄王本人定是来了,但就不知是哪一位了。

      一路上他都在思忖,一人年纪太小,一人脸上有刺青,肯定不是,那个文人模样的定然二十多了,年纪也对不上,剩下便是那位负着把大剑的少年,他们俩之前在城外还碰过头交涉。

      嘶,这样看来,襄王倒是有可能是这位。

      于是乎,阎宸几次三番发现阮瑛的眼神总是似有若无地往他身上瞟,几许探究,又几许意味深长,简直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刚至堂屋门前,一人飞快地从侧边赶来,但他走起路来却一瘸一拐,他所认为的飞快也实在算不上快,气喘吁吁地站定后,先向阮瑛行了一礼:“兄长。”

      孟星河几人恍然大悟,这想必是阮家的二少爷阮琛。

      阮瑛淡淡一点头,阮琛便又向他们告罪:“实在抱歉,我来晚了,客人莫怪。”

      蔺长风道:“无妨。”

      阮琛长得跟他兄长实在是半分不像,倒八眉,眼角下垂过显,塌鼻厚唇,肤色也呈黑黄色,不管是不是在笑,都一脸丧气相,只看一眼便让人难生好感,看久了那张丧气脸,甚至总觉得有几分阴郁,打了个招呼便不想再多亲近了。

      阮瑛似也对这弟弟多有不喜,连个眼神都不愿多给,谈笑自如地领着客人们进屋落座。

      阮琛眼中的光黯淡下去,身影落寞,跛着腿跟阮瑛进了门。

      两兄弟一前一后走着,一个挺拔如松,一个跛脚难看。

      阮瑛格外关注了几人的座次,白衣女子挨着蔺长风坐下,紧接着是那位文人,再是他以为的“襄王”,最后是脸上有刺青的男人抱着埋进怀里不愿露脸的小孩。

      他只是略瞥一眼,很快收回目光,稍作寒暄,便道:“秦公子信里要的是五百石粮食和五千支箭矢,我需得同公子说清,您要的数目我们一时半会也不能全拿出来。尤其是粮食,这会儿还是春天,我们也只有去年的存粮,五百石要凑齐,公子恐怕要宽限些时日。”

      这些之前城外交涉时就有提过,温云傕也早已有嘱咐,蔺长风做主回道:“不知半月之期可足够?”

      阮瑛面露感激地一笑,又熟稔应道:“半月不成问题。”

      蔺长风没怎么跟这等黑白通吃的生意人打过交道,只觉得言谈间周全得体,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

      阮瑛招来两个手下,低声吩咐了些什么,对蔺长风道:“既是选草,我们自是要让秦公子看看货。公子信得过我们,我们也不敢糊弄公子。虽是余粮,但都是去年晚稻最上佳之品,贮存也悉心着,我已让人给秦公子拿一些来瞧瞧。”

      蔺长风颔首,少顷便等到了手下擎着托盘进来,底下垫了干净厚实的一层纸,一小摞金黄的稻米呈于纸上,颗颗圆润饱满,个头大小都别无二致,显然是静心挑拣过的上品。

      “秦公子可以亲自看看。”阮瑛示意手下把托盘送到蔺长风面前,“我们会与秦公子立个契约,保证所有的货都是上品,若到时有不妥的货,我们分文不取。”

      蔺长风只略扫了眼,便推给了孟星河。

      阮瑛讶然地看着孟星河察看一遍后就没有再往下传,而剩下的人也毫无异议。

      “那五千支箭我们也想跟阮公子讲清楚,箭头我们只要精铁,在何处需加血槽,阮公子应该已经看到图样了。”孟星河的面孔掩在薄纱下,一抹红唇在朦胧间明艳动人,摸了两下毛毛的小耳朵,“想必阮家从前没有造过这样的箭矢,我们想在半月内看到少量成品,确认品相。”

      来阮家做生意的人虽说都知道阮家有两兄弟,但也知道阮瑛才是最有势力的那个,一般都直呼阮瑛为“阮公子”,见到阮琛了才叫一声“二公子”。

      孟星河话毕,阮家两兄弟在等其他人的反应,好一会静默后,倒是阮琛先回过神,说道:“客人放心,我们素来是先看货再立契,不会让客人吃亏。”

      阮琛说话的声音和他的长相不大相符,流利明快,听来干脆爽利。

      “不同于寻常的箭矢我们之前也造过不少,我已找匠人看过,秦公子所示的箭头批量造出也非难事。”阮瑛眼神微冷,斜瞥一眼弟弟,面上挂着笑,“但秦公子也知这是个精细活,尺寸不能差一毫一厘,这时日恐怕还得多于半月。”

      怀里的毛毛睡眼惺忪睁开了眼,乍看到陌生的屋子和人有点焦躁地动着,孟星河安抚地顺了下它背上的毛,道:“这个我们省得,也不想催工而坏了品质,不如阮公子来定个时限。”

      阮瑛越发不解,这行人中竟是一个女人的地位最是非同一般。

      “不如这样,半月后我会让匠人们造出第一批货,三百支的数目,你们先过了目,觉得满意我们便加紧赶工,一个半月定奉上五千。”阮瑛有意试探,转向蔺长风道,“秦公子意下如何?”

      不出他所料,蔺长风仍然没有说话,而是那名女子拍板应下:“如此甚好。”

      从始至终,其他人个个神色平静,仿佛这是他们早就认定了的事。

      阮瑛忍不住一次又一次打量女子,蔺长风早就心中不快,腹诽道:长得人模狗样,怎么眼睛这么欠戳。

      生意谈得差不多了,阮瑛正要引几人下去歇息,孟星河抬手止住道:“还有句话想问问阮公子。”

      阮瑛已明了女子才是最有分量的那个,赶忙笑说道:“姑娘请问。”

      “阮家能把生意做这么大,定然不是贪图蝇头小利的商人。放眼天下,已不是往昔的歌舞升平。许多人都怕乱世,但也有人喜欢。”恬淡淑静的声音里掺入了傲然英气,那抹红唇边若隐若现地噙着浅淡笑意,“阮公子可喜欢这乱世?”

      阮瑛心头一震,话里的深意令他不由地心跳加快,平顺了激荡之气才模棱两可道:“盛世有盛世的生意之道,乱世也有乱世的生意之道,阮家不贪蝇头小利,却也就是吃的这碗饭。”

      孟星河低头轻笑:“阮公子是聪明人,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们这次来,不是做成这笔生意这么简单,不知阮家想不想做更大的生意,收更大的利?”

      阮瑛没料到他一下就把话挑明了,正在思量间,见阮琛想要答话,他赶忙说道:“想必姑娘要说的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不如改日我们再详谈,今日诸位赶路疲累,我带诸位下去歇息可好?”

      孟星河大方一点头,抱着毛毛起身道:“我也正有此意,改日我再邀阮公子深谈。”

      蔺长风跟着起身告辞,两人经过向楚歌时,见他眼神晦暗地指了下搂着他脖子不愿松手的程言,细看之下,程言的肩膀在微微抖着,整张脸躲在向楚歌怀里,怕得什么都不敢看,鬓角有鲜明的冷汗直落而下。

      还没到山阳时,向楚歌就说程言有点奇怪,像是在怕什么东西,但他自己又不吐露,他们也无从知晓。

      到了阮家门口,这样的异状更是明显,此时这般情形,孟星河半回头目光锐利地在屋中所有阮家人身上掠过,无声地与几人交换了眼神,一同跟着引路的下人去了客房。

      阎宸也知道肯定出事了,亲自把门关上,站在门边凝神听门外是否有人监听,隔了会儿,对孟星河摇了摇头。

      “我看看。”孟星河把毛毛交给蔺长风,探手想把程言抱下来,程言却更用力地箍着向楚歌,他慌忙道,“阿言,你别怕,有什么事同我说。”

      向楚歌脖子都被他勒出了一道红痕,轻拍着他的背:“阿言,没事的,我们都在。”

      程言像是不记得身边都有谁,自己又身处何方,只是一个劲儿摇头,极力压抑却终是再也忍不住,口中发出沙哑的“啊啊”声。

      惊骇,惧怕,不成人声。

      和那次不小心在近处看见炭火一模一样。

      向楚歌怕有人会听见,慌忙去捂程言的嘴。

      程言更是受了刺激,发疯一般咬在向楚歌的虎口处,不知哪来的力气,鲜血霎时混满了唇齿,沿着虎口蜿蜒淌下,眼中的泪大滴大滴地砸落,受惊的叫喊在含混中仍觉凄厉。

      “我们人太多,阿言更怕。”孟星河已沉了眼眸,“你带他去里间静静,等他回了神再慢慢问,他同你亲近,肯定也最信你。”

      向楚歌一点头,由着程言咬住自己的手,步履匆匆进了里间。

      阎宸惊道:“阮家有人把程言的嗓子弄坏了?”

      蔺长风箍着乱动不止的狗,道:“我猜是那两兄弟中一个。”

      “其他情况,姑且说是人心卑劣。”温云傕道,“怕就怕阮家是有什么秘密不小心被程言知道了……”

      孟星河冷笑道:“阮家本就黑白通吃,干净不到哪去,我真想不到有什么能谈得上不为人知的秘密,我更倾向于前者。”

      众人坐在外间厅堂一杯接着一杯饮茶,等着里间的消息。

      日影西斜,黄昏将至,酽茶也消解不了众人心上愁云。

      茶壶里的水喝干,一脸疲惫的向楚歌终于从里间走了出来,虎口上血肉模糊,伤处还在滴血。

      在众人的注目中,他嗓音低沉而简短地说道:“是阮瑛。”

      所有人在初时都是如出一辙的惊诧,知人知面不知心,那个清俊含笑令人顿生好感的公子,在光鲜的皮囊之下或许藏着枯朽的丑恶。

      “人不可貌相。”孟星河紧攥着茶盏,指节泛白,“这世上有一种人,道貌岸然,却是伪君子,最是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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