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鸟池鱼》琴扶苏

51、鄂州困

　　正月初一，帝谒太庙，祭宗祠，改元承宣。

　　随着承宣元年的到来，安定了一月的局势重陷入剑拔弩张之中。

　　京都还在上元节前，便吵了个不可开交。

　　东河王欲调四州兵马重下东南，同时在京畿道和都畿道中征兵扩军。

　　要做这些，就需户部拨银子，而这一动作背后的意思是东河王要趁机抬高武将地位，改变长达一百五十年重文轻武的局面，文臣自然不悦，尤以保守派最是反对激烈。

　　至于文臣之首贺翛然，则上表痛陈重文轻武之弊，一时间，雪片般的奏章砸来弹劾左相，身为文臣之首却背离祖宗家法。

　　贺翛然却岿然不动，连辩解的奏章都不屑上。

　　萧逸淮愿意支持他推行新政，作为回报，在扩军一事上他也要站在萧逸淮这一边。

　　明面上把持朝政的两位权臣态度如此鲜明，其他人再如何跳脚也是于事无补，两三道奏章一上发现毫无奏效，不少人也就讪讪收手，毕竟摄政王真看他们不爽了，要整他们可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只不过人家也要做做面子上的事，不好总是摆出乱臣贼子的模样。

　　在摄政王与左相即将迎来胜利的档口，户部突然以尚书为首撂挑子不干了，直言没钱征兵扩军，也没钱给四州军打仗，王爷您要打就自己拿钱吧。

　　众人大惊，这般明目张胆地和摄政王作对，户部是想全体完蛋吗？

　　然而众人很快就发现户部的背后是有人替他撑腰。

　　暗地里支持户部与摄政王叫板的便是徽仪司，朝中虽人人谈之色变，鄙夷有之，深恶痛绝有之，但在这事上却俱是拍手叫好，更有偃旗息鼓的文臣重新撸起袖子斗志满满，而心还向着皇室的老臣也趁机搅浑水，明里暗里说着襄王打出的旗号不无道理。

　　徽仪司与摄政王的斗法从去年年末横跨到今年，听说摄政王还警告过那位赵典司，没想到赵典司开年就给摄政王送了份大礼。

　　朝中两方仍在较着劲，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而与这事息息相关的襄王却等不及了，鹬蚌相争，他便趁机做了得利的渔翁。

　　承宣元年正月十七，襄王大军兵分两路，一路以左朗为首，自庐州出发，过巢湖，取和、宣二州。

　　一路以阎宸为首，自归州出发，沿长江取峡、荆二州。

　　四州军一时难以南下，萧逸淮一怒之下，拿了皇帝诏令，急调江南东西二道大半兵力驰援。

　　但这数万兵马对上襄王大军，战力大打折扣，只能勉强算作一万。

　　襄王打的都是速战速决的突击战，仅仅十日，和、宣二州便率先告破，此后，峡、荆二州亦随之而破。

　　二月刚至，襄王已经随着大军到了沔州，下一步便是鄂州。

　　鄂州治所江夏就在沔、鄂交界之处，孟星河此时跟着大军在江夏城外十里地。

　　“已经五日了，每个城门都试过，却根本没办法。”温云傕眼下乌青，显然好几夜未睡好，“关翎在每个城门分布的都是一样的兵力，各处都是死守之法，我们几次想骗得关翎集中兵力于一处都不能。”

　　孟星河一时没有接话，而他瞧着也是一身疲累。

　　原因无他，一路遇神杀神，顺畅无比，到了鄂州，却遇上了硬茬，久攻不下。

　　各州无论是刺史还是折冲都尉，论本事，到现在还没看到堪称出众的，但眼下孟星河也只能感叹一句是先前他们运气太好了，大齐从不乏人才，鄂州这位刺史就是其中之一。

　　“关翎……”孟星河眉头紧皱，“他跟萧逸淮究竟有什么过命的交情？为何要这样帮着他卖命？”

　　他们一路打来，各州刺史、折冲都尉一开始或许还在摄政王的威压下抵抗一二，但眼见襄王大军势如破竹，大势已去，无不消极起来，甚至还有几个在身份上是摄政王亲信大臣的，也在抵抗无果后果断降了。

　　鄂州刺史关翎不仅是拼了命在死守，还天天派使者往襄王军帐里送骂人的文章，直把襄王骂成了不忠不义，祸乱河山的奸佞，他文采还颇好，洋洋洒洒数千字，引经据典，修辞迭出。

　　温云傕问要不要回赠关大人几篇文章，孟星河却是拒绝了，这行为实在是无聊而幼稚，有那个功夫还不如把江夏打下来，让他再也骂不出口。

　　守在此处的是阎宸和向楚歌，连日不休不眠的鏖战之下两人都有些撑不住，孟星河便让他们歇息去了，现下中军帐里只有他与温云傕在。

　　帐外卫兵禀道：“少庄主回来了。”

　　帘子挑开，蔺长风将信报递给孟星河，说道：“查过了，关翎是太原府人士，父母俱亡，中举前都是借住在寺庙里的，连饭都吃不饱，是彻头彻尾的寒门。而他与摄政王的交情恐怕连摄政王自己都不知道。”

　　孟星河闻言诧异，拿过这份暗探查到的关翎详细生平，听蔺长风继续说道：“关翎少年时借住寺庙之中，帮寺庙做些活计拿几文钱的酬劳买笔墨纸砚。冬日上山砍柴，天气恶寒，在山道上冻饿将死。可巧不巧，萧逸淮正好在那时路遇太原府，赠了他一碗热饭。”

　　蔺长风边说，孟星河边看，观罢摇头唏嘘道：“也是讽刺，他中了进士后去拜会东河王答谢，东河王却还看不上他，那会儿同榜进士还都笑话他想攀附权贵却碰一鼻子灰。”

　　“后来几次朝中有人弹劾东河王，他次次上表为东河王辩解，更是因此与京中文臣离心，失了留京的机会，外放来当刺史。这也难怪他打着仗，还非得写文章来骂我。”

　　“东河王是无心之举，关翎却是真真切切记了一辈子，愿意拿命偿还。”

　　温云傕接过信报快速扫了眼，也感叹道：“一饭之恩，铭记至此，无关萧逸淮是善是恶，关翎都已胜过世间千万人了。”

　　关翎这几日不要命的原因得以解开，可如何攻下江夏还是一筹莫展。

　　“秘密把左朗的重骑调过来。”孟星河撑着桌子轻叹一声，“和州与宣州有霍凌洲、章宥看着，不会有事。”

　　蔺长风将一张信纸裁成了三份，调左朗来江夏的密信分成三部分写完，分别装入不同的信封，再由三人从三条路送去宣州。

　　这个传递军报的方法是蔺长风自古书上看得的“阴书”，一合而再离，三发而一知，送信三人互不知彼此送的内容，即使敌方截取了其中一封，也无法得知全部的军情。

　　这次出征，孟星河亲自任了主帅之责，在和州与宣州绕了一圈后，便坐镇阎宸这边。

　　蔺长风虽一直跟着孟星河，但没有怎么涉军务，多半是作顶替之用。

　　温云傕对此也赞同，上一次襄王是坐镇后方，故而除了第一次在邓州时，襄王还没有以主帅身份带过兵，他需要这样一次机会进一步树立威信。

　　在等左朗带着重骑来时，他们每日还是研究攻城之法。

　　“江夏现在虽说集了上万兵马，但临时抽调而来，军心肯定不稳，只要我们能打破一个缺口攻进去，也不足为惧。”阎宸早就被关翎气得饭都吃不下，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这关翎实在太擅长守城了，当个文官真是委屈他了。”

　　“文官也有善兵法的。”孟星河细看着江夏四方城门的兵力分布图，“依你们看，左朗的重骑来了，破城的可能有几成？”

　　阎宸与关翎交手多日，是最熟悉战局的，未多思量便道：“不足五成，重骑的优势并不在强行攻城上，除非能把他们骗出来，原野作战才是骑兵的天下。”

　　蔺长风也思考这事许多天了，始终没有最好的计谋，摇头道：“关翎心里清楚，现在只有死守才是拖延之法，只要能拖，就会有更多的援军来，运气好点，指不定还能等到四州军。所以他不会出来的。”

　　“骗他出来……”温云傕眼眸深沉如一汪潭水，无数个计谋涌上心头，总觉得他们遗漏了一个极其重要的线索。

　　“我听说萧逸淮去了都畿道许州？”孟星河有意舒缓气氛，“他不和徽仪司争了？怎么有心情离开长安？”

　　蔺长风配合他让大家放松心情：“他这是去借钱，户部不给钱，只能去地方找人搜刮了。”

　　温云傕却在此时骤然抬眸，问道：“萧逸淮在许州？”

　　孟星河与温云傕已是日渐默契，两人有时递个眼神就能明了对方的意思，此时见他神色有异，心中顿时也紧张起来：“是，温先生可是想到法子了？”

　　“萧逸淮……”那根断了的线索在某一瞬遽然连接上，温云傕飞快说道，“去给左朗送信的暗探应当还走到半路，另派三人快马加鞭去追赶，途中各地暗探有发现三人踪迹的可以先拦下，左朗不可来鄂州！”

　　不等孟星河说话，蔺长风便身影一闪，一阵风般冲出了营帐，按温云傕的意思挑了三个暗探，再回来时，孟星河也已迅速写好了新的密信。

　　温云傕自己亦紧张不已，方才那一瞬间当真是心跳如擂鼓，刻不容缓，若非孟星河与蔺长风对他绝对信任，动的比想的还快，他真怕因那一时半会的耽搁而酿成错误。

　　阎宸看他们三人话都没说清楚就开始急哄哄地办了，紧张得额上都出了细汗，冥思苦想了半晌也没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左朗怎么就不可以来鄂州了？

　　排兵布阵的事他一点就通，耍阴谋诡计实在是半点不懂。

　　向楚歌略一思忖便猜中了大半，阎宸看着四个打哑谜还不告诉他的人，挠头道：“左朗为什么不来了？”

　　孟星河见信已送了出去，长舒一口气，坐下灌了口茶，说道：“你不是说要把他骗出来吗？左朗就去负责骗他出来。”

　　阎宸更愣了：“啊？”

　　“你以为左朗是要去哪？”孟星河勾唇轻笑，与同样松了口气的温云傕对视一眼，“鄂州是不需要来了，他要去的是许州。”

　　“许州？去许州做什么？前面说那个谁，萧逸淮……”阎宸先是疑惑不解，说着说着又仿佛发现了玄机，激动道，“殿下想刺杀萧逸淮？！”

　　孟星河一口茶水险些笑喷出来：“许州是个什么情形都不知道，冒然去刺杀萧逸淮，我是让左朗去送命吗？”

　　温云傕和向楚歌都没有解惑的意思，最后还是蔺长风觉得阎宸这孩子实在可怜，被这些人溜着玩，好心道：“左朗未必要进许州，只是做做样子罢了，萧逸淮知不知道都不打紧，只要关翎知道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