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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红尘叹 ...

  •   还有二十余日便到了正月里,纵使局势还是暗潮涌动,但局中各方都有歇息过年的意思,不打仗不挑事,关起门来问候一遭祖宗十八代便是解了气。

      孟星河却仍然没闲着,这些个州县刚刚收来,每个都得去瞧上一眼,邓州是早就不待了,一路晃荡着,最后一头扎进了寿州。

      花了银子买来的宅院还在寿春放着,现下宗世曜走了,孟星河倒是心情不错,不用日日瞧见那老匹夫瞎眼睛不说,还能独占三间宅子,俨然当起了土财主。

      但大伙儿嫌正院被奸人住过,不干净,还是住在东西两院。

      孟星河已两个多月不曾完全放松地安眠,这会子无甚大事,正是要把失去的睡眠都讨回来。

      襄王日日呼呼大睡也就算了,一贯早起的蔺长风也不干了,两人还睡在一张床上,每日一同睡到日上三竿,引得余人浮想联翩,眼神怪异。

      孟星河知道,蔺长风也很累,手上这些地盘都是他一手谋划打下来的,自己要去哪里,他都寸步不离地跟着,时时警惕,月末还被内力反噬折腾了一番,倒比自己还疲惫。

      没有大伙儿想得那般不堪入目,两人盖着两床被子,除了偶尔有一些亲昵的触碰,当真什么事都没做过。

      两人一致觉得自己才最是心灵纯洁,那一个个的,都满心污秽不堪。

      侧头瞧见蔺长风阖眸静躺着,孟星河微微起身挨近了一些,见他还是没反应,便索性蹭了过来,撑着头欣赏他的睡颜,黑发随意地从肩上滑落。

      蔺长风睡觉和他平日一样刻板,规规矩矩地仰面躺一夜,连个翻身都少有。

      孟星河撇嘴轻声道了句“无趣”,眼睛却直直盯着人家黑长的睫毛,一张脸上看不见深眸中冷肃的眼神,倒是比平日更温和。

      他心潮荡漾地想着,这睫毛怎么看着很是柔软。

      一不做二不休,他抬起不安分的爪子就往蔺长风的睫毛上碰。

      蔺长风没动,他松了一口气,变本加厉,在睫毛上轻轻拨了一下,引得睫毛随之颤动。

      他跟个小孩子一般,像是发现了什么极为好玩的事物,反复拨弄着蔺长风的睫毛,每看一遍眼睫细微颤动都欢喜地偷笑。

      当他再一次伸出手,半途被一道力截住,低头一瞧,蔺长风正一脸平静地握着他的手腕。

      “你什么时候醒的?”孟星河轻咳一声,掩饰住无穷无尽的尴尬,“我就是……看你睫毛上沾着脏东西,对,脏东西。”

      蔺长风静静看他找理由,道:“你当我是猪吗?还真有人能睡死过去不成?”

      孟星河先是慌乱得有些无地自容,转念一想,又理直气壮起来,嗔怒道:“你早醒了还不吭声,你是不是……啊!”

      话没说完,蔺长风握着他的手腕使力往前一拽,前边还理直气壮的人瞬间惊慌失措地扑了个满怀。

      刚受了这一惊,蔺长风又一个翻身,把两人的位置来了个调转。

      蔺长风夜间习惯了浅眠,稍有风吹草动立刻就能警觉,这大白天的更是不可能深睡,连日晚起,都是为了陪孟星河,想让他多休息会儿,怕自己一动就吵醒了他。

      方才孟星河一动他就知道了,但他故意不理会,就想看看这人到底要做什么。

      没想到孟星河看上了他的眼睫毛,玩一下不够,拨着拨着还拨上瘾了,两边眼睛被这反复的动作给弄出了难耐的轻痒,挨了好一会儿,孟星河还是不放过他,只能忍无可忍地动手了。

      呼出的气都被禁锢在了狭小的天地内,身上的温度也相贴着钻进彼此经络血脉,双目对着双目,静谧中的细微喘息原来是这般惹人遐思,孟星河清澈的眸子里如蒙上了江南烟雨,缠绵着心照不宣的情动。

      蔺长风这一翻身动作实在太大,比他想象中挨得还近,低眸看着柔软粉红的嘴唇翕张,他是不敢再说其他人满心污秽,喉结抑不住滚动了一下。

      孟星河眨了眨眼,眼睁睁看着蔺长风伸手轻柔地拨他的睫毛。

      “这么好玩?”蔺长风把他两边的睫毛都拨了一下,“明明是你无趣。”

      孟星河朦胧的眼神更像是江南稠密的雨帘,情浓于中。

      今日时辰不算晚,晨起本就有些正常反应,两人现下又均在心中点了把火,孟星河也觉出了蔺长风身下的异样,见他不想再有其他动作,甚至还想躲,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压了下来,在耳边低声道:“那日之后,你再也没吻过我,不喜欢我了?”

      蔺长风轻皱起眉,对孟星河突然跟个妖精似的勾人还真是不适应,扒拉下他圈着自己脖子的手,退开了些,道:“殿下以前不是害羞得紧?从哪学来的这登徒子功夫?”

      孟星河不乐意听,哼了一声道:“是你挑起的,怪你。”

      “是你先拨我睫毛的。”

      “我就拨一下……拨几下怎么了?”孟星河越发不服气,“是你要突然压倒我的。”

      “你不拨我睫毛,我会动吗?”

      这场面似曾相识,两人互瞪了片刻,一同挪开了眼。

      明明就是谁都脸皮薄还死犟,总要闹成个冤家路窄的样子。

      孟星河起身自顾自穿衣,偷眼瞧蔺长风仍是皱着眉,神色怪异,不禁笑着凑过去道:“你活该,要不要帮忙啊?”

      蔺长风深深看他一眼,戳了下软白的脸颊,勾唇笑道:“你想怎么帮我?委身于我?”

      这话说出口时,嗓音刻意压低了,听到孟星河耳朵里便更显旖旎,一张脸瞬间红透了,重重推了把蔺长风,气道:“登徒子!你才是登徒子!”

      “平日看着人模狗样,心思不知有多龌龊!”

      他一副“我算是看透你了”的愤愤不平,飞快束好腰带,跑下床去了。

      蔺长风目光柔和地追随他仓皇逃开的背影,心道:也没多露骨,就受不了了,可爱倒是可爱,只是太过羞涩,以后要真做了……啧。

      孟星河害臊归害臊,转头还是把木梳眼巴巴地递过来要他束发。

      “我听温先生和霍大人在商量要在楚州开商路的事。”蔺长风细心打理着那一头黑发,“要拿下楚州,就要过扬州,此处是大齐水军主力所在之地,我们不善此道,不宜操之过急,不如从庐州南下取和州与宣州。”

      冬日晨间静悄悄的,两人在屋中轻声细语说着话,像是光阴也因此慢了脚步。

      孟星河神色舒快,道:“土地要扩,这钱财自然也是要拿的。楚州与扬州不仅有水军,还向来富庶,京畿道每年运进的粮食大半来自这两州。拿下两州,可就掐断了长安的一大粮路。”

      “温先生与霍大人想快些取了楚州,还有一个缘故。边境大军仅靠朝廷是养不活的,流水的银子砸进去也只够无战时勉强维持。镇守边疆的人于公于私都要养强兵,平日里不得不靠‘草路’。”

      蔺长风为他戴上银冠,闻言愣了下,道:“草路?自己买粮买兵器?”

      孟星河颔首道:“就是这个意思。朝廷明面上禁止,查到就以私自屯兵,意图谋逆之罪论处,但暗地里却禁不了,几十年下来,这草路已无比兴盛。”

      “而楚州则是南北各地草路的源头所在。楚州第一富商阮景才做的就是这个生意,连刺史都要看他们家脸色说话,实在是一块肥肉。”

      “这事还需再议。”蔺长风将碎发理好,“不管是楚州刺史还是阮家,这般地位必然是眼高于顶,我们这时候找上门明显是有求于人,最好再拿下几州,以合作的姿态上门才算是不吃亏。”

      孟星河本打算今日应下温云傕和霍凌洲的提议,详细计划,此时听蔺长风这么一说,意外道:“没想到啊,你竟比温先生还神机妙算。”

      “什么跟什么?”蔺长风摇头笑道,“他们点子多,所以总以为只要靠计策就能把对方骗得团团转,有些事情自然就忽视了。”

      孟星河一时心情更好了,也忘了起床那会儿的害臊,转身就往蔺长风怀里扑,满心欢喜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道:“本王得你即得天下。”

      蜻蜓点水的触碰也足够脸颊发烫,蔺长风呼吸一滞,盯着孟星河的脸看了半晌,还是没忍住,低头也印了个吻。

      果然软得很。

      屋中炭盆烧了一夜,这会儿已黑了,蔺长风自己从墙角取了木炭放进去。

      程言听见屋里声音,进来摆早饭。

      蔺长风拨着盆中木炭,手里铁钳子夹着的一块木炭一半烧得通红,程言正好从身边走过,半红的木炭在他眼前一晃,那一点火星在眼中倏忽炸开,黑色的瞳仁霎时惊恐地紧缩,脚步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跌倒在地。

      “啊——啊——啊——”

      蔺长风被程言的“惊叫”吓了一跳,但马上意识到是炭火的问题,赶忙扔掉铁钳子,拔剑将炭盆一挑,翻了个面盖住。

      程言的嗓子已经坏了,他发不出声音,此刻惊惧的叫喊不知是用了多大力气,才从嗓眼里挤出沙哑至极的“啊啊”声。

      那几乎不可称之为是人的声音,像受伤的鸟雀奄奄一息的呜咽,眼泪杂乱地从细长的眼里淌出来,身子缩在地上不住颤抖。

      孟星河面上愣怔,动作却极为迅速,一骨碌坐在地上将他抱过来,拍着背温声哄道:“阿言,没事了,没有炭火,没有了。”

      之前向楚歌随口提了一句,程言不喜欢在屋里放炭盆,屋子总是冷得跟冰窟一样。

      每日事多,他没放在心上,这会儿想起来只觉又心疼又愧疚。

      程言的嗓子是被人塞了炭火烫坏的。

      不知道当时有多疼,但那注定是一生磨灭不去的阴影。

      他留程言在身边,平时并不怎么叫他做事,而是把他当弟弟看,杨关雪还开玩笑说,程言跟着他过得跟个少爷似的,可他却一直忽略了这件事。

      向楚歌在外头听到这般大的动静,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急忙推门进来:“主子!”

      打眼一瞧,屋里炭盆面朝下盖住了,程言缩成一团在孟星河怀里哭得发抖,蔺长风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却又满脸无辜。

      向楚歌心中有数了,上前把程言拉过来,道:“属下带他出去,主子和少庄主吃早饭吧。”

      孟星河哄了半晌,程言已渐渐从惊惧中缓过来一些,只是哭起来还是一抽一抽的,怪可怜见。

      “那边铁罐子里有肉脯,阿言最近爱吃,你拿一罐去。”孟星河拽着蔺长风的手从地上起来,“他跟你好,你再哄哄他。”

      向楚歌拿了一罐肉脯,牵着程言去了屋外廊下。

      淮水两岸下了两场雪后便消停了,但晴日也少有,终日是这般阴沉沉的天,寒风呼啸,砭人肌骨。

      程言揩了把脸上的泪水,被风一吹,半干的泪痕如冻僵了般,清晰可见。

      向楚歌也不说话,拿着铁罐子递他面前,看他伸手一条接一条地取肉脯吃。

      程言的情绪还有一半仍浸在可怖的回忆里,脑子没平日灵光,人看上去也呆滞了不少,见向楚歌忽然把铁罐子举得高高的,便呆呆傻傻地仰起头,眼睛一眨不眨的,还带着些委屈。

      向楚歌没来由的心里慌了一瞬,暗想着,方才要是自己不小心吓着了他,肯定比少庄主还手足无措。

      “今天不练刀了?”他抬手沿着泪痕轻轻抹了下,指腹上的薄茧温柔地蹭过,约莫是有些痒,程言往后躲了躲。

      孟星河近来早上偷了会儿懒,但午后和傍晚都会练剑,晚上有时也会勤快地学几招,而程言每日竟也不落下,学的进度始终跟孟星河持平,从不躲懒。

      只是他这会儿却垂眸摇了摇头。

      向楚歌揉了下他的头:“不练就不练了,休息吧。”

      程言忽然扯住向楚歌的衣袖,另一只手指了指屋顶。

      向楚歌说了声“好”,在廊柱上借了个力,抱着他纵跃上了屋顶。

      寿春城西的寂静荒凉尽收眼底,程言似是觉得冷,紧紧挨着他,眼睛却空洞地望着远方,灰蒙蒙的天际,积了灰尘的屋瓦,交错纵横的市井街巷,就那样如流云一般从他眼底掠过。

      向楚歌和他日日待着,虽然无法言语交流,但许多事都已心知肚明,看着他这模样,自己忽然也伤感起来。

      世人万千,于这红尘走一遭,都是在寻一个归宿罢了。

      程言眼里又盈满了泪水,回身抱住向楚歌的腰,躲进了他怀里。

      “嗓子疼不疼?”向楚歌揽着程言单薄的身子,轻声问道。

      程言一动未动,手上却更用力地攥着他的衣袍。

      天地间静默得只余下风声,弹指一挥间,仿若已历了悲欢离合的一生。

      躲在怀里的人很慢地点了下头,泪水婆娑,漫湿了靛蓝色的深衣,他像是觉得不够,又拼命地不停点着头,双肩颤抖得厉害。

      向楚歌嗓音微哑道:“不会再疼了。”

      待孟星河与蔺长风吃完早饭,霍凌洲遣人来请,说庐州刺史章宥来了。

      两人匆匆赶去,见一个两个的神情都无比凝重,就差把唉声叹气写在脸上了。

      三人起身见了礼,孟星河道:“既然你们都在,我正好说件事,关于取楚州之事先压一压,不急于这一时,先取和州和宣州为好。”

      温云傕问及缘由,蔺长风将前面说的话又说了一遍,他点头道:“确实是我们没思虑周祥。”

      “此事就从长计议吧。”孟星河道,“章大人来寿州,可是庐州出了什么事?”

      章宥虽是个文官,但长得却像个武将,人高马大,面庞粗犷,此时脸色除了唉声叹气,还有悲痛欲绝,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温云傕叹了口气道:“殿下可听说了京中新设的徽仪司?”

      孟星河从他手中将暗探送来的密报接了,说道:“皇上之前在密信中提过,徽仪司前身就是我送皇上的那二十个暗探。皇上在京中孤立无援,与虎谋皮,有一批这样的心腹也是应当的。”

      “殿下可知徽仪司在京中都做些什么勾当?”章宥由悲转怒,“探查百官,无孔不入,还越过大理寺与刑部,直接拘捕刑讯京官,这哪里是皇上心腹,分明是东河王的爪牙。”

      孟星河细细看了密报中所言,微皱起眉,道:“先前皇上同我说过,这批暗探明面上是他的人,其实暗地里是萧逸淮默许的,借他的手操纵朝堂。”

      “只是我没想到,徽仪司才刚立没多久,皇上竟真的敢听萧逸淮的,搞出这么大动静,这简直是要血洗京都。”

      一直坐着没说话的霍凌洲道:“密报中提到的梁浦深与子恕交好,也是父亲的门生,梁侍郎是忠直之臣,却因被查到与子恕通信,而招致杀身之祸。”

      章宥眼眶泛红,悲切不已,哑声道:“是我害了他……”

      霍凌洲叹道:“不是子恕害了他,而是萧逸淮,梁侍郎死得冤枉,子恕更要振作,替他报仇。”

      章宥揩了下眼角,道:“我章宥一生知己寥寥,梁大人赤诚待我,今朝他为奸人所害,我必是要为他讨回公道。”

      几人出言又劝了会儿章宥,他才从悲切中缓过来一些。

      孟星河盯着密报,喃喃道:“赵羲?”

      听到这名字,章宥气得满脸涨红,拍了下桌子道:“皇上要徽仪司做些见不得光的事可以理解,只是宠信阉人,横行朝野,缉拿朝廷命官,还滥用重刑,实非明君所为,日后史书上可如何留有圣贤之名?”

      霍凌洲与温云傕是一路人,心思玲珑,眼神晦暗不明道:“天子年少,又无人扶持,信一两个身边人也是常事。”

      章宥虽是个直脾气,但能坐到一州刺史的位置,在官场上也不是蠢人,闻言便听出了弦外之音,低声道:“信甚则易被蒙蔽。”

      他们在为天子开脱,保住圣名,孟星河却眉头越皱越紧。

      孟星阑正因从小性子单纯,反倒比他更讨厌虚伪奸诈之人,也嫌恶暴虐嗜杀之人,他从前在宫中从未听说过赵羲此人,这也没过去多久,只能说这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取得了孟星阑的信任,甚至敢把手上仅有的一张底牌给这个人。

      孟星河将密报折起,意味不明地一笑,道,“萧逸淮要排除异己,可我看这密报说的情况,他自己也没捞着什么好,这赵羲绝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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